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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斯坦丁说完就走了，但蝙蝠侠没动，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很久不动弹，举动缓慢而迟钝，让人没办法判断些什么，而面罩能掩去他的大多数情绪波动，没人能看出他到底在想什么，没有人。 他把面罩轻轻挪了去，露出了一双饱蘸伤痛的眼，眼帘半垂，睫毛像雨后的枞树枝掉落在花园里，这种日子里不会起雾，只会下雨，伴随着雷鸣，劈天盖地地从窗户外闯进来。 蝙蝠侠神情里的动摇持续了几分钟，一会他又戴回去，像为自己掩上了一块沉重的棺盖。 他必须得等下去。 下坠。 达米安感到自己在坠落，像断去翅膀的蝴蝶。 周围很黑，他没办法看清他的左手边，或者右手边有些什么，在下落的过程中，无声更是如影随行。他向身下抓了一把，却意外地发现他的衣角并没有被加速的风吹得飞起来，它们安稳地呆着，像潜伏在湖底的鹅卵石。 怎么回事？ 他张口想问，结果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地板硬得厉害，他在黑暗里防不胜防，摔在那上面至少要断两根肋骨，达米安艰难地爬起来——应该断了三根，有一根可能还刺入其他器官里了，他深吸一口气，忍着胸口的剧痛检查受伤的情况，凭着对痛感的判断，他觉得应该先检查左侧最下面的那根，那边疼得几乎让他背过气去。 他撩起衣服，往那儿小心地按去，但貌似情况有些出乎意料，他摸到了完整的骨骼，达米安的脸色变了变，接着摊平手掌整个压在胸腔的位置，完好的，竟然全都是完好的。 他没有受伤。 明明他感到了肋骨断裂的疼痛，甚至听到了骨头裂开的声音，可是他却没有受伤，那么这些痛感是怎么来的？ 还有没飘起的衣角…… 达米安定了定神，谨慎地迈出了步子，有了第一步，继续走下去就不难了，他依据自己的直觉往左走，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什么时候该转弯，什么时候要直走，摸黑行走并不容易，不过有了提示，倒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难。 似乎拐过了某个建筑物，视线倏地开朗，四周没有那么暗了；他停下，感觉到前方有东西，眯起眼睛，一堆模模糊糊的光点在前面，像无头苍蝇似的绕来绕去。 他小心地走过去，这下凑近了，看得也清了，每个光点只有指甲盖大小，光是蓝色的，比天空或是大海的颜色都深一些，疏离冷漠地和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克拉克的意识里，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他想，伸出手，尝试着去抓最近的那个光点。 我爱他。 少年的动作忽地停下。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也许我该一辈子藏下去……但是我没办法欺骗自己……欺骗自己我不爱他…… 克拉克的声音，虽然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但是这肯定是克拉克的声音。 “……克拉克？” 达米安犹豫地问，他抬起头，努力找到声源，那个小光点从他指缝里溜了出去，声音立刻消失了，他失神地抓了个空，茫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发现这些小光球细看是一个个不规则的碎片，像康斯坦丁拿着的那片——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那么，这很可能是克拉克的意识碎片—— 抓小的东西必须并紧拳头，他迅速捕捉了一个新的光点，碰到它的一瞬间，那呲呲的噪声又响起了，像老旧的收音机；这次克拉克的声音清晰了很多。 我做了错事。 克拉克仿佛在他耳边，用那种陈述性的，十分温柔的语气开口。 我渴望接近普通人类，年少的时候，我渴望能像同龄人一样参加足球队，渴望在绿茵场上奔驰；后来长大了，我渴望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和工作，能在夜里安然入睡而不是被一个求救声吵醒……我想要的东西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多，现在，我觉得我渴望一些不该属于我的东西。 我渴望被爱，却希望这爱来自于一个不会爱我的人。 达米安猛地睁大眼睛。 我很少强求，或者贪图过什么，从小到大，我常被教导的就是学会放手，我一直做得很好，一直都做得很好……但是…… 我爱他。 达米安可以想象那双透彻的蓝眸子在发光的样子。 一些事情发生了，结果无法挽回，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也许我该一辈子藏下去……但是我没办法欺骗自己……欺骗自己我不爱他……克拉克的语速加快，在我最迷茫的那段时间，阿斯莫德出现了。 她改变了一切，企图实现我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像个木偶师，玩弄人心和摆弄她的木偶一样，她伤害了他，她……就是我，我伤害了他。 最后一句话，像是有人在哭。 我伤害了他。 克拉克…… 这样的结果是我打心底想要的吗？强迫一个人爱上我，我原来是这么自私的人吗？ 克拉克……不……你不是。 事已至此，或许他们知道真相会没办法释怀，或许一辈子就是这样了……他轻叹，了解他的人清楚他大概会摇摇头，他的声音逐渐坚定，但是我还有一件事可以做——彻底除去阿斯莫德。 “克拉克！”那些越来越沉重的决绝让达米安想起克拉克临死前的那个眼神，到底是怎样的情绪怎样的绝望，催使他有了那样一股狠劲，最终选择和对手同归于尽？可是他在笑，他死得很安然，很开心，像是心事已了，接着他说，他说…… 我爱你。 在那几个迷乱的夜晚，克拉克没有主动说过我爱你，当他表达爱意的时候，克拉克只是歪歪头，笑得柔和包容，可他不开口，他不是那么羞于说爱的人，但是他从来没有说过。 然后他要死了，终于松口说了我爱你。 一句迟到的我爱你，包含了多少意思？克拉克爱得沉默而无言，他心里始终有份惴惴不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会彻底放下心结说爱。从他们相爱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不得善终的打算；氪星人不会遗忘，那么，等他不再爱他，他会不会退回自己的小角落，珍惜地藏好这段回忆，让它从此成为他心脏上的那根刺呢？ 回忆，……回忆本就是最伤人心的东西。 “克拉克，你……” 达米安只觉一股酸涩漫上来，眨眨眼努力憋回去，光点开始挪动了，他来不及反应，那光突然就窜到了远处，他不得不立刻奔跑着跟上去。 那光聚拢了，被一个人伸手拦了去。 那个人，头发总是打着卷，侧脸仿佛希腊神像般深刻，垂下头的时候露出些忧郁的轮廓，谁都想挨在他的身上，感觉那看不见的静脉在他脖颈下流淌，是生命，在注定之日从天而降，终究盛开在地球上的异星生命。 “克拉克？” 克拉克转过头，懵懂又好奇地朝他笑了笑，翘起的嘴角还是往日的弧度。 “达米安？” 他说，再次笑了，达米安被这个笑扰得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在克拉克的意识里，他仅存的理智提醒他，克拉克的主意识已经消亡，所以这个不可能是真正的克拉克——不可能是—— 但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达米安一步不停，一步不落，宛若游魂，朝对方走去。 克拉克，他想说，我爱你，我居然这么爱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离开这里？让我们彻底离开一切悲剧和伤痛？ 他想说很多很多话，关于这些等待的日子，很多很多，但都是值得的，只要为了他，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的。 情绪即将喷涌而出，看着克拉克信任的神情，他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了；过了会，他才开口，唯一一句话，言简意骇。 “都结束了。” 现在，我带你回家。 克拉克眨眨眼，眼里的懵懂渐渐消去，好像刚从一场将息未息的梦里苏醒，这次醒来了，他爱的人还在身边，而且他们将会永远地在一起。水光一层层覆盖在他的虹膜之上，“达米安……”他哽咽着，眼泪掉了下来。 “你找到我了，达米安。” 他说，他离达米安近在咫尺，只要他伸手，只要他伸手…… “真好，你找到我了……” 克拉克伸出手，但是没有去触碰达米安，而是轻轻地，淡淡地撩了撩头发。 “可惜，你没用。” 在达米安震惊的眼神里，他清冷地颔首，那双蔚蓝的眼睛里哪还有一滴泪水？只剩下一片肃穆的无情。 “不该轮到你，小男孩。” 话音未落，无数漆黑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他，达米安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再也没有了意识。
第二十五章 烛火影影绰绰， 有些星星在不远处来回晃动，布鲁斯不确定是不是他产生了幻觉，也可能是他不安的摇动着酒杯的动作太频繁，里面沉着酒液，冰块，还有夜空。他不再靠在窗户上，这个时候康斯坦丁突然放下了杯子。 “糟糕。” 这不是个好开头，特别是男人神情难看到了极点，他几乎是脑中一空，接着便只记得他冲到了儿子的床前，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惊得嘴唇止不住颤抖：不知从何而来的黑气顺着男孩的血管，正在一点一点侵袭着他的四肢和头部，如果仔细观察，那黑气里透着血红，看上去十分可怖。 “怎么回事？” 布鲁斯转头看向康斯坦丁，大声问道。 康斯坦丁迅速抵住达米安的眉心，勉强压住了那上涌的黑气，但是那被覆盖的部分已经不动了，黑气缓缓浮动，像是暂时的偃旗息鼓。 他做完，看看少年，又看看布鲁斯，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句。 “错了。” 他说的又轻又淡，似乎不过交代一句事实，但布鲁斯慢慢的闭上眼，半个身子颓丧的支撑在一旁的桌子上，事情怎么会这样？ “还有什么办法？” 康斯坦丁没说话，他眉头紧锁，沉默了很久后，从怀里掏出了那把匕首。 “我本来不想用这个的……既然这样。”他松口说，“……最后一个方法。” 他第一次从这么深的梦里惊醒，是在刺客联盟的总部里。 他睁眼，下个动作就是去抓一旁的武器，可是只抓到了一团空气，一团冰冷的空气。 “早上好。” 一个体温靠了过来，带着点半梦半醒的尾音。达米安笑了笑，顺手就把对方拉进了怀里，便也说。 “早上好。” 那人推了推他要起身，他耍赖似的抓住不让走，对方无奈。 “我给你去倒一杯水。” “不用。”达米安再次把人家拉了回来，轻声说，“你陪陪我就行。” 那人倒也不争，听话的躺回床边，靠在那熹微的晨光里，他的眸子更加透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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