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也没有回答她,他望着天,望着那片永远无声,永远无情的天,和失去张楚岚那天很相似,他看着天空,一言不发。 他想,张楚岚可真是个当之无愧的混蛋,满口谎言,吝啬透露一点真心,害得他找了好久,找的好苦啊。 北京下雪了,雪下的好大啊,满目的白,掩盖了所有的生,静默了所有的死,整个世界都变得突兀起来。 冯宝宝又问了一次:“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在意么?” 很久很久以后,王也给了冯宝宝曾经张楚岚给过她的答案,他说: “我不知道。” 如何做一个好老板 “你心情不好。” 张楚岚回来跟老板汇报工作的时候听他说了这么句话。 被强行打断发言,张楚岚卡了壳,下意识反问:“您何出此言啊?” 他老板仰靠在沙发椅上,手里抱着他的汇报材料,老神在在地说:“你平时说话没这么急,嗯,今天语速比平时快一点。” 说着,他坐起来,身体往前倾,像个观察尸体的法医,认真又专业地扫了一遍张楚岚,确定道:“心神不宁,肝气郁结,确实心情不好。” “……” 张楚岚懒得跟他掰扯。 不过他老板说的挺对。 张楚岚从今早一出门就开始受气,他早上接到电话告诉他接洽合作一个多月的大公司忽然被其他公司截胡了,着急忙慌地往外赶,一边打电话联系客户,一边在公司下面随便找了个小摊买点早饭,因为眼尖,指出做煎饼果子的大姨少放一个蛋被大姨一顿怼。 “小伙子,我月入过万,挣得可比你多,至于少给你加个蛋吗?” 说着,骂骂咧咧地给他加了原本该加的蛋,把张楚岚气的够呛。 他懒得跟大姨多说,但拿着热乎的早餐又觉得心里膈应,一进公司,把它往办公位一丢,还没想好怎么处置这糟心玩意。 公司里的死对头王震球路过,说自己正好没吃早餐,一把拿走早餐,拍拍他的肩膀一边吃,一边眼里冒着恶心的星星,假惺惺地说谢谢阿莲。 张楚岚忍着早上跟他打一架的冲动,拉着技术员马仙洪去找客户。 他本想让马仙洪炫炫手里的产品,拉一拉已经摇摆的大客户,没曾想马仙洪一听合作公司有了别的选择,对着他们提出又要压价的要求。 他也不给张楚岚反应的时间,怒而拍桌,说:“这和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 这句话还好。 “你们这种不讲诚信的公司,我们不合作也罢!” 这句一出,对面人的脸都黑了。 忙活了一个多月的成果,最后啥也没落到,张楚岚很是胃疼。 他生无可恋地和怒气腾腾的老马回公司,在电梯口又遇到公司里的花蝴蝶诸葛青,被他招惹来的成团的小姑娘挤在电梯里,差点憋死。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办公位,坐下想给自己点一顿饭,添添饿到泛酸的胃,却在付款的时候发现自己没钱了。 他们公司是创业公司,十几个人组成的小公司,还在艰难的创业初期,资金周转紧张,有钱就分红,没钱就吃土,不讲究发工资。 其他人是都无所谓,全公司家里都挺有钱的,创个业跟玩儿似的,就张楚岚指着这个吃饭。 张楚岚木着脸看了眼公司,见各位摸鱼的摸鱼,调情的调情,躺平的躺平,搞事的搞事,就是没一个在工作。 张楚岚躺在椅子上,认真地考虑跳槽这件事。 他当年是脑子瘸了才跟他们这群傻逼一起玩耍。 冯宝宝见他脸色铁青,饿到虚脱的模样,大发慈悲地赏了他一碗盒饭。 张楚岚感动地吃完了。 吃完了,和冯宝宝拼桌的陈朵才告诉他:“那碗有蛊虫。” “……” “…………” 张楚岚跑去厕所吐了个昏天黑地,末了趴在马桶上,绝望地想要毁灭世界。 他已经对这个傻逼扎堆的傻逼公司彻底绝望了。 打算今天把所有东西交代好,然后,默默滚蛋。 “你要不回去休息吧。”老板善解人意地放他假。 “不用了。” 张楚岚深吸一口气,打算直说了,老板脸色却忽的一变,抬手掐着手指,跟河边算卦的骗子一样,神神叨叨地说:“老张,我感觉今日有大事发生。” “……”这老板也是个傻逼。 “我回去了。”张楚岚转身就走。 这破公司他再待一秒,他迟早也得被同化。 他回到办公位,拿了个箱子火速扫荡了他桌子上的杂物,大学和傻逼们的毕业合照,初创公司时和傻逼们的签名,还有傻逼们送给他的一些有趣但无用的破玩意…… “楚岚,你收拾东西干什么?”张灵玉端着两杯刚泡好的咖啡,递给他一杯,小心翼翼地问,“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好吧,他又有点没那么想走了。 但东西已经收拾了,覆水难收,没有随便回头的道理,他“冷酷”地抱着自己的箱子说:“小师叔,我以后不会来上班了。” 张灵玉惊讶地张大嘴。 张楚岚抱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回不用跟人挤电梯,他搭乘着无人的电梯,往下走,走到一楼,叮地一下电梯门开了。 他老板的脸露出来。 老板今天第二次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不经意地注意到他手里的箱子,沉默地让出位让张楚岚从电梯里出来。 俩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老板打破了沉默:“你要回去了?” “嗯。” “哦。” 老板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到张楚岚的箱子里,东西很多,饭菜的香味从里头飘出来。 张楚岚瞟了一眼,发现全是他们大学的时候,老板请他爱吃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说:“老王,这不好吧?” “哪里不好?” 王也觉得他手里的东西有点重,顺手帮张楚岚接到自己手上,帮他抱着,然后两人一起往门外走。 “又不是以前了,你还是别这么对我。”张楚岚说,“挽留我也用不着这么干。” “没挽留你。” “没这么想?那就更恐怖了。” “你该不会是想潜规则我吧?老王啊,”张楚岚痛心疾首,“社会真是个大染缸,把你这么正经的人都搞成这样。” 他心里痛,但转念一想,也不亏。 王也是个大少爷,有钱有脸有人品,被他潜了还挺赚的。 他偏过头,见抱着他箱子的王也,跟他商量:“潜潜也行,毕竟我们都这么多年的老同学了,我不比较这个,咳咳,但是得定个合同,具体条例呢,我还没想好,你等我回去研究研究……” 眼见着这话题要往下三路去了,王也叫了停。 “你想多了,”他抱着箱子,看着里头的饭菜,撒了个显而易见的谎,“半价凑单我顺手买的。” 张楚岚挑挑眉,冷笑一声,仔细打量王也,见他一脸正经地撒谎,嘲道:“您能有这么勤快。” “……”谎被轻易戳破,王也哽了哽,低声说,“我以后可以勤快一点。” 张楚岚抢过他手里的箱子:“下次洗心革面的话大声点说。” 张楚岚摇摇手跟他说再见。 王也看着他的背影,忍了忍,没忍住,喊了一声:“老张。” 张楚岚转过身,不耐烦地问:“干什么?” 王也踌躇半天,问他:“你打算去哪啊?” “能去哪,回我租的破房子里去。” “我不是说这个。” “可我说的是这个。” 王也垂着头,说了声知道了,看上去怪落寞的。 张楚岚暗暗笑了声,然后冷着脸走过来,在王也越来越亮的眼神下,把箱子还到他手里。 他点了点王也,又点了点那个箱子,说:“明天开车来接我。” 王也有点懵。 “记得带早餐。”张楚岚皱着眉,“这破气,我一天也不想再受了。” 王也点点头。 “记住了?”他跟王也确定。 王也又点点头,这回诚恳地多,也认真地多。 “我记住了。” 张楚岚满意了。 他靠近王也,弯下腰,隔着那个装载着他和公司里所有傻逼回忆的箱子,给回忆里最鲜明的王也,一个拥抱。 至此终年 六十多岁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终于算老了,走不动了。 于是我停下了自己持续了已经四十多年的旅途,在无人的山间抛下了一枚随意捡起来的石子让它决定我之后的方向,其实石头在抛在半空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我想要去哪了。 可是,我还是等它落下来。 它落下后先是调皮地碰了碰我的鞋子,然后摔在了脚尖,最后滚到了西北方的位置。 我弯下腰,把它捡起来,把它从西北方的位置移到我想要它去的西南方。 算归算,我其实一向做事都随心,只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执着自己想要执着的念想。 活得随心所欲,不计后果。 当然,我也不是完全不考虑后果的愣头青,我一向后果考虑的清清楚楚,可遇上事了却总是不计较这些。 所以,走了一路,也帮了一路,其间为了萍水相逢、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搭上性命的事不计其数。 实乃这世上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大好人。 不是我自个儿爱得瑟。 张楚岚也爱这么夸我。 张楚岚。 张楚岚。 张楚岚啊。 我拿着石子,又往着它原本该待的西北方瞧了瞧,西北方的尽头是连绵不绝的雪山,苦寒之地,人迹罕至,纯白的天地里只有两对交叠的脚印。 我脑子里闪过张楚岚一脚没刹住车,栽进雪里吃憋的场面,想,有时候天道并不算薄待我们,想来天底下倒霉蛋这么多,我们只是其中之一,微不足道。 这些年,是我太钻牛角尖了。 太固执了。 我和张楚岚都不是安心呆在一个地方的人,我是想看看世界,想好好入世,张楚岚则从小因为先辈的旧事,四处颠沛流离,东奔西逃,已经不习惯长期呆在一个地方。 他说,他是没有故乡的人。 我怼他,你是太爱折腾了。 我这话其实说的很不对,张楚岚才不爱折腾,他恨不得把自己往土里堆一堆,或者往死人的棺材里躺一躺,懒得再睁开眼睛。 他就是有这么懒。 晚上睡觉的时候,连手机都懒得碰,连玩都懒得玩,坐在床边看我玩完手机,看完书,又听我絮叨,懒得一句话都不说,要不是睁着眼睛,神思清明,我都以为他练成了睁着眼睛睡觉的神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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