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传说,他们最终都像先祖一样,回归了神山的怀抱。 久而久之,吐火罗人便将这些诞育在贵族之家,相貌与先祖一模一样的孩子称作“圣子”。) 如果这五大家族中的任一个诞育了“圣子”,这个家族本身就面临频繁出现的灾祸,随后这些灾祸会蔓延到整个吐火罗。 这些灾祸可能是天灾,也可能是人祸:战争、饥荒、人畜瘟疫、水草的迁移、贸易的萎缩……在过去几千年中,“圣子”出现带来的悲剧已经出现了十多次,每次都给吐火罗人造成了几乎灭顶的灾祸。 五大家族之中,四家完全灭亡,再没有任何后裔留存。 当然,吐火罗王庭中也有新贵崛起,试图与血统高贵的古老家族相抗衡。 然而在新贵的领导下,吐火罗人最近的日子却并不好过。他们引以为傲的对外贸易始终疲弱,周边强族林立,外来的信仰进入社会,吸引了大多数出身低微的平民信众。 因此多数吐火罗人并不信任那新贵,依旧信任那仅剩的一家老贵族。 但是,十四年前,王庭的大祭司得到预言,说“圣子”很快会诞生在那个老贵族家中。 然而这硕果仅存的家族拒绝承认大祭司的预言,并且表示,不尊重先祖的任何吐火罗人都会遭到天谴。 这直接导致吐火罗国内出现两派内讧,双方互不相让。那段日子里,决斗、暗杀……层出不穷。 但是,到了大祭司预言的时间,这个家族并没有“圣子”诞生的消息传出。 甚至根本没有新生儿。 王庭的大祭司在各方压力之下引咎辞职。 老贵族非但没有落魄,反而借此机会渐渐强势,到了可以与吐火罗王庭分庭抗礼,与祭司争权的地步。 但就在胡不思这些人出发踏上前往大唐的商路之前,传出了老贵族家中仆人出卖主家的消息:根据这名仆人的供述,当年大祭司做出预言的时候,老贵族家确实有一名年轻的主母悄悄生下了一个婴孩,并且托娘家的商队将这个婴孩悄悄送去了别处。 消息一旦传出,吐火罗王庭立即发动了清剿老贵族的行动,血洗这古老的家族,将他们的族人杀得一个不留。 吐火罗王庭的人发誓,无论当年诞生的“圣子”被送到了何处,都会将他找到。 李好问听了这个“故事”,自然将其与在长安发生的事联系起来。 看来那老贵族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自家出声的孩子托行商胡图克查悄悄送到了长安。 而之后库库多莱后来的刺杀行动也终于可以解释。 只是他还是觉得难以理解:既然吐火罗人认为“圣子”就是“转生”在后裔中的“先祖”,这位先祖又是智慧和拥有伟大力量的,他们为何会如此惧怕这位“圣子”的降生,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要将“圣子”扼杀在襁褓之中? 回首往事,李好问忍不住又问:“我听说,诞育圣子的血脉是‘禁忌血脉’,这是什么意思?” 听见李好问的问话,胡不思和罗贵等人的声音都抖了起来:“‘禁忌血脉’……就是……就是字面意思啊!” 李好问刚想追问,他的危险预感突然出现—— 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到了这群吐火罗商人的营帐外。 李好问一挥手便让所有行商都躲在自己身后。他走在最前面,一掀帐幕,出去查看。 在帐外他看见了令自己永生难忘的场景。 站在帐外的人是本该醉倒呼呼大睡的卓来。 这少年面对李好问,两眼翻白,眼中没有瞳仁,完全是一片幽蓝的星海。 第 186 章 事实证明, 一夜过去,卓来根本就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记得自己在节度使府尝到了那种好喝的红色甜酒之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并不清楚自己还曾去过那几个吐火罗行商的帐篷。 那群吐火罗行商多少都受了一点儿惊吓,但好在当时李好问走在最前面, 将他们的视线全都挡住了, 没让任何人看见卓来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随即李好问直接“位移”,将卓来带走, 转眼又回来安抚那些吐火罗行商。 对罗贵和胡不思等人而言,倒是李好问本人给他们造成的“惊吓”更直接一些。不过和被砍掉脑袋,变成“无首民”的恐惧相比,这都算不了什么。因此行商们对李好问依旧充满了感激。 第二天一清早,李好问就带着河西节度使府所珍藏的“安西都护府全图”来找这几位行商,想要请教几个重要的地理位置。 这时吐火罗行商们已经与李好问相当熟悉。双方坐着闲聊几句, 李好问便了解到那位胡不思一家,也就是吐火罗王庭的世袭卫戍长, 属于“新贵”那一派, 在十三年前彻底失势, 子女便出来跑行商了。 若非如此, 胡不思也不可能知道那么多关于“圣子”的内情——这在吐火罗并不是什么家喻户晓的传说,倒是更接近五大家族与王庭之间的辛秘。 也可能是因为资历较浅的缘故,胡不思的汉话确实磕碜, 双方交流全都要靠罗贵帮忙翻译一两句。 吐火罗商人们很爽快地帮李好问在舆图上标出了几个位置, 包括吐火罗王庭和他们传说中“圣山”的大概方位。 “圣山”也就是这几个行商口中“时不时”会出现的雪山,位置在龟兹与碎叶向西大约五百里左右的地点。按照这几位的说法, “圣山”有个特点,山峰的形状锐利如刃, 宛如一柄匕首插向天空。用胡不思的话来说,是“一见到就能认出来”。 谢过这些吐火罗朋友们,李好问又去找他在河西军中认得的小朋友马十七,再一次核对这少年记忆中那座神山的位置。 但这项工作比较困难——马十七根本就看不懂舆图。 李好问低头看看手中的大唐安西都护府全图,心里感慨:确实是抽象了一点。 他手中的这幅舆图,还是玄宗朝重新规划安西都护府的时候绘制的,平面地图不能准确反映山川河流的走向和准确方向,只能大致标出各条重要道路和城镇之间的距离。更高精度、更直观的舆图,还要等几百年后北宋的科技大佬们来设计。 最后李好问只得向节度使府寻求帮助,张淮深向他推荐了崔扬。 这位身经百战的唐军虽然是个长在关中的汉子,但是在西域混的时日久了,简直成了个“西域通”,在李好问看来,崔扬对西域的了解,可能不比张骞、班超这些历史上的西域大佬来得少。 而且崔扬此人有一项优点——非常有耐心,知道和年轻人该怎么交流。他谆谆善诱地陪着马十七回忆他从老一辈那里听过的各种故事,并将他当年离开家乡一路迁徙的路径一一问出来。 就在崔扬耐心陪着马十七“抠地图”的时候,秋宇一脸严肃地站在营房外等候着,李好问无奈,只得迎出去,看看这位有什么想说的。 其实自打第一眼见到秋宇的那一刻,李好问就因为这位始终不苟言笑的态度,对其心存敬畏。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他对秋宇的认知其实和屈突宜一个样,两人都将秋宇当成是了格外严格的长兄。 但这些日子里诡务司的人天天在一起赶路,共患难的时日久了,李好问与秋宇之间的隔阂早已消解,李好问对秋宇内心的挣扎和多愁善感更多几分了解。 只是当秋宇摆出一副格外严肃的态度,专程等着李好问时,李好问却总会没来由地心头一紧,就好像是学生遇到教导主任。 “李司丞打算将卓来怎么办?” 果然,秋宇毫不客气,开门见山地问起卓来。 昨晚之后,他们已经有九成九的把握确认卓来的“圣子”身份。李好问再想找补或是掩饰都找不着借口了。 见到李好问兀自在沉吟,秋宇肃然道:“昨天属下在这几名行商的营帐附近放置了一枚听瓮。” 这听瓮原本是军中用来倾听探测声源方向的一种工具,但在秋宇口中说出来,便是诡务司中的一种窃听用法器:它是一枚小小的陶制耳朵,只需在合适的范围内埋入土中,就能听到需要的内容。 李好问听说秋宇竟然动用了这项法器,心里刚刚还在感慨“这样也行”,忽然想起一个茬儿:“等等,难道那些吐火罗商人之间交谈不是用吐火罗语的吗?” “属下听得懂吐火罗语!早年在洛阳时与吐火罗商人打过一些交道。” 李好问倒是万万没想到秋宇竟然还是小语种复合型人才,惊得睁圆了眼,才想起以前和屈突宜聊天时谈到过秋宇的本事。屈突宜当时便对秋宇表达了发自内心的敬意,说他这位兄长严于律己,能为人所不能。 ——敢情是在钦佩秋宇能说外语呀! 李好问赶紧诚心诚意地向秋宇请教,看那几个吐火罗商人昨夜都商量了些什么。 秋宇复述一遍,总体不超出昨夜胡不思向李好问介绍的那些。除此之外,胡不思一直反反复复地在强调一句:“只有牺牲圣子,消除‘禁忌血脉’,才能保住吐火罗。” 李好问沉着一张脸。 按照他在后世所了解的,圣子有没有牺牲他不知道,但吐火罗反正是没保住,消亡了,没能像是华夏文明那样一直延续千秋万载。 秋宇见李好问没说话,便又加了一句:“如果我等据此推论,只有牺牲圣子,才能保住大唐呢?” 牺牲一个,救下万民——这听起来是相当划算的买卖。 哪知李好问想都没有想,直接答出一句:“不,我不接受。” 在他看来,这连电车难题都还算不上——不过是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在纷纷臆测着,希望能够通过他人的牺牲来保全自己的现世安稳。 在李好问答出这一句的时候,秋宇脸上紧绷着的表情竟然松弛了一点,眼神似乎也变得稍许柔和。 李好问倒是没想到:这位……竟然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我还是那句话,卓来是个从小就在长安长大的少年。他一生都和唐人一起度过,由唐人教他养他,那么他也必然成为一个唐人。” 李好问一向认为,人之所以为人,除了基因是人类,拥有二十三对DNA染色体之外,还必须是一定意义上的社会人,有自己的价值观,能分辨是非对错, 大唐塑造了卓来,而唐人们也绝不会坐视卓来成为什么“禁忌”。 但是秋宇还是忍不住,又插嘴问了一句:“如果他真的,可能带来危害呢?” 李好问望着远处,似乎陷入沉思,片刻后他开口回答道:“那我也会一直陪着他,直到最后……” 秋宇听出了弦外之音,知道李好问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心中却坚信此事仍有解决之道。 “那么,您已经决定哪些人跟您一起西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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