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的病从未被治好,因此李好问看见文字的时候依旧浑身不自在。 但是他能够通过手指轻轻触摸那些文字,阅读出文字的意义——也就是说,他能够靠“触摸”阅读,似乎能认字的感官长在了手指上。 他这个独特病例曾被不少儿科专家和心理医生反复研究,最终认定他这种独特的阅读方式本质是将“视觉”转化为“触觉”进行文字感知,手指触摸是这个过程的外在催化。 此时此刻,李好问手指轻触铜门表面,镌刻于其上的文字似乎自动转化为意识,缓缓流入李好问心里—— “横三纵五!” 当李好问手指轻触“处理诡奇事务司机要室”十个字的“处”字上时,他突然读出了这样一组文字。 李好问手指仿佛触了电,嗖地缩回。 以触觉“读出”的,和以视觉看到的不符——这种情况他是生平第一次遇到。 李好问眼神狐疑,望向屈突宜。 只见屈突宜微笑着点头,眼神中俱是鼓励。 李好问当即伸出手,取下那枚标注有“甲”字的铁片,将它放在铜轨上横数第三纵数第五的交点上。 那个位置似乎对铁片拥有强大的吸力,将之吸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李好问:好像有门儿! 铜门边,屈突宜仰头望着天空,眼中晶莹,口唇翕动,似乎正在喃喃地诉说什么。 李好问则瞬间成了一个专心解谜的孩子。 他依次为之,一面伸手触摸,一面口中念念有词,一面将标注有十天干的铁片全部安放于铜轨各个不同位置的交点上。 当他将一切做完,正要退后欣赏成果的时候,就听那道门发出轧轧响声,那道巨大的门户突然从中出现一条裂缝,化为两扇铜门向左右分开…… 李好问看见机要室内的景象,顿时像是木雕泥塑般被钉在原地。 * 诡务司门口,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手中提着一只腾着热气的麻布袋,灵巧地越过半尺来高的门槛,快速向公廨内奔去,口中不断喃喃重复:“迟到了,迟到了……” 他身穿一件绿色的圆领官袍,戴垂脚幞头。官袍胸前有一处不大明显的油迹,另有两三处沾着面粉。他两道衣袖倒是干干净净的,没有沾染半点污迹,但是肘部和肩部都有绳子束过的痕迹,显然是事先有戴袖套。 刚奔至正堂,他就听见了后院传来轧轧的机括响声。 中年男人双眉一扬,面露惊喜:“老屈说的那个年轻人竟然真的行?” 这人连忙一提身上官的袍角,加快脚步,冲向机要室。 在那里,他看到了数日之中首次打开的机要室,也看到了站在机要室门外的李好问。 李好问面上丝毫看不见解开谜题的欣喜,相反,他一脸受到震撼与冲击的模样。他额角旁的青筋正一跳一跳,像是正在费力阅读。 中年男人连忙靠近屈突宜,小声问:“成功了?” 屈突宜望着李好问,满意地点了点头,意有所指地答道:“成功了。” 他们两人便循着李好问的视线一起向诡务司机要室中望去。 只见机要室中,正对铜门的是一座立式屏风,屏风上从左至右,横写着七个狂放大字—— “尊重科学讲逻辑!” 第 11 章 “尊重科学讲逻辑!” 李好问盯着眼前的七个大字,顾不上因为阅读障碍引起的剧烈头疼,脑海里轰隆轰隆地闪过各种念头—— 看来诡务司正院跟前那座照壁上那八个字“万法归宗,为我所用”,只是诡务司对外宣称的宗旨。 这七个字,真正的宗旨,被郑重写在这机要室里的屏风上。 可是,穿越至今,李好问已经经历了太多: 被炼成法器的半身婴孩,生有巨大双耳能借此飞行的人面怪兽,能够传送到其他时间点的计时器……这样诡异而陌生世界,到底该怎么尊重科学,怎么讲逻辑? 除此之外,李好问心中还有一个响亮的声音不断回荡: “那是前辈,那明显是穿越前辈!” 屏风上的文字,从左至右横着写——就算是他这么个阅读障碍症患者,也能看出是个来自现代的穿越者写的。 是不是顺着诡务司这条线索查下去,就能查清他的穿越之谜,就能让他返回自家与妈妈和妹妹团聚,就能让他有机会向考古队导师汇报,历史上真正的大唐,其实是这样、这样的…… 李好问一念及此,立时又记起刚穿来时给自己定下的行动准则—— “不不不,我一定要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不多说,不多问,不掺和。” “连已经遇到线索都不掺和吗?” “不行,我在这方面的教训已经太惨痛……” 一时间他脑海中如同塞进了一团乱麻,无论如何都抽不出一根清晰的思绪。 屈突宜与刚刚赶到的那位中年男子却哪里知道李好问一瞬间就想了那么多,他们只见到这位穿着青布襕衫的年轻人正背着手,深深凝望着他们诡务司的机要室,似乎这里对他具有强大的吸引力。 屈突宜小声抱怨:“老章,你又迟到!” 中年男子讪笑着举了举手中的麻布袋子,热腾腾的蒸汽正从那袋子里透出来。 “给家里帮忙,一个不防就忘了时辰。这不,我给大伙儿捎来了朝食。” 朝食就是早饭,屈突宜难以克制地抽了抽鼻翼,脸色有所和缓。 “李郎君,李郎君……这位是敝司的主事,姓章,名叫章平。” “主事章平见过李郎君……属下现在是不是可以改口称呼李司丞了?” 这位身穿中年一开口,语气就异常谦恭。 屈突宜在一旁赶紧对同僚挤眉弄眼,力图避免操之过急。 谁知李好问双眼有点飘忽,缓缓转过身,拱手行礼,先向章平问了一声好,然后对屈突宜道:“已经打开了机要室的大门,想来贵司的司务应当无忧了。我打算这就告辞……” 屈突宜大急:“不行不行……” 他事先准备了一肚子劝说的话,但这个年轻人一上来就解决了问题,直接打开了机要室的门,然后就要马上走人。 就在屈突宜还不知道该如何措辞的时候,“咕噜噜——” 机要室前,这一声肚子里饥火中烧的叫唤格外响亮。 李好问原本飘忽的眼神马上就汇聚了,他眨了眨眼睛,醒过神,脸现赧然,颇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今天坊门一开我就往这边来了,还没吃过朝食。” “咕噜噜——” 又是一声。 这回李好问与章平一起转脸看向屈突宜——这位面相清癯,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中年人丝毫不掩饰自己也一起饿了的事实,哈哈笑道:“既然如此,大伙儿就一起来尝试一下老章家出品的蒸饼吧!章家蒸饼,在丰乐坊可是有名的。” * 诡务司正堂东偏厅一角,卓来抱着一个葱姜羊肉馅的蒸饼,正吃得满嘴流油。 早先李好问给过他几文钱,让他自己在丰乐坊里买些吃食喂饱自个儿。卓来看中了好几样香喷喷的蒸饼,正犹豫着买哪一件的时候,诡务司那个眇了一目的怪老头出来,把他叫了回去还,塞给他好几个不同味道的蒸饼,让他尽管随便吃。 卓来:还有这种好事? 在他身后,李好问与屈突宜和章平两人一道,正一边享用章家出品的蒸饼,一边喝茶,一边闲谈。 “这蒸饼还真好吃!茶也不错。” 李好问由衷评价——他试了好几种口味,什么葱姜羊肉、小豆面儿、芝麻糖心……尝过只觉得唇齿留香。 而屈突宜沏来的茶,也是像后世那般,以少量茶叶沏成的清茶,而不是唐人用葱姜花椒和着大枣桂皮酥油等材料一起煮成的“加料”咸茶。 李好问吃的很满意,但他没忘了向屈突宜提问,以尝试解开内心的疑惑。 他状似闲聊地问道:“感谢两位的招待,诡务司中,只有你们两位官员吗?” 主事章平蹭地站起:“我去找长吉去!”说着挟了两个蒸饼,用两只白瓷碟对扣上,蹬蹬蹬地出去了。 屈突宜则耐心为李好问介绍:“敝司隶属秘书省钦天监下,定员为司丞一名,正七品,主簿两名,从七品,主事一名,正八品,司务博士一名,正九品。敝人是司中主簿,另有一位秋宇秋主簿,最近一段时日都不在司中。章主事去寻的,是敝司的诡务博士,李贺。” “李贺?” 李好问惊愕不已——李贺李长吉?他万万没想到在这里见到这么一位历史名人。 屈突宜仿佛能看透李好问的心思,温和笑道:“等到司丞见到他,就知道了。此长吉并非彼长吉。” 他又介绍了早先将李好问迎进诡务司的那花白头发的独眼老人——门房老王头,算是诡务司的编外人员。 这时外头脚步声又咚咚咚传来。章平空着手回来,人还未进屋就大声招呼道:“李郎君、屈主簿……” 李好问留意着屈突宜的反应,见到对方脸色顿时黑了黑,眉头打结,似乎正在心里埋怨:为什么和自己共事了这么多年的同僚,还是叫不对自己的姓氏? 章平丝毫不察,笑着道:“长吉正在整理一份古籍,已经闷头忙了三天两夜了。我怎么说他都不肯挪窝,只能等他把手上的事忙完,他就自然过来见李司丞……李郎君了。” 三天两夜……李好问心想:好拼啊! 他想了想又问:“那,贵司入门处影壁上那八个字,与机要室里屏风上的七个字,都是贵司办事的宗旨吗?” 其实李好问只关心“尊重科学讲逻辑”是谁说的,但又不想显得太刻意,所以饶上了进门那个“万法归宗”。 屈突宜便与章平相视而笑。屈突宜开腔回答道:“这两句都可算得上是我司的宗旨。机要室里那七个字,是当年武皇身边的林嫱林大学士留下的。” “原来是她!” 李好问忽然有种明悟的感觉。 林大学士林嫱,相传就是那位改良了印刷术,发明了报纸,首倡了公共马车……给这大唐带来了诸多变化的神秘女强人,她活跃的年代是武则天掌权时期,但在武皇执政晚期她淡出朝堂,不知去向。 原本李好问就怀疑她是一位穿越者前辈,现在更加确定了。 而且他还想到一个可能:林嫱不知去向,或许是找到途径返回原来的时空了。 这么一想,李好问精神大振,刚才那些“不掺和”的决心瞬间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要顺着这条线再多打听打听。 “屈突主簿,那么这诡务司,也创建于武周之时吗?” “倒也不是,本司创建于贞元四年,是山人李泌晚年拜相时亲自创建,第一任司丞也是他老人家亲自任命的。”
334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