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这个地方,这一定也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来到这里,就感到了强烈的熟悉感。他原本希望依仗这样的熟悉感去找回他对这里的记忆,但是并没有成功。他记得这个地方的所有布局,却想不起来原委。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没什么波澜,就像在叙述一件自身之外的事情。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道:“这是张家领袖的标志。在拉姆去世的时候随她一起下葬。我只记得我要来取回,却不知道我现在还没有戴上它的资格。”他说完,自讽地笑了笑。我很想告诉他,失忆是自然形成,又不是他的错,又不是他能控制的。什么资格不资格根本都是狗屁,资格这种东西都是属于形式主义,不管他想得起来想不起来,他都是张家的头领,他命中注定要背负他家族的一切,这担子原本就够重了,居然还来谈资格。我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我知道,闷油瓶心里有多看重“使命”二字,他好似为了这二字而生,而活,而战斗,一直到现在。形式主义的东西,有时候恰恰就是你精神力量的牵引者。 我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闷油瓶对我说这么多话,虽然他的故事还没有填补完整,但是我从心里觉得很欣慰,能听见他亲口把他所记得的部分说给我听。这样,我起码知道,我在他心里,还有个比重较大的地位,我能感受到,他张家这一份责任似乎也在无形之间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比起那之前的“一个注定要被另一个害死”,张陌那个相互作用的理论我倒是更愿意接受,但是相互作用在我来说,并不代表互相牵制,而是相辅相成。我希望,我们失去的记忆,都能一起活着找到,然后把生命都补完整。 仓木决,我忽然明白过来,这其中寄托的意思。希望被终止的,是作为一个张家使命的背负者,这样永无止境地从来没有为了自己真正活过的宿命。 张陌走了,同我料想的一样。但是他留下了一张手绘的地图给我们的司机度帆。度帆说,他拿来之后,只说叫我沿着这图上的路线开,就能到达我们要去的地方。他就像一个专门出来帮我们指引路的人,给我留下的印象除了神秘还有很多说不清楚的东西。我到现在对他的身份仍旧在心中留了一团迷雾,还需等待雾散的时候。只是现在不清楚,到最后,来吹散雾的这个人是他自己,还是闷油瓶。不知道为什么,我有预感,这个人不会就此和我们告别,他一定还会出现。只是我还说不好会是在什么地方。 我们走出去并没有花去很长的时间。闷油瓶不说话走在我的前面,胖子因为比来时身上的负担轻了许多,闷油瓶又重新活了过来,所以他心情显得较愉快,走在我的右手边,一路哼着歌。小花和黑眼镜在我们一行人的最后面压队,原因是齐蒙古走得很慢。但是队伍里有齐蒙古在,我始终安心了不少。所以说,以前打仗的时候,军医有稳定军心的关键作用。出去时候的路要比来时走得轻松太多了,原因是现在天亮着,没有什么山雾,所以几乎不存在什么可视度的问题。加之,白天这些岔道分散我们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所以我们一路很通常地到了外面。但是这些房子除了最后那间大宅子,几乎所有的大大小小都差不多,我是留着心,想找一下之前带着闷油瓶误打误撞进去的那间有尸体的屋子,居然愣是走出了还没有找到。 李如风出去这一路都拿着纸笔,貌似在记载什么东西。他忽前忽后地走着,我几次想喊他,都作罢了,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要理我的意思,只顾低头在纸上写字。 我们好不容易走到停车的地方,一走出去,大家都目瞪口呆。 有几辆车的车门居然被撬开了。胖子大叹:“他娘高科技反防盗啊,路虎的门都能被撬开!”然后就听见有谁在边上又大喊一声:“少了一辆车!” 确实少了一辆,少得TM太明显了。那偷车的,把一辆烂吉普留在了那辆丢失的路虎的原位。我转头问小花:“车上有没有全球定位系统?全部网路一连,那车肯定能追踪到!”小花翻了翻白眼,道:“是啊是啊,为了追辆失车,我还得在这鸟不拉尿的地方给你全球定位……”黑眼镜在边上听完,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心想,做这事的总不该是张陌吧。我脑中默默地把张家人的品格都放在比较高的水平线上,在我的理解上,一般这种古老的大家族,为人都比较正直,心说这大哥可千万不要让我刮目相看做出惊人举动啊,拿份地图和破吉普就自个儿换了辆路虎开走,这也太超值了! 最有可能的不外乎两个人,要么是齐羽,要么是老痒。而就我对老痒这小子的理解来看,这种好事八成就是他干的。但是他打开了几辆吉普车的门,貌似是在找什么东西。大家都看过车上的装备,除了那一辆直接丢掉的车,其他都很完整。而那辆车上的东西没有任何特别,看来,他目的性要找的东西并没有找到。CAO,偷了我的日记本,还在翻东西,他倒是挺得寸进尺的嘛! 我们折腾了半天,天又开始起风,远处天边开始现出火烧云的时候,我们才做好了离开的准备。胖子说不想资源浪费,本想说把吉普车也开走,结果最后发现,车子的点火器都是坏的,也只好作罢。 上车的时候,闷油瓶很自觉地先钻进了车里,还特地往里面挪了挪,给我腾了个位置出来,然后看着我意思是叫我上车。我心中一暖,敢情他这是进步了,鬼门关晃一圈也不是全没好处,好像人情味比之前重多了嘛。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李如风居然二话不说也开了我们的车门,爬到一半看着闷油瓶,示意他往里过点。我当时就愣了,闷油瓶翻了翻白眼,慢蹭蹭地挪了挪屁股,李如风也不管让出的位置大小,一下就翻了上来,直接半个屁股压在我腿上。闷油瓶随即就提了我一把,自己往那边的门靠了靠,还把我往他那边拉了拉。只是可怜了齐蒙古,站在门口原本想上来的,看到我们都坐成这样了,只好向前排坐着的胖子挥了挥手,就径直朝后面小花和黑眼镜的那辆车走去了。 李如风上车之后掏出了他的那几张纸,我这才看到,那纸上是图画,而不是文字。这应该就是刚刚他一路过来的杰作了。 那些纸有薄薄的一叠,上面他翻过去的几张,几乎都是不成形的草稿。 直到车子发动起来,我们开上一条笔直的路,他才翻到有成型图案的地方。我眼睛一瞟,瞬间就愣住了。在他纸上是一只麒麟。麒麟的头略微朝后撇着。 “这里房子的布局。”他低着头说道。 我已经看出来了,换句话说,也是这里底下棺材的布局。我突然想起来张陌之前对闷油瓶说话时候提到的那个“麒麟守魂棺阵”,他当时说,这是用来守护祖灵龙脉的。我对风水的事情向来都是一知半解,懂却也谈不上精。 “原来是这样。”李如风脸上带笑,语气中一袭恍然大悟的感觉。 胖子也早就回头看到了,催促他道:“别卖关子,快说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只麒麟在龙身过水之后的西北角,专门用来收敛对龙身造成不利的阴气。藏人不用棺材,他们都是天葬。”他说着,侧头看了一眼在我另一边坐着的闷油瓶,“所以这个棺阵的方式也非藏式。它出现在这里一定有什么特殊原因和效用。” 我估计他是指望闷油瓶能说点什么,结果闷油瓶一如既往地让他失望了,他半个字不说,只是看着窗外,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不出声。胖子回过头去,然后又转了回来,问道:“哎,我有个问题,为什么是二十一,不是二十三二十四啊?” 我心说,因为闷油瓶他们家逃跑的时候全死了,最后就剩了这二十一个在这里给自己挖坟。 却不料闷油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二十一克,是一个人灵魂的重量。” 第101章 转折(一) “啊?!这地方难道是外国人建的?!”胖子大呼小叫了一番,却没人再答话,他自觉没趣,也就哼着小调转了过去,开始和度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李如风扬了扬嘴角,轻哼了一声,就侧过脸去看窗外了。 我还没有从这个跳跃的意境中转悠出来,这二十一克灵魂重量的西方论调,从闷油瓶嘴里说出来,倒确实有点不着边际的稀奇。不过回过来想想,小哥连德语都懂,知道这个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单纯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胖子怕是已经拿这个误会成了棺材数量的原因了,而李如风那态度明显带有轻蔑的意味,估计心里这会儿肯定在盘算闷油瓶没把知道的说出来,而是活生生扯了句天边之话。 我想了半天,他这么说的原因,最后还是决定把头凑过去,轻声问道:“小哥,这话怎么说?” 他过了好久,才侧过头来轻声对我说:“‘人死后,体重会减轻21克,这就是灵魂的重量。’在你床头放着的那本《灵魂比重》里面看到的。”说完,他继续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他这么一说,我忽然就想了起来。那本书是我们从烂柯山回来之后,在闷油瓶失踪的那段时间里面,我有次去书店看到的时候随手拿的。看了一半还没看完,一直丢在枕头旁边。我还记得那本书上说,不管你生前做过什么,死后都能得到21克这样一个平等的重量。这话当时还使我忽然有了不小的平衡感,想着我和古今中外的所有伟人,死了之后没啥区别对待,顿时让自己的形象上升了好几级台阶。 “原本可能下面埋的应该是二十一个人,但是到最后却只有一个人,所以灵魂的重量没变,”他忽然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带着淡淡的,几乎捕捉不到的伤感,“中西结合之后看来,这个数字可能是张家人的宿命。”说完,冲我淡淡一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话明明说得很悲情,笑也不过是苦笑。但是我看到他笑居然就脸红了。感觉到脸烧起来的瞬间,我就立刻把头低了下去,怕被他看到。靠,这样不行啊!小丫头才这样,我一个大男人,他笑一笑虽然不是特别平常的事情,但是个人都会有表情啊,怎么说,都算作正常事。频率再低,我也不能动不动就脸红一下,这筋抽的,被他看到,我以后还怎么抬着头在他眼皮下面晃啊。 张陌画给我们的地图顺利将我们带出了这片无人地带,我们最后没有在帕羊停留,而是选择一口气开到了霍尔。度帆后来才说,那个荒村其实应该就在帕羊的另一面,我们的行程路线,似乎是围绕那一带兜了一个圈,但是很奇怪,按照道理,这种错误应该可以避免,因为方向明明就是对的,不知道为什么,荒村偏偏没有被绕过去。我在心里暗想,搞不好是张家人在召唤闷油瓶。
140 首页 上一页 81 82 83 84 85 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