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今天这么早就处理好奏章了吗?那我们玩游戏吧。” 他力气太大,赵政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听之任之,无奈道:“好吧,你想玩什么?” “玩这个吧。”子方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枚钱币,圆形方孔,躺在他手心里。 正要问怎么玩,子方就把手心里的小铜钱往空中抛了几下,然后紧紧攥住,问道:“你猜猜是正面还是反面?猜对了我就放开你。” “……正面?” 子方张开手掌,赫然是有字的一面。 “好吧,大王猜对了。”他不情不愿地放开赵政,没注意到对方耳朵上泛起的薄红。 赵政这才转过身看他,子方看起来与平日没有太大差别,甚至看起来精神很足,要不是他格外反常,表面也看不出来他喝醉了。 “子方,这是哪里?” “章台宫啊,我偷偷溜进来的,大王,您身边的守卫有些松懈啊。” 随便换个人这么说,早就被下大狱了,这家伙真是不怕死。 “不过这里好像不太一样了,怎么到处都在转啊?”子方走了几步,周围天旋地转一般,景物都上下浮动着,好像飘在水里,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下去。 赵政连忙扶住他,把他拉到床边坐下,按住他的肩膀:“是你喝多了,你……算了,天色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这些天,子方一直充当赵政身边的随从,倒也算食宿一处。他虽然失忆以后活泼了不少,但还从没像现在这样粘人过。 “可是我不困啊,就是有点晕。”他盘腿坐在床榻上,晃了晃脑袋,又把铜钱放到赵政手里:“这次你来吧,要是我猜对了,你就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赵政无奈,随意抛了一下钱币,用手握住。 “我猜……是反面!” 张开手,仍然是刻字的一面。 “啊?居然不对,好吧,那我回答你一个问题吧。” “你喝了多少酒?” “可能有八……九……十碗?记不清了,但是一点都不辣,还有点甜。我以前好像没喝过酒,不过看来我酒量还不错。”子方敲了敲脑袋,回忆道。 酒量不知道,嘴倒是比石头还硬。 子方把铜钱拿过来,自己又掷了一回:“大王再猜一次,我不信输的人老是我。” “反面?” “哈哈,是正面!”子方摊开手心,不怀好意地凑上来:“大王输了,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赵政本来正襟危坐,此时也有点警惕:“你想问什么?” “大王当初去临淄,是为了找我吗?” 被子方直勾勾地盯着,赵政有点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是啊。” “为什么?” “因为……你对我很重要。” “是因为救命之恩吗?”子方随意抛着铜钱,低垂着头,自言自语一般:“可是我……唉,我可能不是这里的人。虽然只是猜测,但是我隐约感觉到,自己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我到底来自哪里呢?前阵子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一片大海上,有很多奇怪的房子和奇装异服的人们……还有个人在呼唤我,但是叫的是另一个名字。” “他叫我纳森。是一个老人……他看起来很熟悉,可能是我之前认识的人,甚至我觉得那里才是我的家。唉,真是奇怪,我是怎么了?” 子方脸色显得有点痛苦,用手揉了揉脑袋。 “你只是有些醉了,没事的。”赵政温声安慰道,心里也不由得泛起疑云:的确,子方和他见过的任何一种人都不一样,莫名其妙的地方太多了,就像是豆苗上结出了瓜,葫芦藤上长出了豆荚,仿佛来自世外一样。 “其实我可能真的不止一个名字,甚至不止两个,我记得我还有一个很长的名字,可是我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叫子方就好了。”赵政拿起他手心里的钱币,突然发现这枚铜钱两面竟然都有一样的刻字,真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的。他叹了口气,还是没有戳破,把铜钱抛掷到空中,又握在手里:“这次你猜是什么?” “嗯……反面吧?” 好几次都是正面了,总该又一次反面。 “你猜错了。”看到子方眼里的惊讶,赵政不由得觉得好笑,“该我问你了,嗯……你想不想留在大秦?” “当然,难道大王舍得把我赶走吗?这里有我以前的朋友,还有大王你。不是我阿谀奉承,大王你真的做得很好,我很期待大王统一六国的那一天。您要是不嫌弃,我可以给您出谋划策,还可以给您当护卫。” 很好,看来子方以前说自己志在四方,不愿意参政之类的都是在糊弄自己,背后不知道有什么秘密。看着这家伙竭力推销自己的样子,赵政微笑着应和,心里默默给他记上一笔。 两人又玩了几轮,赵政因为知道内情,从来没有猜错过。子方或许是因为喝了太多酒,思路不大清晰,一直没能察觉其中的端倪,时对时错,甚至错的更多。 “不对劲,你怎么从来没猜错过?”似乎是回过神来,子方研究起手里的铜钱,这才发现原来两面都有刻字。看赵政努力忍着笑,子方懵了一下,恼怒道:“你早就知道,好啊,你骗了我这么久!” 本来就忘记了礼仪尊卑为何物的子方此刻更顾不上别的,上前扯住了赵政的衣服,朝堂上不苟言笑的秦王,此刻正一边嘲笑着子方一边往后退,眼看宽敞的大床上就要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两人在床上打闹了好一会,赵政一个不察,把一件不知道是什么的铜器打翻到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外面守夜的宫人急忙进来查看,老内官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衣衫不整、姿势古怪的两人,脸色极为震惊,忙低着头跪下:“大王恕罪,小人听见响声,以为您有什么事……” 老内官此时只希望自己瞎了眼……天哪,没想到大王竟然好这个,怪不得从来不见大王近女色,这要是让人知道了…… 赵政大概也知道老内官想岔了什么,不过也懒得解释,沉声道:“这里没事,你出去吧。等等,让太医送一碗醒酒汤。” “是,大王。” 这会儿子方脑袋更晕了,有些分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似乎模模糊糊听到了“醒酒汤”几个字,他把赵政压在身下,拒绝道:“我没有醉,不要醒酒汤。” “虽然没有醉,但是你喝的太多了对吧?”赵政循循善诱般劝道:“喝一点明天早上不会头疼。” “好吧,就喝一点。”子方晃了晃脑袋,仍然觉得周围像在水涡里一样不停打转,干脆放弃挣扎,一头栽倒在床上,嘴角擦过赵政的脸颊。不过他似乎没有察觉,转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困惑道:“你宫里没有屋顶吗?怎么上面都是星星啊……” 赵政决定不跟醉鬼掰扯,正好老内官适时送来了醒酒汤,放到桌案上后就逃一般退下了,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把这个喝了吧,你刚才还说不困呢,不要装了。”赵政纡尊降贵地亲自把碗拿到他面前,诱哄道:“快点,喝完就让你睡。” 子方不怎么愿意地坐起身,看了看乌黑的药汤,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很苦吧。” “不苦,我以前喝过,很甜的。”赵政甚至还尝了一勺证明。 “真的吗?”子方仍带犹疑地接过碗,直接就着碗沿闷了一口,苦味直冲天灵盖,比生嚼树皮更苦百倍。他整张脸都扭曲起来,震惊又恼怒地瞪大眼睛看着赵政,腮帮子鼓得像河豚一般。 赵政刚要继续嘲笑,然而下一秒就被人揪住了领子,混沌如浆糊的大脑驱使下,子方竟然直接贴着嘴把药汤渡给了赵政,中途亦洒落不少,沾湿了二人的衣领。 “哈哈,这叫有苦同当。”子方愉悦地看着赵政被雷劈一样的表情,不知死活地笑出声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眼前的作恶者晃着脑袋,唱歌一般应和着。 秦王危险地眯起眼睛,盯着他上下开合的唇瓣,突然抢过对方手中的药碗一口闷下,在子方尚未反应过来时,欺身而下堵住他的嘴,把余下的药汤尽数奉上。 子方苦得皱起脸,想要抿紧嘴巴,然而赵政却不让他如愿,甚至惩戒一般轻咬他的嘴唇,逼得他牙关大开,不得不以这种方式喝下那苦口良药。 “这才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好一会儿,赵政才放开他,俊颜仍凑得极近,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直直盯着对方,声音还带着几分倨傲。子方眼神中透露着些许迷茫,赵政喉结微动,仍不知足地再次吻上去,两人唇齿之间都是苦涩的药汤,却都无所觉察一般沉溺其中,在这烛火微弱的暗室里共赴一场明知是困局的盛宴。
第42章 中郎 天光大亮,子方揉了揉眼睛,惊疑地发现自己似乎正在秦王的寝宫内,睡姿颇为不雅,原本应当平整舒适的床榻也凌乱不堪。更可怕的是,向来对自己容色温和的秦王正站在一旁,双手抱臂,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 “醒了?” 今日或许不用早朝,赵政身着白色便服,与玄色王服相比,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柔和许多,仿佛神祇弯下身躯,把目光投向凡间的芸芸众生。 子方只觉得一阵颤栗,整了整衣服,心虚地问:“大王,我这么会在这里?” “这应该问你自己。”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能是昨天和卫厘喝多了酒……”他捶了捶脑袋,似乎想回忆起什么。 “又忘了?”赵政笑笑,显然抱有怀疑:“依寡人看,你飞檐走壁的功夫已经独步天下,连寡人的寝宫都随便能进来,寡人是不是该安排你去刺杀楚王、赵王之辈啊?” 坏了,连谦称都用上了,看来局面要很难收拾了。 “大王,我真的不记得了!”子方一脸痛心疾首,甚至要行礼谢罪:“臣绝无歹念,不敢以下犯上,都是无心之失啊!只是酒色误人。臣虽然不记得做了什么,但甘受处罚,还请大王息怒。” “是吗?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以下犯上”、“酒色误人”,很好,这家伙分明记得清清楚楚。 子方拼命点头,试图博取对方的信任,诚恳道:“看着臣以往的苦劳,大王姑且饶臣一命,臣愿为大王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是啊,你有如此才能,寡人应该封你个官职才是,不然岂不是屈才了吗?”赵政看起来似乎没有被他打动,但也没有继续为难他:“寡人封你为中郎如何,随时护卫寡人左右,将功补过,子方,你应该可以胜任吧?” “臣谢大王隆恩,必誓死保卫大王!”子方勉强扯出笑容,那笑却比哭还难看。没办法,自己种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吞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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