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阵苦笑,垂着头不说话。 小花也不再说话,就这么站在我面前。 我想着他,想着二叔还有胖子他们,想着我的伙计,想着我波澜壮阔的前半生。 我心底反复问自己,我是真的要死了吗? “我不会让你死的。” 小花很突然的说。 我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把心底话问了出来。我抬头去看小花,正对上他看过来的双眼。他的眼睛很漂亮,如同黑白分明的水墨画,黑亮的眼珠此刻紧紧盯住我,他的眼神中有一些令我心跳紊乱的东西,我的呼吸一下子全乱了,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 我赶忙垂着头咳嗽了两声,掩饰住自己失态的一面。 小花向我又走近了半步,他几乎要面对面贴住我,我背后是墙壁,退无可退,只能不停的掩着嘴巴假装咳嗽。 他微冷的手指摸着我浮肿的脸颊,我没去看他,光是他贴近我的温度都能令我心烦意乱。 他低着头像是在梦呓般对我说:“吴邪,你不会有事的。” 我想说生死这种事可不好说,但他的语气让我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只随着他点点头。 我们在无人的拐角处,站了很久。 第二天,我到十一仓报道,加入了扫雷大军。 而闷油瓶跟随着二叔再次出发。 在听到闷油瓶和黑眼镜出事的消息后,我的手开始发抖,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两个会出事,没有任何这样的心理预期,以往一切的心理建设在这里都无法使用。 我冷静不下来,但我的情绪又无法炸开,两种状况拉扯下,我内心里只有愤怒,一股无名的邪火。 二叔告诉我,解家的人已经去了,可以让解家的人随时给我消息,但是不准我去。 我点点头,心说不去个鬼。我拨通了小花的电话,他没有接,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和胖子偷偷摸摸的准备去雷城,奈何手头有些紧,凑不齐人和装备。 我带着白昊天去村里收古董,在进村的前一晚,我从噩梦中惊醒,一大口血块从我的鼻子里咳嗽了出来,我的嘴巴鼻子里全是血,肺像炸了一样疼。我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疼的无法起来,慢慢平复呼吸想让自己松下来,让这一阵疼痛过去。 但是这一阵疼痛没有过去。 要死了,我心说,他们是对的。不像之前,这一次我缓缓,缓不过去。 疼痛让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时间的流逝清晰的犹如实体,我无数次错觉我在其他地方,大脑里闪过一个又一个零散的记忆碎片,犹如走马灯般,我看见了很多场景,在山洞,在古墓里,在秦岭的深山幽谷,在四姑娘山火一般的残阳下,在吴山居明朗的月色中。渐渐的意识中所有一切杂念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一个人离开的背影。 他是如此消瘦,几乎要化入风中一般。 他说,我不会让你死的,吴邪。 我在剧烈的疼痛中扯了一下嘴角,在这一刻,我以为那个背影会是我对他最后的记忆。 直到在雷城,我再一次看到了小花。 焦老板大喊着对我说要送我个东西,我看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东西在冷光灯里被放了下去。 看着那个血肉模糊的人,我意识到那是小花。 小花在一片璀璨华美的冷光中沉入黑暗,他没有任何的抬头,死活未知。 我的心脏几乎骤停,脑子一下子炸开了,眼里心里全是满身是血的小花,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粗重的喘息,尽量用所剩无几的自制力努力保持着冷静,心底的戾气几乎要将我燃烧殆尽。 我不管焦老板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最好死在这里。 焦老板并没有给我反击的机会,他向着我开了一枪。 我直接心口中弹,被子弹的推力直接撞飞,摔了下去。 我凌空坠落,划过了那些安全绳,在我以为我会划过小花和汪家人,摔入深渊的时候,忽然一个人伸手,一下把我拉住。 我看到满身是血的小花伸手拉住了我,他的血滴到我的脸上,昏暗的光线中我看不清他的脸部表情,但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的拽住了我。 我看着他,在生死交叠的瞬间,突然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个念头非常快的闪过,在我来不及捕捉的时候小花翻动了一下身子,松开手一脚踹在我的胸口,被他从这个位置,直接踹向了一边满是人皮俑的塔壁。 我回身,把方才小花塞进我手里的铜钱塞进了身后道路将军的嘴巴里。顾不上汪家人瞬间的慌乱,我飞身跃起,一下抱住那个汪家首领,左手拔出他腰间的匕首,反手砍断了吊着小花的绳子。 小花瞬间坠落。 我几乎同时松手,向着深渊往下坠去。 身体失重腾空的瞬间,我拼命回过头去看小花,内心无比的平静,之前一闪而过的念头又重新清晰的浮现上来。 我希望我们二人能一起坠入深渊。 也许只有在这一刻,我才能像之前千万次的梦境中一般,与小花达到另一种永恒。 我们生未同衾,死后却可同穴。 在等待颅骨摔碎的那一刻,我的手臂被人一下拽住,疼痛从被抓住的位置瞬间向上,一直到肩部关节,我最后被拽住的瞬间,感觉自己的肩膀要断了。 一个人把我拖进塔壁的一个神龛内,我从力度上立即知道,这个人是闷油瓶。 闷油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几乎是同时我听到下面有人轻微的敲击:“抓住小花了。” 从死亡的边缘被拉回,疼痛令我的意识很快回笼,在听到小花无恙的消息后 ,我伸出手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闷油瓶没有说话,只是掰亮了一根荧光棒。 借着微弱的橙色冷光,他平静的脸看上去有几分温暖。我强压下心底对自己的厌恶,勉强扯出一个劫后余生的微笑,对他点了点头。 闷油瓶从来也不多说什么,但我知道,有些事情,他比旁人看得更加清楚。 他示意我跟着他走,我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尽量不去想方才不可言喻的恶意,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狭小黑暗的甬道里。 在我生死相交的朋友们竭尽全力的帮助下,我顺利泡进了金色的棺液,雷声中的幻境里,我看到了三叔经历的一切。 雷城之行,是我非常少有清醒的从一次冒险中回来,回来的路途非常艰辛,甚至比来时更加的疲倦,但我一路都非常清醒。小花失血过多,一直在昏迷,我抱着他,让他的头枕在我的腿面上,我把手搭在他的脉搏处,他的身体很冷,脉搏微弱的持续的跳动着。 胖子一直说应该引爆了直接把那些人都弄死。 我没有说话。 他们把我和小花送到医院里,我的身体状况还算不错,只是太过疲倦。在睡了一天一夜后,我觉得自己精神了许多。 但小花的状况不算太好,一直在ICU病房,除了特定的几个探视时间,其他时间我只能隔着病房上狭小的玻璃窗往里看。 小花一直昏迷,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和即使昏迷依旧紧皱的眉间,内心无可抑制的痛苦几乎让我窒息。 我彻夜守在病房前,就连胖子叫我换岗休息都没有听。 除了守着小花,我什么都不想做。但这种守候和等待对于我而言是一种折磨。一种他们都无法明白的折磨。 在每日的自责和痛苦中,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甚至是不想小花醒过来,如果他就这么走了,我就可以…… 这种恶心的恶意简直令我自我厌弃到了极致,我把自己也弄得十分憔悴,在这种憔悴中又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欢喜。 我想,我可能是疯了。 这一日,小花的主治医生说他的状况已经好转,这两天就能苏醒。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胖子劝我去休息,我却对他说,我们回福建雨村吧。 他惊讶的看着我,伸出手想看看我是不是疲劳过度开始说胡话了。我摇了摇头,我不敢去看小花。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清醒的他。 佛家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在我被这样无妄的痴念逼疯前,我要远离小花,不,是要小花远离我。 如果没有遇到我,小花现在一定儿孙满堂,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因为我而濒临死亡。 离于爱者,方可无忧亦无怖。 飞机上,我的疲惫感达到极致,我闭上眼睛,逃避般隔绝一切,陷入一片死寂般的黑暗里。
第12章 回到雨村的小院子里,我的体力到了极限。我把自己扔进床铺里,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我不停的做噩梦。 一个接着一个。 曾经从长白山回来后,我一直被噩梦缠身,而如今,梦里的细节令我浑身发寒,犹如某种不详的征兆。 最后的那个梦,是我们在雷城。 我迎着小花痛苦又带点茫然的眼神,一刀切断连接他的绳索,抱着他向着悬崖坠落。 我对怀里的小花说,别怕。 之后,我们两个人一同摔碎在最底部的碎石上,从此以后,骨肉交缠血液相融,再也分不开彼此。 我在强烈的窒息感中挣扎着醒过来,胸口处平稳的心跳却令我无比恐惧。 我突然变得忙碌起来,以往总是有几分的懒洋洋被我完全丢掉,尽量不让自己有安静思考的时间。 从早上起来做早点,晨跑锻炼,到山上跟着村民一起种茶除草,下午吃了饭后,又跑到村里帮手脚不利落的大爷大妈干点力所能及的活。 胖子直呼我为当代活雷锋。我摇摇手,很谦虚的说差得远差得远。 在我第五次抢着给院子里的鸡喂食时,就连闷油瓶都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向我。 我解释说:“这趟雷城给我的冲击太大,我得找点事儿做,不能总是胡思乱想。” 胖子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很突然的问我:“你和解大花闹矛盾了?” 我一噎,一口气没倒上来,差点把肺管子戳破,疼的直咳嗽。 “他娘的,这关小花什么事。” 胖子以一种过来人的眼神很同情的看着我,“最近大花的短信都发我手机里了,你欠他的钱还清了没?”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头皮发麻,心说不会吧。 但我得预感总是该死的准。 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我僵硬的站在院子里,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为什么当初不挖一个地道,若早有预见性,我此刻早已逃之夭夭。 院门被推开的前一秒,我急得团团转,最后扒住院墙的一角,想要就这么翻身跳出去。胖子一把将我拉扯下来,拽着我的后衣领扯到了门口,我低声喊他放手,一边求助的看向闷油瓶。这个闷油瓶子太不够义气,他见我瞧他,便将脑袋一抬,向天空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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