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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你去过燕、楚，怎么听得懂他们的话？” “其实语言都是相通的嘛，不可能完全不一样，我之前可是在大齐国相府上，那里经常有各国使臣来拜访，听到过类似的。”子方抛着仅剩的一枚蚁鼻钱，悠悠道：“其实我也不是全部能听懂，也是结合一下他们的手势，连蒙带猜出来的。” 赵政若有所思：“如果以后天下有一种通用的话就好了，最好也用一种文字，这样就是不会说话的人也一样能交流。” “果然还是阿政你想得深远，放心罢，我相信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 子方看起来颇为自信，主动伸手要拉住赵政，成蟜却在这时转过身来，子方只能尴尬地假装是去拂对方衣袖上的灰尘。 “子方，这个上面刻的是什么字？好奇怪啊。” “我也不太懂楚国文字，或许是‘行’字，那个楚国人是出门远行之人，或许可以这样解释吧。” “这么说起来的确很像。”成蟜突然蹭到赵政身边：“哥，我觉得还是大秦的钱比较好，用绳子一串可以串好多，而且一面可以刻好几个字呢。” 赵政识破他的小心思，扔给他一串铜钱，顺便揶揄了一下：“或许不止一面可以刻字呢。” 小公子没多想，高兴地抱着钱币和猫咪，准备买点儿东西。子方则不知想起了什么，尴尬地咳了两声。 走至石桥上，冬日里河水水位下沉，虽然未曾覆冰，但也似乎冒着寒气。 “其实从临淄回来以后，我倒是有些新的想法。” “怎么说？”子方应和着，一边盯着成蟜，防止这小祖宗一不小心掉到河里喂鱼。 “齐王虽然一般，但稷下学宫不错，百年底蕴，也出了不少贤才名士。”赵政叹了口气，继续道：“不可否认，论所谓的礼仪教化，还是齐鲁之地为盛。若大秦也有一个类似稷下学宫的所在，能够吸引各国人才汇聚，必将福泽后世。” 春秋战国虽为混乱之世，却有诸子百家风起云涌，思想交锋之盛前所未有，名家大师的说理震铄古今。即使金石腐朽、王朝陨落，思想终究不灭。 “稷下学宫可是块风水宝地，阿政你要是想在咸阳也建一个，可得破费不少。”子方笑道：“不过咱们今日好不容易出来玩，你就别老想着政事了。放心罢，你休息一天，大秦也迟早能统一天下。” 自从登上王位以来，赵政像是上了发条一样不停转着，前朝后宫、国内国外，大大小小的眼睛都盯着他，头上一直悬着剑一般，能够忍受下来实在不易。 但人也不能一直紧绷着，子方没敢继续拉他的手，转而勾上他的脖子，一副好兄弟的样子，却趁着没人注意在他脸上轻吻一下：“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骑马，咱们去近郊骑马怎么样？要不要和我比一下？” 赵政被他亲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好啊，中郎要是输了，晚上任寡人处置如何？” 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了这些荤话，子方耳朵泛红，悄悄缩回勾住他的手，一本正经道：“那就要看看您的本事了。” 怕他嘴里又蹦出什么奇怪的话，子方径直往前走，跟他拉来了两步距离，要是不小心被小公子听到，大王英明神武的形象恐怕就要崩塌了。 不过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前面成蟜怀里的小黑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挣脱开来，跳到后面一个大汉身上。那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被吓了一跳，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栽到河里，慌不择路地拉住了离他最近的子方，强大的惯性下，两个人都掉到了河里面。 只听“扑通”一声，平静的水面被撞起骇人的白浪花，而整个事情几乎就发生在一瞬之间。人们还没来得及惊恐，很快又有个黑色的人影也跳了下去。那肇事的猫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只有一个锦衣的小孩焦急地趴在桥边大喊：“哥！” 水一点儿也不像文人墨客说得那样柔情，这刺骨的严寒好像能腐蚀掉皮肤，密密麻麻钻到骨头里。身体再一次悬浮在液体中……等等，再一次？ 白雾散开，脑海中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深蓝的大海中，一片岛链浮现出来，紧接着是房屋、人群、动物……视线定位到摆着精密仪器的实验室，一个胶囊状的玻璃柱里，蓝绿色的溶液中悬浮着一个小小的身体，熟悉又陌生。 天旋地转，花白头发的老人微笑着出现在眼前，耳畔传来亲切的呼唤：“纳森，孩子——” 眼角似乎有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但与河水混在了一起，终难分辨。 原来是这样啊，这才是自己的真实身份。 子方，或者说纳森第一次睁开眼睛，见到的还不是那个花白胡子的老教授。 那时候科里教授可谓风华正茂，拥有令其他教授羡慕的发量，还有着招人喜欢的好皮囊，若不是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甚至要被认为是风月场里的圣手。 “爸爸！” 这是纳森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从没被人这么叫过的科里教授吓得退后了几步，惊恐地看着小孩儿从实验室里铺着蓝布的钢床上跳下来，黏糊糊还沾着药液的手抱住他的大腿，一脸不值钱的笑：“你是爸爸，对吗？” “起开，叫我教授。”科里板着脸咳了一声：“不准乱叫，知道吗？” 但纳森似乎不怎么怕他。或许是因为刚醒过来，他显得格外激动，身上还光溜溜的就到处乱跑，好奇地在实验室里面东奔西窜，甚至要跑出研究所。科里平常也没有疏于锻炼，竟然也追不上这个小家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逮回来。 后来，科里教授给纳森穿上了第一件衣服，像海军的制服一样雪白的小西装，打上小领结，蹬着皮靴，粉雕玉琢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电影里面走出来的贵族小少爷。 教授满意地抚着下巴：“不错，这才像我儿子，好吧，叫爸爸也行。” “爸爸，那妈妈呢，是昨天那个阿姨吗？” “咳咳，别瞎说。你妈妈……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科里不怎么跟这种小孩打交道，只能用这种老掉牙的话敷衍。他的生活里大部分是经常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研究生，以及一些他不怎么看得起的同事。 小纳森却抱住了他，反倒安慰他：“爸爸，我知道这是大人们骗小孩的话，妈妈是不是已经去天上了……没关系，爸爸，你还有我。” 喉咙莫名被堵住，科里摸了摸他的头发，开口道：“是个好孩子，以后你就叫纳森吧，意思是‘上帝的礼物’。” 虽然他不信教，但有个好寓意还是不错的。不过教授没想到的是，这份“上帝的礼物”马上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 纳森学习能力很强，而且他的芯片里已经实现被植入了不少数据，他的知识储备远超常人，虽然年纪小，其实也不怎么需要他照顾。但这个小家伙意外地粘人，或许也是离这个年纪太远了，教授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初是不是也这样。 在实验室里指导学生的时候，纳森跟在一旁看，童言童语地劝他不要骂学生骂的太狠；去开会的时候也不愿意离开，自己抱来一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更过分的是，小家伙还非要每天和自己一起睡，简直让他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了。 虽然教授秉持不婚主义的立场，但并不拒绝男女情爱，凭借着出色的外表和不错的口才，教授向来不缺情人，只是都不怎么长久。纳森的出现不仅更让他断掉了结婚的念头，也让他体验了一把当和尚的滋味，不久前刚交到的女朋友也因为他放了太多鸽子而跟他分手。 真是上辈子欠他的，教授忧郁地想。 当了几天带娃新手，时空管理局很快下达命令，要求开展对纳森的全面观测。 毕竟人家是金主，科里教授虽然不忍心，还是听从了局里的安排。于是六岁的纳森开始和同龄的孩子们一起上学，研究人员借此来分析仿生人能够适应人类社会的程度。 对于普通的人类小孩，纳森简直是降维打击，只是适应环境花了一段时间。上学之后，纳森总算变得不那么粘人，但还是经常缠着教授讲一些学校的见闻，诸如学校的课程超级简单、老师和同学们都夸他很厉害之类，俨然是把自己当成了小天才。 教授没有、也不能戳破他，让这个天才的美好猜想持续了下去。 研究人员都很激动，纳森适应得很好——虽然自以为是天才，但也只是骄傲一些，在小孩子中很常见，他并没有看不起其他人或者想恃强凌弱，和其他人都相处得很好。和他一起生活学习的普通人类也没有察觉到自己身边混进了一个非人类，纳森做得很好。 为了拿到更多的观测数据，几年来，科里教授带着纳森几乎走遍了各种场合，见识了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当然是以旅游或者游学的名义，教授绞尽脑汁想着各种理由，纳森则时常担心爸爸会不会因此穷得身无分文。 “爸爸，我们每年都去这么多地方，你很长时间不能工作，老板不会开除你吗？” “……不会的，放心玩吧。” 笑话，多少地方来请老子都不去呢。 “咱们为什么要一直到世界各地旅游啊，你是想找妈妈吗？”纳森眼睛亮亮的：“难道你没有骗我，妈妈还活着？” 这小子怎么对妈妈这么有执念，嫌弃自己照顾得不好吗？科里教授不忿地想着，开口却是温和的语气：“是啊，说不定有哪天能看到你妈妈呢。” 直到那一天，研究人员残忍地通知教授，这长达数年的观察终于结束。局里的结论是，纳森非常适合作为时空探索的先行者，已经可以派出去执行任务。 机械般的声音在脑海中想起，通知纳森一个早就被拟定的编号：BC11011101。 大量信息涌入，突然且残酷。纳森抱着脑袋，痛苦地发出疑问：“这是什么意思，爸爸，我……我不是你的儿子吗？你不要我了吗？” 谎言的泡泡终于被戳破，美好的幻影原来是被刻意编织。 科里教授试图解释，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无力地道歉：“纳森，对不起……但我不得不这么做，我很抱歉。” 纳森愤怒地摔门，把自己关起来，三天三夜都没出来。 局里通融了几天，让教授做好纳森的思想工作，并且严格监视他的身体状况，避免他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教授知道，他们手里有个小小的按钮，轻轻一按，纳森的生命就会宣告终结，这是人类用来控制仿生人，也是用来自卫的手段。 伟大的发明家一筹莫展，默默地蹲在纳森房间外的地板上，一声不吭。 直到纳森终于推开门，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冷漠，他淡淡地说：“教授，我同意局里的安排，请您回复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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