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心中隐隐约约好奇:为什么威力如此强大的法术,竟然没有传播出去。 现在他总算明白了。 一想到可能会有无法规避的“副作用”,李好问不禁皱起眉头。 但他相信林嫱的想法和自己一样:既然知道这种能力能够带自己回家,就算明知有严重的副作用,也绝不可能止步不前。 于是他继续伸手触摸,读出林嫱在笔记上继续写道:“如果将来有读者能够读到我的这些笔记,也希望通过笔记里的线索掌握‘时光术’的话,那么我希望她是能和我一起进步,一起克服这些‘副作用’的。” “所以,以后我会考虑将我后续的笔记存放在只有运用时光术才能前往获取的地方。” 李好问手指触碰这一句时,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只有运用时光术才能获取笔记? 难怪后人们能搜集到的林嫱笔记,就只有她穿越最初的这几年的。 这也意味着,只有掌握了足够程度的时光术,才能根据林嫱提供的线索,前往某个特定的地点,获取新的笔记。 压力来了! 原本李好问感觉不需要妹妹帮忙在敦义坊自家宅院里种芭蕉了,现在他自己就给自己种上了一排,绿油油的。 不过,他也佩服林嫱能够想出这样的方法,时光术水平不到家,或者不能克服副作用,那么就没有资格获取线索,修习下一个级别。 不愧是你啊,林前辈! 李好问匆匆伸手,将林嫱在这一年写的笔记尽数读完——其中记录了很多垂拱年间的见闻,以及她为建设大唐所作出的新贡献。 但是对于时间术还有哪些副作用,以及如何掌握“一炷香”级别的时间术,林嫱在这一份笔记中都没有再提。 李好问顿时呆住——诡务司所藏的林嫱笔记就这么些,他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林前辈,您好歹留下一点线索,再把笔记藏起啊! 这下真的,不蕉绿也不行了。 李好问想了好一会儿,丝毫没有头绪,只得先将笔记都放归机要室内的抽屉墙,返回诡务司前院,转过一圈,发现司内竟然没人闲着: 屈突宜又去西市寻找关于踏影蛊的线索去了; 章平今日没有迟到,而是正将昨天提到的那件堪舆点穴的活计转交给吴飞白; 李贺在典籍库中埋首于案牍; 老王头带着卓来,正在药圃中为各种珍稀药品除草施肥。 也就是说,整个诡务司内,暂时就他一个闲人。 “当当当当当……” 诡务司正堂前悬挂着的壁挂钟忽然敲响,随之而来的是坊外荐福寺的“人工”钟声。两处钟声交织,雄浑激荡。 李好问突然想起,诡务司墙外一街之隔,就是大名鼎鼎的荐福寺。 罗景与那条隐藏在长安水系中的那伽,都与佛家有极深的渊源。 而他所修习的“时光术”,也一样与佛门有关。 当初林前辈不也曾向大德高僧义净师父请教的吗? 一想到这里,李好问便决意前往荐福寺,看看能不能同样邂逅某位高僧,请教请教与那伽或者时光术有关的问题。 想到就做,李好问当即从诡务司出发,出了丰乐坊坊门,穿过朱雀大街,来到对面的安仁坊。方位极好辨认,地标建筑小雁塔就建在这里。 然而李好问仔细一打听,才知道荐福寺本院在安仁坊北面的开化坊里。安仁坊这里,只是荐福寺附属的一座塔院。 原来世事变迁,荐福寺原本建在开化坊,后来因唐末战乱所毁,重修时便干脆与小雁塔修于一处,寺塔合一。 开化坊里的那座庙宇,才是荐福寺始建时的原址。 心中感慨着,李好问迈入荐福寺。 寺内寂寂无声,连一个香客的影子都见不到。斑驳的山墙之下,落叶铺满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也无人清扫。 这就怪了!——李好问回想起在现代时他也曾经到访过荐福寺。虽然在古都里不算是最热门的景点,但好歹也是著名古迹,4A级风景区,节假日一向是游人如织,很难拍到单人照的那种。 若说前几年的“会昌法难”对荐福寺有影响吧,荐福寺说到底也是武则天建来为丈夫李治祈福的寺院。 武宗当年以那样大的决心下令灭佛,也不敢彻底毁损这座荐福寺,而是明令长安城将荐福寺与慈恩、西明、庄严三寺一起保留,同时允许寺中保留三十名僧人,算是网开一面。 只是没想到,会昌法难已经过去,灭佛令已被当今天子中止,这荐福寺内依旧是这般萧条。 李好问穿过山门,一路向北面正殿走去,走出数十步,才听见远处传来刷刷刷,笤帚清扫地面落叶的声音。 李好问再靠近些,发现那是一名穿着黑色僧袍,头顶戒疤的僧人,正目不旁视地将道路上的落叶扫至一旁。 “这位大师,敝人有些事情想要请教。” 闻声,那黑衣僧人转过脸来望向李好问,随即放下笤帚,双手合什行礼道:“施主,小僧这里有礼了。有什么是小僧能为施主解答的?” 他脸庞稚嫩,声音清亮,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比卓来大不了多少。 “这……” 李好问原想找一名在荐福寺中多年的大德高僧请教一二。谁曾想对方竟比自己还要年轻。 于是他有点尴尬地开口:“小……小师父,寺中就你一人,没有其他师长了吗?” 年轻僧人略微一怔,随后苦笑道:“施主有所不知,寺中连我在内不过十余僧人,白天里要分出一半照料塔院。师长们各有课业,眼下只有小僧在此洒扫。若是能帮得上施主,小僧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剩十余人了呀?” 李好问十分惊异:“先皇在世时不是允许荐福寺保留三十名僧人在寺中?” “回施主的话,当时是留了三十人在司中,但后来圆寂的圆寂,离开的离开。如今就只剩十余人了。” 李好问在心里默算这黑衣小僧的年纪,会昌法难那时,这小师父应当只有十二三岁年纪,只有卓来那么大。 即使是在最艰难的时候,荐福寺还是坚持收留了眼前这少年僧人,可见出家人确实是有几分慈悲为怀。 但据这黑衣小僧说,过去几年中,亦有僧人自行离开。 生存与信仰,孰重孰轻——看起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答案。 既然如此,就随便问问吧。 李好问便也向那黑衣僧合什躬身:“请教小师父法号。” 黑衣僧忙道:“岂敢,岂敢,施主太客气了,小僧法号智泉。施主今日到荐福寺来,是要礼佛吗?” 李好问看看荐福寺的佛堂,见香案前只有寥寥几朵香花供奉,香火寂寥。但自己这个香客也来得突然,双手空空,什么也没带,只得说:“我久闻荐福寺大名,今日过来,是想要观摩一二。” 听说李好问并没有礼佛的打算,只想随便看看,智泉也并不着恼,而是将李好问往寺院中引。 “施主请看,这是本寺正殿,供奉佛像为大日如来。” 李好问望着殿中的佛像略有些发愣,只觉眼前的佛像,与自己印象中在后世所见的有些不同。 这尊大日如来为法相庄严的坐像,大日如来头戴花蔓宝冠,宝缯垂肩,上半身袒露,臂、腕戴钏饰,胸前佩戴璎珞,双手施印,结跏趺坐于莲台之上,身后有背光①。 整座佛像装饰繁复而精美,佛像体态婀娜雄健,与后世佛教造像大气简约的形象颇有些不同。 “奇怪,正殿中供奉的不该是西方三圣吗?” 李好问小声嘀咕。 一旁智泉显然听见这话,面带疑惑扬了扬眉,但不敢开口,怕得罪了这位难得对荐福寺没什么敌意的访客。 “哦!”转眼李好问却又自行领悟了,“不好意思,我记混了啊!” 这一声惊叹是因为李好问突然想起:他现在观摩的,应当是唐密造像。在唐代,密宗是唐代佛教较为主流的流派,但在“会昌法难”中,唐密遭到沉重打击,在中原近乎绝迹。 而宋明等朝代里佛教重兴,兴起的主要流派成了净土宗。佛寺正殿多供奉阿弥陀、观世音、大势至这西方三圣,其形象也与唐密造像风格相去甚远。 李好问自行弄明白了这一点,向智泉点头表示歉意,继续仔细观赏,并且向智泉提问:“贵寺中,如此风格的佛像还有吗?” 智泉不明白李好问是何用意,但还是老实地回答道:“有,正殿之后,还有一座观音菩萨像。” “阖寺只剩两尊佛像?”李好问又是一惊。 智泉更感尴尬,答道:“是的,会昌五年时,本寺中铜铸的佛像与钟磬尽数送去消融铸钱,寺中长老尽力游说,方才留下了这两座……” 李好问点头:“原来如此。” 他意识到虽然灭佛政策已经中止,但是荐福寺香火不盛,寺中人员稀少,举步维艰,自然难以再筹划竖立新的佛像。 这时,身后传来几声脚步声与人声,还在山门之外。 智泉一脸迷茫,显然是不明白这门庭冷落的荐福寺里,今日为何前有李好问,后又有多人大驾光临。 李好问好心地冲他点点头,道:“小师父自去招呼香客便是。我只在这里自行看看。” 智泉极有礼貌地躬身行礼,转身离开。 李好问则自行转至正殿之后,果然看见了那座“十一面观音”造像。 尽管他已有心理准备,但看见这座观音像时,也忍不住有些吃惊—— 十一面观音像,顾名思义,共有十一张面孔。这些面孔共分五层,下方三层每层各是左中右三张面孔,最上方两张面孔叠放,十一张面孔,各有各的表情。 这位观音共有八条手臂,立于莲台之上。四对八只手,除了胸前一对双掌合什之外,各持法器,举向空中。 整个造像给人的感觉并非慈悲与和善,而是神秘、强大……凶猛……可怕。 因为这是密宗的观音像。 密宗的观音像与流传到后世的观音大士形象相比,姿态更为怪异,并且总以多头、多臂、多手、多眼的外相出现。 殿外传来智泉的声音,李好问没有在意,只顾自己专心观赏佛像。 忽然,他心中生出毛毛的感觉。 视野内,那十一面二十二只眼睛,都在向自己看来。 殿外的声音更响亮了,除了智泉清亮的嗓音之外,还混杂了其他人的声音——都是男人,年轻男人。 他们似乎起了什么争执,弄得这一片清净佛地吵闹不已。 而李好问的视线却不敢离开,他内心生出恐惧:眼前这座十一面观音像,无论是面相狰狞的化恶面,还是慈和端丽的化善面,甚至是没有任何表情的寂静面,这些面孔上的眼珠似乎都在微微转动,无一不专注地向李好问这边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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