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业有专攻,掌柜手下有如此能工巧匠,在下岂能班门弄斧。各位大师令人敬服。” “咱们店里的工匠怕是连宫里的都比不了。如今又有小公子的新法子,自然厉害。”掌柜满脸骄傲,话锋一转,又问贾环,“小公子可有中意的?” 贾环点头,赵姨娘生得好,又会打扮,什么样的首饰头面都撑得起来。大大小小的,挑着赵姨娘会喜欢的,簪钗、步摇、珠花各选了几个,花了一百多两银子。 贾环从角门回府,径自去了赵姨娘屋里,把东西拿给赵姨娘。 赵姨娘见了自是喜欢。拿在手里,反复摩挲,爱不释手。 儿子送她的东西,可不是银子多少可以衡量的。而且款式、颜色都是她喜欢的,必是用了心思挑选的。 她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收到这么用心思又精贵的东西。是单独给她的,不是别人挑剩下的,随手扔给她的。还是儿子送的。赵姨娘眼眶酸热,赶紧抹了把眼睛,生怕贾环看到她眼角的泪。 高兴劲儿过了,忽又问起这些东西的来历。她让郑海拿去当的那些首饰可换不了这些。 贾环只说帮了别人的忙,人家送的。给金玉轩掌柜画几张样图,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帮忙。 “娘且放心,孩儿虽愚笨,但起码的大是大非还是懂的”。贾环向赵姨娘保证。 “娘知道你变好了,娘信你。你好了,娘才有盼头。你放心,娘断不会如从前那般。”赵姨娘说着说着又红了眼圈。哪个人不想赚个好名声,还不是被逼的。 她不泼辣些哪有他们娘两个现在的日子。隔壁周姨娘倒是循规蹈矩,多一句话不说,多一步不迈的,也没见的就过得比他们娘两个好了。丫鬟婆子仗着周姨娘不生事的性子,就差骑头上欺负了。 - 秦可卿的丧事大张旗鼓地办着。 学堂去不了,贾环温了几天书,有些乏了,便想去新买的庄子上瞧瞧,散散心。 他不会骑马,又不想闷在马车里,便和赶车的郑海一边一个,一起坐在马车外边,倚着车厢看风景。 天高云淡,清风麦浪,空气都是甜的。远处山脚下,房屋错落,炊烟袅袅,偶有三两个农夫在田里耕作,平静惬意。 “停停停!”贾环拍着车板,急忙让郑海停车。 “吁——”郑海急忙拽了缰绳,“三爷这是怎么了?” “那是不是躺着个人?”贾环指着不远处的一处草丛。 “在哪儿啊,我怎么没看到。”郑海顺着贾环指的方向看过去,什么也没看到。 贾环跳下车,几步跨过去,又指给郑海看,“快来,真有人。像是被藏在这儿的,还露了角衣摆,玉佩也掉出来了。” 细看,衣摆、玉佩,就连附近的草地上都染着血。贾环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往后一退,一个趔趄,被郑海扶了一把才站稳。 “救吗?要不算了,别惹祸上身。”贾环犹豫。 虽然贾家现在还算可以,但他一个不受宠的庶子万一惹了大麻烦,只会被放弃。探春那么得老太太的眼,最后不都远嫁了吗,也没见哪个人出来拦一拦。 郑海仔细瞧了瞧,“确实像是被人藏在这儿的,应该有同伴。这些人藏得时候大概挺急的,上面的草也没压严实,被风吹下来不少。” “那救吗。” “三爷想救吗。”郑海问。 贾环拧着眉纠结了会儿,摇摇头。保命要紧。 草里埋着的人是生是死先不说,京城这地,掉下块砖能拍死好几个侯爷公子的。被人追杀的,追杀别人的,哪个也不好惹,沾到身上都是祸事。救美的英雄也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 “他不是有同伴吗,还是不要惹麻烦了。咱们现在把人救走了,等他同伴来了,上哪儿找?”贾环这话既是对郑海说,也是在安慰说服自己。 两人上车继续赶路。 贾环越走越纠结,一个人小声嘀咕,“他流那么多血会不会死啊。万一他同伴来晚了,或是来不了了呢。” “我为什么要今天出门啊。” 又过了一会儿,心里实在难安,长了草似的,乱糟糟的一团,对郑海说,“要不还是去救他吧。这样走了总不安心。” “三爷确定?”郑海勒住缰绳。 “嗯。快点儿。他血流得太多了。”决定救人后,贾环心情瞬间舒畅了许多。 ----
第6章 相遇又重逢 6 且说那倒在草堆里的人,正是那日出现在金玉轩的翩翩少年,也是金玉轩的东家,三殿下姬辰。 姬辰此刻并没有完全晕过去。晕晕沉沉的,能感觉到有人来了又走了,既不是他的人,也不是对手的人,没理他已是万幸。 不过片刻,车轮马蹄,人又折返回来。这次却不是不理他那么简单了,他被两人半拖半拽地搬到了车上。 马车走得极快,其中一人留在车上,拿着绢帕给他擦脸,动作轻柔,似乎是要检查他的伤势。 他这边呼吸都是紧张的,那边给他擦脸的贾环却是被惊艳住了。 男人一身血腥味儿,若是平时,贾环早捂着鼻子跑了。但现在,只觉得心慌腿软,他这是晕血了? 他晕血,只晕父母亲近之人的血。 上辈子,爸妈哪怕是做饭切个口子,让他给贴个创可贴,他看了都心慌目眩。但对别人,就完全没这种感觉。说是晕血,更多的是关心舍不得。 可现在,这么个头次见面的陌生人算什么? 贾环有些烦躁,可人都救车上了,总不好再扔下去。 那人一脸暗沉黑红的血污,眼睛鼻子上还粘着草叶泥土,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但脸形轮廓倒不错。贾环叹了口气,拿了帕子,任命地给人擦脸。 这一擦,便不好了。 血污下,肤白若雪,黛眉剑锋,眼尾上挑,密长的睫毛像两把鸦羽制的小扇子,鼻梁高挺,只嘴唇因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但丝毫不影响这份美。 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正处在雌雄莫辨,向青年人过渡的时候,五官精致漂亮,英气俊逸。或许是出身比较好,眉宇间带着些清冷桀骜。 贾环看得出神,马车颠簸,突然一跌,手拄在那人身旁,勉强支撑。 不想,昏迷的人突然蓄力,抓紧他的胳膊。 一双凤眼猛地睁开,寒光凛冽,如刀似剑,死死盯着他。 只瞬间,整个世界都是冷彻刺骨的。 贾环仿佛被冰锥钉在原地,呼吸都忘了,四肢冰凉,一身冷汗。 突然眼前一晃,“噗通”一声,贾环面朝下,被摔了个狗吃屎。 “三爷?”赶车的郑海听到里边的响动,立马勒住缰绳,停了马车。 车帘一掀,哪还见刚刚的场景。 “咳……咳……你突然扑过来,压着我……咳……我以为,你要杀我……”姬辰一脸虚弱受惊,捂着嘴又咳了两声,脸上哪还见半分凛冽。 刚擒住贾环,他一眼便认了出来。只是手比脑子快一步,犹豫贾家和贾环是否可靠时,已经把贾环摁车上了。 金玉轩那日,他始终想不通隔着屏风的贾环带给他的那份熟稔,便让人细细地查了贾家这个庶子。 顽劣不堪,惹人嫌,平平无奇,年初的时候落了一次水,救过来之后,性情改了不少。 看他的画像,实在不记得见过这么个人。但现在看到会动的真人,一颦一蹙,没了屏风的遮挡,那份熟稔便又变得强烈明显,他甚至觉得,贾环不该长这个样子。 “你……咳……抱歉……胳膊还疼吗。” 贾环爬起来,揉了揉下巴,又揉了揉胳膊,语气有些生硬,“没事。” 救了人,还被摔了个狗吃屎,泥捏的还有三分脾气呢。他是摔了一肚子火,但对着这么个突然变得“柔弱”的大美人,谁能说个狠字儿出来。短短几分种,他就见了这人三张脸了。 “你放心,我是良民,不杀人的。路过,见你失血过多,不忍心才救的。”贾环边揉胳膊边安慰。 姬辰往贾环胳膊上瞅了眼,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拱手道,“谢小公子救命之恩,刚是在下唐突了。在下景辰,京城人士,被人追杀……” 他话说一半,眼前一黑,突然向前栽过去,这次是彻底晕了过去。 被贾环接住。 “你别晕啊。快醒醒。”贾环拍了拍肩膀上如花似玉的脸。 “你可不能死了。”荒郊野外的,这人若死在他车上,百口难辩,也是麻烦一件。 贾环忙把手放到那人鼻口,见还有呼吸,只是晕了过去,才放了心。重新把人摆好,吩咐郑海继续赶路。 庄子里郑海找了一家六口。一对年近六十的老夫妻,儿子儿媳,一个十二三岁的孙子,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孙女。 文家人见庄家来了,以文老为首,都站在门口等待。 郑海朝中年男人挥挥手,让他过去帮忙把景辰抬屋里,一边给贾环介绍。 “三爷,这家姓文。祖上原是做过官的,后来家里有人犯了错,牵连他们这些旁系的也入了奴籍。都是可怜人。” 贾环点头,对中年男人说,“麻烦文叔骑马去城里请个大夫。” “少爷若是信得过老朽,可否让老朽瞧瞧。”文老笑着从屋外进来。他们一家子以后要在人家手里讨生活,总得让人知道他们的好处。 “文老以前是村里有名的郎中。”郑海解释。 “那麻烦文老了。”贾环同意。 文老详细地检查了一番,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对贾环道,“少爷请放心,这位公子底子好,身上有些功夫,是个练家子,身体强健。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伤口虽多,但都不严重,就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一段日子。” “那便把他交给文老了。” “请少爷放心。” 贾环看了眼床上的人,玄色嵌金线的锦袍渗着血,衬得脸色更显苍白。左侧脸颊到耳下、脖颈,细长一处刀伤,血肉翻飞。 贾环皱皱眉,心里有些不忍,但文老既然主动接手,那应该就是有救的。 “去地里看看。”贾环对郑海说。他今天来,本来就是为了看地看庄子。 郑海领着他转了一圈,庄子里被文老一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回来的时候,文老已经给景辰包扎好了,脖颈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满屋子草药味儿。 “少爷不用担心,景公子并无大碍。倒是少爷,该早些回城。村子里夜晚能听到狼嚎,少爷还是赶在日落前进城的好。”文老边熬药边劝道。 贾环又往床上看了看,对文老说,“那你们也注意安全。” 从庄子回了贾府,傍晚开始落雨,一晚的阴雨绵绵。 贾环听着雨声睡不着,闭眼就是景辰那张被刀伤贯穿的美人脸。心里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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