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无论是朝堂上还是王宫里,这样的夸赞或恭维他从来没少听,那些话或许辞藻更为优美繁复,但都比不过子方那一句“已经很好了”。 好像飞雪拥抱深山,薄冰吻上河面,人人皆知高处不胜寒,但是他抬头看到了天上的繁星。 赵政摇摇头:“没事,我想他应该会理解的。不过其实我瞒了你一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子方疑惑地看着他:“是什么?” “现在还不好跟你说,等回到咸阳再告诉你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第38章 秦王 虽然在临淄不过一年多,这毕竟是子方失忆以来停留时间最长的地方,要离开了竟然还真有点舍不得。在混战的时代里,这里算得上平静祥和,却也暗潮汹涌。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来了。” “你很喜欢这里吗?” “是啊,可能是有感情了吧。” 子方回头再看了一眼这座称得上宏伟的王都,它默默矗立于此,恍若树荫下讲故事的老人。 “以后会有机会的。”赵政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等大秦统一天下之后,哪里都是大秦的国土。 第二次返回咸阳,不过这次是从齐国出发,一路人快马加鞭,尽量压缩休息时间,连路途的风景都来不及细看。姚大人觉得自己可能瘦了不少,又不敢抱怨,只能静静窝在马车角落里,幽幽地盯着疾驰而前、壮硕高大的驿马,仿佛被抛弃一般。 两个小祖宗又不知死活地在前面骑马开路,一路往前飞奔,生怕敌人发现不了似的,子方也就算了,大王也跟着瞎折腾,姚大人深深感受到命运对自己的折磨。 不过好在大秦已经近在眼前,舒适温馨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在前面等着,总算可以歇一阵子了。这齐国爱谁谁去,临淄的牢房实在给他留下了太大的阴影。 正遐想着美好的未来,神游九霄的姚大人突然被一支穿进马车的箭吓醒,正好射在耳朵边,他吓了一跳,赶忙爬起来大喊:“不好!有刺客!” 疾风骤雨一般,一群蒙面的刺客突然出现在周围,和随从们交起战来。虽然这次带了不少随从,但毕竟敌暗我明,姚贾又想起来大王还在外面,不由得万分焦急,小心翼翼地伸出头探察外面的情况。 外面兵戈交接之声未息,突然子方带着赵政冲进马车里,赵政胳膊上似乎还中了一箭,正在涓涓流血。 姚贾惊恐地出声:“大王!您没事吧?” 子方猛地抬头看他,眉头紧皱,但还是先帮赵政处理伤口。 幸好只是擦伤,简单包扎上伤口,血流很快止住,但还是触目惊心。 “我本来能躲过去的,”子方边帮他包扎,边训斥般说道:“你下次不许这样,这次还好,万一出大事怎么办?” 赵政低眉顺眼地听着,但一句话都没有说。 “还有,‘大王’是怎么回事?我应该没有听错吧,但你居然告诉我你只是秦国公子?” 面前的人抬起了头,似乎想说些什么补救,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姚贾见二人完全无视了自己,轻咳了两声,小声道:“大王、子方先生,外面还有刺客呢。” 赵政这回倒是开了口,面色沉稳冷静:“乌合之众罢了,我早有打算。” 似乎是应验一般,不远处突然来了一队秦兵,为首的年轻将领黑甲红缨,英姿焕发,自战马上横刀而下,如猎豹般迅捷,一下子冲散了围在马车前的刺客,本来落了下风的随从们皆面色大喜,惊呼:“太好了,是李信将军!” 救兵已到,那些刺客还在负隅顽抗,但很快就被李信带领的士兵尽数剿灭,他们似乎早有死志,连一个逃出去的都没有。 “末将救驾来迟,还请大王恕罪!” 赵政自马车中走出,虚扶了一下:“李将军来的正是时候,快请起。” 李信站起身,却意外地发现了站在大王身边的子方,惊疑道:“子方?” 但后者只是皱了皱眉,犹疑地看着他。 “这事回头再说。”赵政咳了一声,命令道:“他们看来是要对寡人动手了,我们兵分两路,我和子方先走,李将军护送姚卿和其他人在后。” “大王,这样恐怕太危险了!”虽然知道是为了迷惑敌人,但是…… 子方却站出来:“不用担心,就算只有我一人,也不会让……大王受伤的,我保证把大王平安送回王宫。” 姚贾还想说什么,却被赵政一个眼神制止了:“就这么办,违令者斩。” “是,大王。” 虽然记忆力从未来过秦国,但眼前的一切却又如此熟悉,仿佛久未谋面的老友。 往日的时光已经像沙子一样从指间流散,如今手中空无一物,但它停留在手心的感觉还一直存在。 两人之间诡异地静默了很久,自从再度相逢以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 “这就是你说的瞒了我的事?”被失忆后最信任的人欺骗,子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你是秦王?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很抱歉。”赵政声音闷闷的,眼底满是酸涩:“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吗?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你把我从刺客手中救出来,身受重伤。但其实事实远不止如此,你当时……被剑捅穿了胸口,然后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子方震惊地看着他:“消失?” 赵政点了点头,似乎有点纠结,但还是说了出来:“你当初和李信将军一同作战,回来之后就变了一个人一样……像是经历了极为痛苦的事情,整个人非常消沉。我担心你想起来之后……可能会受不了。” “我并非有意骗你,但是,如果那对你来说是那么难过的回忆,忘记也许会是好事呢?你知道,很多人想要忘记都做不到。”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白雾,脑海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知识,子方甚至能回忆起秦王宫有多少宫殿、藏书室有多少书,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几个残影闪过,似乎是在战场上,血肉横流、刀剑无息……而那种蚂蚁噬咬般的痛楚也随着记忆之冰的融化而再度袭来。 子方把头埋在手里,似乎想躲进黑暗里,但脑子还是嗡嗡作响,像永无止尽的乱流。赵政担忧地扶住他的肩膀,沉声道:“子方,我不知道你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在我认识你之前,你到底是什么人,但是我知道我认识的你……你聪颖睿智、武功不凡,而且果断冷静,你想做什么就一定能做到。” “现在你听我说,你现在可能对一切都感到迷茫,但你面前还有我。从今以后,我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你相信我也好,恨我骗你也罢……但我愿意陪你一起找到真相。” 子方仍旧没有抬头,声音从指缝里面流出:“大王,我这么离奇地消失,你不怕我吗?连我也有时候害怕自己是个怪物,我和别人太不一样了……” “我一直都知道,你很强大,胜过所有我见过和听说过的人,但我已经不会因此感到恐惧和怀疑,因为我信任你,你不会伤害我。” 对于君王来说,这是近乎疯狂甚至愚蠢的信任。 “谢谢。”子方的声音微不可闻,他缓缓抬起头,拥住面前温热的身体,但转瞬就分开了。他对上赵政怔愣的眼神,笑道:“我可能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但我并不怪你,毕竟秦王的身份在齐国也实在危险。现在怎么办呢?我们直接回王宫吗,大王?” “对,不过我们从另一条路走。” 地道阴暗狭窄,似乎多年无人经过,弥漫着陈旧的气息。 “原来这里还有一条密道,我好像有一点印象,但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我们以前来过。父王封我为太子那天,你扮成小内侍跟在我身边,但是册封典礼很晚才结束,宫门都关了,我们就从这条密道出了宫。” “所以这条密道是通往……” “东宫。” 赵政把上面的砖掀开,眼前顿时明亮起来,宽敞的宫殿空旷而整洁。 虽然这里已经许久无人居住——尤其秦王还为成婚,太子更是遥遥无期,但应该时常有人来打扫。 院内的桃花早已尽谢,残花败蕊都被埋进泥土之中,但一片浓绿之中已经探出许多尚青涩的小桃子。 “现在,是时候去查查,咬上饵的大鱼是谁放的了。” “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姚大人的马车终于也回到了咸阳。 大王称病多日未曾上朝,也拒绝接见大臣,虽然以往朝政也皆由吕相处理,但还是有一些臣子对此表示不满甚至怀疑。几个胆大包天的甚至开始在章台宫闹事,要求面见大王,见不到就声称大王已经被奸臣所害,还闹着要去找太后。 不过神奇的是,当他们闹的正凶时,大王突然现身,身边还带着一个小侍卫,直接把那几个大臣以大不敬为由抓进了大牢。流言不攻自破,底下的臣子们也都不敢帮腔,都唯唯诺诺地听命。大王做在王座之上,威势一如既往,没有半分生病的样子,而且似乎心情甚是愉悦。 姚贾不知道大王那边发生了什么,但确实如所料一般,那群刺客以为大王在他们这里,又来了两三波,不过很快就被李信将军击溃,甚至还抓到了一些活口。 大王和子方在一起时,姚大人总是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如今两个小祖宗都不在,但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却又回来了—— 李信将军家世显赫,而且年纪轻轻就功勋累累,一向自视甚高,对同僚也寡言少语,不过姚大人在官场浸淫多年,早就练就了油嘴滑舌、见风使舵的本事,平日里和李信也算能说上几句话。不过这几天,李信却仿佛被勾了魂,眼睛一直黏在那个商贾身上,他上赶着去搭话都通通被无视。 姚大人孤零零坐在车上,忧郁地看着马儿吃草。
第39章 沉沦 事情还要从一年前说起。 在遇见子方之前,许老板其实已经经历了一场恶斗。 在赵国境内,许繁带着商队要经过一处窄道时,迎面也来了一队商贾打扮的行人,双方带的人都不少,而眼前的路显然不能容下两支队伍齐头并进。当时天色已近昏暗,荒山野岭中,野兽出没也不足为奇,先通过就能减少很多风险,故哪支队伍先走就成了问题。 许繁本来是想先交流一番,看看能不能用金钱收买,毕竟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那边直接来了个趾高气扬的混账,狂妄地要求她让路,看见她是女子,气焰更加嚣张,嘴里吐出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不过许繁还没出手,身边的人已经听不下去,直接和那人打起来,双方都分毫不让,打得不分胜负,眼见就要擦枪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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