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要想睡觉,就睡呗,我又不会吵着他睡觉,非等着我一起睡。 由此可见,张楚岚这个人懒就算了,连点小心思也懒得说,显得整个人别扭得很。 冯宝宝那件事结束后,她获得了新生,自由自在地做起了个潇洒的神仙,张楚岚则留在了原地,他那时候特别小,嫩的穿上校服可以重返校园,可是他老了。 一下子,就老了。 老的没有生气,驼着背,垂着头,缩在墙边里,叼着烟,被烟雾盖得抬不起头,眯着眼睛像是要睡着了。 我旅行途中遇到了他,没敢认。 跟了好一会儿,才把他喊住。 张楚岚似乎早就知道我跟着他了,是了,现在想起来,他肯定知道,他那么聪明,心里跟明镜似的,算计人跟玩似的,平时打瞌睡时估计都在复盘自己的算盘呢。 与其说,我跟着他,不如说,他画了个圈,又一次等我跳进去。 “楚岚。”其实该叫张楚岚,或者老张的,可是我觉得这么叫太生疏了,我觉得该跟他亲近一点,我也想跟他亲近一点,所以我把那个给他带来麻烦的姓给吞了。 张楚岚停了脚步,转过身,看见我,应了一声,懒洋洋地笑道:“您这又是打哪来啊?” 我没回答他,这小子浑身是心眼,有时候说话都能被他绕进去,真是气人又令我无奈:“你在这干嘛?” “随便走走。” “哦,随便走走,就走到人高家的禁地老了?”我对公司印象很不好,语气就更不好,“公司又让你干嘛了?” 张楚岚笑了笑,他又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朝我走过去,站在我身边,与我一同站在树下,望着同一片天,从容地反驳我:“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有点不稳重了啊。” 我瞟了他一眼,他又接着解释:“几年前,宝儿姐的事一了结我就离开公司了。” 他看我有点惊讶。 “怎么?没想到我会离开公司。嗯,确实,百八十的异人都会选择公司,毕竟异人嘛,哪里都不容,要想找点安生日子过,也就跟着上面混这条路比较安稳了。” “但我有点不喜欢这种生活,说实话,我有点累了,前几年碧游村那事儿过后,我就明白了,我不适合公司,如果不是宝儿姐的事,我也不会继续待在那那么久。” “所以,我后来就回去上学了,害,毕竟是认真考上的学校,有始有终,我最后还是认真读完了,读完了以后呢,我就拿着文凭去找工作了。” “你想当个普通人?” “当不了。”张楚岚吸了一口烟,朝我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把苦味压下去很多,但我还是尝到了。 “我是个异人,生来就是,你见夏禾和柳妍妍这俩有作为普通人活的很好吗?我一到单位,就知道我融不进去,我又不是以前了,都有其他选择空间了,还非得逼着自己想尽办法进去干什么?我又不是自虐狂,所以,整了他们一把,溜了。”说到后来的话,张楚岚眼里闪过狡黠的光,看的我很开心。 张楚岚算计人的时候精气神是最好的,所以,不管他以前怎么算计我,我都不跟他计较,没办法,我就喜欢他这股劲儿。 冯宝宝的事情过后,我就彻底踏上了入世之旅,和张楚岚除了逢年过节偶尔的问候就再没有过交流,张楚岚不主动说,我根本不会知道他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他不是诸葛青,我有点不敢问他的近况,他太通透了,我怕被看透心思。 当然,被看透也没什么。 但我不知道张楚岚和我是不是一样的心思,两个男人,害,这是有点奇怪了,我虽觉得没什么,可我怕张楚岚觉得有什么,所以干脆不提不说不问,也不给他察觉端倪的机会,就这样揭过去,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都不会存在。 大善人,大好人要做到底,无所求无所欲更无所谓所得,我要在张楚岚那里永远是干干净净的,这样在他那里我就永远与别人不同。 “然后呢?”我让他继续说。 “然后,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张楚岚捏着烟头,烧成灰的烟蒂落下来,张楚岚盯着它看,迷茫地说,“我觉得当异人麻烦多,可又当不了个普通人,我也不晓得我想干嘛。” “所以,就随便晃呗。” “结果,晃来晃去还是晃到了危险的地方来?” “不是。”张楚岚笑着摇了摇头,他徒手捏灭了烟,我根本来不及阻止,急急忙忙抓住他的手,那跟该死的烟已经生生在他手心里灭了,给他白皙修长的手留下好大一处伤疤。 我一时没控制住脾气,甩了那烟,披头盖面骂了他一通,明明我从来都不忍心指责他的。 张楚岚老老实实听了,一句话都没反驳。 骂完我就后悔了,但我也不晓得该说什么了,我天生就这样,做人直,做事也直,不会说软话,也说不来软话,抓着他的手,其实已经心痛如绞,但一句好话也说不出来。 张楚岚倒是很善解人意,他任我抓着,说:“老王,我又不傻。” “我说我随便走走没骗你,我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只能随便走走,”他说,“走着走着,听了不少你的事,都几年了,你还是老样子啊,帮人老把自己搭进去。江湖好名声都已经口耳相传了。” “我一路走,一路听,听得越来越多,你的事也听得越清楚,后来反应过来,原来我一路一直沿着你的旅途路线走。” “莫名其妙地当了你的跟屁虫。” “你这些年走的很快,也走的很远,我本该跟不上你的,可是,我这回怎么不知不觉走到你前头了,”张楚岚就着那只受伤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往我身边靠近,“王也,对不起,我好像不知不觉又开始算计你了。” 那一刻,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眼睛有点酸,心里更酸,看着张楚岚坦然又平静的模样,我懂了他那些模模糊糊了那么多年不曾说出口的话。 他握着我的手,紧紧靠着我,那双眼睛是纯净的黑,像幽深的潭水,可潭水起了波澜,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我:“王也,我可以抱抱你吗?” 没等到下一秒,我就紧紧拥抱了他。 我们错过太多年了。 我做人堂堂正正,坦坦荡荡,却在张楚岚这里总是曲曲折折,以至于无意之中伤害了他,让他在迷惘之中独自一人蹉跎了那么多年。 我想,我不能再把他一个人留下来了,我跟他说,我要带你走。 张楚岚问我要去哪。 我说任何地方。 大漠,雪山,戈壁,海滩…… 去任何我们能去的地方。 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 去天涯海角。 至此终年 我和张楚岚在一起很多年。 所有的朋友和家人都知道我们关系,尽管我们谁都没有说。 过年的时候,我会回家,也会带张楚岚去我家,张楚岚七窍玲珑心只要用心讨好人,没人会不喜欢他,只除了面对我母亲时会表现地格外无措。 他生下来就没有母亲,长大了除了冯宝宝也没有亲近的女性朋友,不晓得该怎么跟女性相处,面对她们或活泼或细腻,总之真诚又充满善意的问候时会表现的格外无措。 嘴像锯了木头一样,对着母亲的好,就只会说谢谢。 但守夜时,拿着母亲给的“压岁钱”在我的怀里睡得格外熟。 我们除了过年回北京,其他时间都在外面游荡,在草原待过几年,腻了,就又往雪山跑,不喜欢了,又跑到大漠里去,我觉得入世得跟人多多接触,不能老在没人的地方晃荡,于是我们又去了繁华的人间。 张楚岚兴趣爱好一个也没有,努力培养了,也是三分钟热度,他聪明,学什么都快,但比一般人更少有所谓的成就感,所以一但学会了什么就不再爱碰了。 就像他明明什么菜都会做,但根本懒得动手,就算饿死了也要等我回家做饭。 仗着我不会真让他饿死。 我们没有工作,没有任务,更没有恩怨需要解决,人生清单上除了彼此是一片空白。 所以,两人时常手牵手在街边慢悠悠地晃荡,看着人来人往,看着车水马龙,看着形色匆匆,感觉时间被放的无限地慢,岁月悠长。 说话做事随心所欲。 常常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张楚岚跟我有一回回家路过一个公园,闲来无聊跑去跟别的大爷下棋,我下几局就不太行了,干脆利落地认输,溜达到张楚岚身边当他的狗头军师。 张楚岚不听我指挥,手里一边转棋子,一边跟我闲聊今晚要吃什么。 我说他没追求,与其想迟早发生的事,不如想想眼下这局棋。 他反驳我没眼光。 “比起未知的晚餐,眼下的这局棋才是既定的事。”说着,跳了一子,将了对面人的军。 我目瞪口呆。 他得意洋洋。 我瞧他那个样子,悄悄捏了捏他的手,损道:“就知道瞎嘚瑟。” 张楚岚笑嘻嘻地问我:“所以晚上到底吃什么?” 自然是他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张楚岚那阵下棋下的小半个城都出名了,协会的人推着他要他去参加省里的比赛。 张楚岚一看奖金,乐颠颠地就把我拉上去参加比赛,然后得了第一,站在台上一通胡说,编造根本就没有的事,把下面的人忽悠的信以为真。 但我习惯了他这样,甚至觉得他这样特别可爱,非常配合地跟着鼓掌。 主持人问他:“今天,你朋友也跟着你一起来了,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 我以为他又会胡扯一通,笑着等着听他胡编乱造,结果他倒不瞎说了,他接过话筒,认认真真地说:“谢谢的话,我就不说了,我今天来参加这个就是为了我们家老王,想着赢了拿奖金给他买个最好的耳机,免得晚上为了避着我熬夜玩手机戴耳机把耳朵给听坏了。” “年纪轻轻的,别熬坏了眼睛,再熬坏耳朵。”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主持人听了他的话,大概是惊讶于他与我亲昵的关系,职业素养忘得一干二净,追问张楚岚:“你和你朋友为什么这么亲密呢?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张楚岚毫不犹豫地说:“他是我爱人。” 张楚岚这辈子说了很多谎,可是关于我的,好像从来都是真的。 台下的人眼神各异,有惊讶,有厌恶,有戏谑…… 我知道张楚岚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看,于是把他从台上拉下来,把他挡在身后,然后以家属的身份领走了奖金,带着他离开了那个地方。 张楚岚没觉得自己做的有错,我也觉得没什么错处,只是在我们看来很正常的事,在他们眼里有点太奇怪了,忍不住把我们当成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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