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说我不求上进没什么志气都无所谓,因为我所追求的不是那种东西。” “……” 太宰治握着钢笔的手指正在微弱的颤抖。 这种话他其实听过无数次。 他最初抗拒泷泽生的接近,又被其特质避无可避的吸引,而对方并不吝啬于语言上剖白。 ——“其实我摸不清你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但我觉得,只要我能成为让你相信的那个人就行了。” ——“我不会撒谎,不会言而无信,不会言行不一,我的心不会动摇改变。” 泷泽生也不是每天将这些话挂在嘴边,他深知光说不做是最令人厌恶的空话,所以行动上的剖白比语言上的更多。 “我已经捋过你上位第一年的事迹了,接下来是——” 翻开文件记录的泷泽生哑然。 接下来是港口mafia势力的疯狂扩张。 首领换代的第一年,组织内部分崩离析,组织外部动荡不已,于是太宰治花了半年时间整顿了组织,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吞并其他中小型黑手党组织。 港口mafia一家独大,其他组织想要活着便只能抱团,他们联结起来的力量不容小觑,于是太宰治又用一些手段使他们反目成仇。 然后在清缴吞并他们后,接管他们的产业——并不光彩的产业。 森鸥外接管组织时有一个与正统黑手党格外不同的目的,他想要保护这座城市,后来直接发展成了拥有异能营业执照的组织,成为了这座城市的武装力量。 可黑手党能干的事情向来是让普通人沾上便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地狱级,泷泽生都不想看那些心惊的业务描述,运作原理,以及关联人数,那是把人类的恶完全的展现出来,毫无良知,毫无道德伦理,仿佛一个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你捣毁了这些窝点,还尽力的给受害者补偿……哇太宰,你是这座城市里隐形的英雄吗?” 真是不可思议,太宰治似乎将——将港口mafia当成了自己的武器,而这武器正行驶着它暴力的威力,做着能称之为“救人”的事。 这让泷泽生理解了为什么系统给他的任务判定是“S”了。 穿越局喜欢用“故事大纲”“未来总体”这些作为工具人的工作成果,然后对其进行评估。 “给我施加这种称号不觉得很搞笑吗?”太宰治悄然放松下紧绷的躯体,他就像在迎接某种审判一般冷汗淋漓,却用正常的语气叹息道,“只是不想被政府找麻烦罢了。” “是的是的,你说什么都对。”泷泽生把扫了两眼就有点儿心肌梗塞的文件放到一边,他用和太宰治几乎无二的姿势托起下巴,微笑的看着他,“但是我还是要对你说,辛苦了,太宰。” 处理那些事情和直面人性的荒芜腐朽没有区别。 而泷泽生知道,太宰治看到那些只会更加绝望—— 黑发青年凝滞了一瞬。 他张开嘴,又闭上,像是才学会呼吸一般不知所措,视线在空中划过无意义的轨迹,仿佛泷泽生在直白的注视他这件事本身就给予了他莫大的压力。 随后,他牵动如同零件生锈了般僵硬的唇角,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在说什么呢?这可不该是下属对上司说的话。” “唔,那就以挚友的身份说好了。” 泷泽生从座位上站起,“好了,我尊敬的BOSS,您已经工作了两个小时了,要起来和我跳一支舞吗?” “拒绝。” “我们可以放一首节奏欢快的爵士乐。” “我说拒绝。” “是时候将挡板拉开了,现在外面的海景一定非常美丽,只要我们躲到不会被狙击手瞄准的视线死角。” “泷泽……” “我听到了哦。”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的青年温和的眨了下眼睛,“你还要拒绝吗,我会超——失落的。” “……”太宰治妥协的站起身,他的气势在泷泽生面前总是显得阴郁又温和,和让下属们两股战战的阴戾狠辣不同。 十分钟后,推开门来汇报任务进度的芥川龙之介:“……” 他呆滞的瞪大眼,然后带着扭曲的表情退了出去。 正在满地找他崩掉的扣子的泷泽生疑惑抬头,“刚刚有谁进来了吗?” 太宰治收回望向门边的视线,“没什么。” “如果不是紧急情况的话,你要不要规定个休息时间,这期间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那种?”地毯十分干净柔软,泷泽生干脆放松的盘腿坐在地上,“就算是首领也要有午休吧。” 想到太宰治近几年工作狂魔的人设,泷泽生觉得自己要他改的规定太多了。 “不过芥川那孩子对我好冷淡啊,我回来后碰到他好几次,他都只是生疏又僵硬的对我点点头,礼仪很到位,但是我感觉我们的关系就像仇人一般恶劣。” 太宰治若有所思的看向泷泽生,“你说他讨厌你?” “倒也没有到这种程度……除了第一次对我拔枪外,他没有对我表现出明显的敌意。”泷泽生抓了抓头发,“但是我和他以前明明挺要好的,他叫你太宰先生,叫我泷泽哥!” 太宰治神色微动,他闭了闭眸,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那孩子瞎想了。” 瞎想了? 泷泽生一惊,嚎道,“什么!!又不长嘴?!” 势必不能有一丝误会存在的泷泽生直接冲过去开门,一把搭上黑眸少年的肩,“芥川,我们聊聊!” 芥川龙之介剧烈的抖动了一下肩膀,像是拼命忍住躲开的冲动,他嗓音艰涩的说道,“在下…在下有事向BOSS说明。” “要紧吗?” “……只是任务中发现的几条线索。” “那你们先说,既然来了就别等着了。” 屋里顿时又变回了稍许严肃的气氛。 泷泽生安静的站在太宰治身后,就像忠诚的守卫一般静默。 等芥川龙之介离开,泷泽生便在太宰治的准许上追了过去,他开门见山的说,“今晚上我会和太宰出去。” 黑眸少年几乎大惊失色,“什么?!晚上,你们单独?” “嘘……”泷泽生将手指竖在唇边,“我来告诉你就说明不止我们两个人了。” 他用以往那般的亲密姿态说,“我们的首领需要一个保镖。” 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 在几秒之久的反应时间过后,他猛吸一口气,“就算拼上我的性命,我也会保护好太宰先唔——!” 泷泽生眼疾手快的捂住他的嘴,而少年在他警告的眼神下神色一恍,可面部仍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我知道。” 连自称都变了,真可爱。 泷泽生笑嘻嘻揉了下他的脑袋,“那就说好了,晚上见,你把手上的事情先清一清,我们可不会为了等你误了时间。” “当然!让你们等待是在下的失职!” 这无疑代表被信任被重用,芥川龙之介几乎要被这个惊喜砸晕,连脑袋还在泷泽生的掌心下也浑不在意。 等泷泽生回去,就看到太宰治一副对结果早已预料的神情,“你也太溺爱他了,泷泽。” “你的魔鬼训练都要让那孩子有阴影了,他很期待你的目光注视啊。”泷泽生直接走到他的桌前,帮他整理桌上的文件,“他以前以为我是在你手下调教出来的得力下属,对我有一层八百米厚的滤镜,可看向我的眼神里还是时不时带着落寞和羡慕。” 羡慕几乎要到嫉妒的程度,而嫉妒在咒力体系中被判为扭曲的负面情感。 负面情感在泷泽生看来没有一丝利处,即使它会在某些情况下催动人迸发潜力,可泷泽生更喜欢以爱化为前进的动力。 太宰治小心错开他们之间的肢体接触,“他的水平不该如此,总是急躁,情感用事,最后吃亏的是他自己。” 泷泽生觉得太宰治应该还有更犀利的词没说出来,他骂人也挺有一套的。 “但他很崇拜你嘛。”碧眸青年说,“他对你的忠诚谁都能看出来,这孩子还很容易满足,只是想获得你的肯定。” 芥川龙之介若是没有太宰治,便会如同丧家之犬般失魂落魄。 他记得曾经在港口mafia里听到的一个传言,是被他立即扼杀在摇篮里的传言:芥川是不是想要取代泷泽先生? 外人眼里,芥川龙之介对太宰治的执念,就像泷泽生。 可谁都不是谁的替代品。 泷泽生愤怒于这种说法。 太宰治眼神幽暗的撇开了视线。 他似乎不太想和泷泽生聊这件事,却还是说道,“就是这点,让我很讨厌。” 泷泽生收拾文件的动作一顿。 他用看穿太宰治的眼神注视着青年沉寂的鸢色眸子。 他大概是少数,甚至是唯一一个能听到太宰治倾诉自身情绪的人。 即使胆小鬼在大多时候都用着擅长伪装的表象来掩盖内心。 “……他还是没有找到吗?”泷泽生轻声说,“生存的意义。” 太宰治当初带芥川龙之介回港口mafia时,便是用“赋予你生存意义”的理由。 而野犬现在如此疯狂,若突然得到了长期追逐的肯定却没有自我的核心,只会迎来铺天盖地的空虚和茫然。 泷泽生定定的看着太宰治,忽然有一句话想要脱口而出,却被他拼命抑制住了这份冲动。 那么太宰,你找到了吗? 这句话真是致命的。 泷泽生想, 因为他显然,只是在暴力和血腥的世界里挣扎,在这个无底深渊般的世界彷徨,为了某个不知为何一定要达到的目的而强逼自己不惜一切扩大势力……他曾在港口mafia里一无所获,所以才会同意和自己离开。 “只要身在赤裸情感的近处,便可以触摸到人类的本质。” 泷泽生忽然如此说道。 这是太宰治曾对他说的话。 碧眸青年走到首领之位的侧面,单膝跪了下来。 这样他便可以和僵硬的低下头的太宰治进行无处躲藏的对视,将自己暴露于对方眼底,处在一个随时可以被他审视的地位。 “太宰,我的邀约仍然有效。” 泷泽生说, “如果某天你完成了你的目的,我们仍然可以从这个鬼地方离开。” 真是疯了,他在对一个组织的首领说着叛逃的逆言。 太宰治伸出了手,他看上去想要触摸泷泽生。 屋子里如此昏暗,可那双碧绿的眼眸灼灼闪亮。 那只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收了回来,就像受到惊吓一般,太宰治几乎嗅到了空气中的,某种情感残渣的味道。 他作出了欣然接受的表情。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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