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小童锐来说,和鸡鸭猪狗坐在一起,比豪华的飞机内舱有意思新鲜多了,他们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终于离行盐村近了一步。 期间也发生了令人不快的事情,当时童锐的眼睛因为基因遗传问题,瞳孔大小不会变化,而且因为他的瞳色非常淡,这种问题看起来更加明显,看起来就像是目盲一样。 以往童锐接触的人是父母、佣人又或者是来家里教他的老师,都知道他的问题,不会过多的关注,更不会投以怪异的眼神。 但火车这种公共区域,事情就没有那么好控制了,童锐很快就被对座的大娘看自闭了,直到老师给他淘弄来一个墨镜,他才重新开朗起来。 去行盐村最困难的,不仅仅是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硬座,更要翻上一座山,川九山。 川九山得名于山下有一条穿过九座山来到这里的河,位于山上的行盐村得名则是因为这里旧时候是到城里卖盐人必经的休息地,这里最初是一家驿站。 时间长了,驿站的老板一家人丁繁荣,成了一个村子。 下了火车,正赶上大中午,老师拉着带着墨镜的童锐上山,两人走走停停,一路讲解着路边看到的植物,临近傍晚,两人才看到行盐村村前的火光。 他们远远地看到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人们都拿着火把,把村子照得红彤彤的。 老师很高兴,和他介绍起村子里的人。 只是临近,老师没有等来乡亲们的拥抱,就被两个人不由分说地架住了,他被人围着拳打脚踢,人们的眼睛被火点的热烈,但里面看不到亲情,而是能燃烧旷野的东西。 童锐也被人绑在了一根木头柱子上,有人拿走了他的墨镜,看他的眼睛跟别人说他是瞎子。 老师挣扎着问村民为什么。 村长叹了口气,告诉他村里收到了祖先的预言,只有杀了他,村子才能延续。 “你不是我们村子里的血脉,就当是这些年对我们的回报吧。” “当年就是算命先生说你能给咱村子带来希望,咱们才好好对你的,现在到你回报的时候了。” 童锐依旧记得老师当时的表情,无助又愤怒,他让童锐知道,人绝望到顶点时是没有泪水的。 即便在刺激下,童锐忘记了老师的长相,但他依旧记得那副神情。 它像是刻在了石头上似的深刻。 村里人问老师他是谁。 老师回答是雇主家的孩子,老师强调他家非常有钱,又告诉村里人,说他眼盲又耳聋。 那些人自然是不信的,但童锐那双不会变动的瞳孔是最好的掩饰。 不管他们在他面前说什么、做什么,那双眼睛都像湖面的镜子,忠实地反映着一切,又丝毫做不出回应。 那副表情又似乎事不关己,即便面前就是满是鲜血的老师,他的表情也没有动一下。 看在童锐眼盲耳聋又有钱的份上,村名很快想出了对策,他们逼着老师给他的父母打电话绑架他勒索钱财。 村民们真的在小童锐身上,看到了老师带来的希望。 老师照做了,而这场疯狂的献祭仪式才刚刚开始。 当夜色降临,火把被固定在一簇簇竖在地里的木头上,人们聚集在村头中央空地,最中间围着他的老师,看守童锐的人为了观看这场仪式,把他也带到了现场。 因为他“眼盲耳聋”,村民们对他没有提防,他也表演着无知无觉的角色。 童锐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是什么,他被恐惧笼罩住了,像是一个布偶,凭借着本能表演着最安全的角色,却看着自己喜欢的老师遭受磨难。 山里的夜空被星星笼罩着,就像老师说的那样璀光夺目,童锐眼见着村民们拿着趁手的工具,一步步朝着老师逼近。 有拿斧头的、有拿镰刀的、有拿锄头的,有那菜刀的。 在几次落下时,内里的人就失去了呼喊,再然后,是像呲花一样喷溅的东西,红的血,白的浆液,黄的脂肪,身体像是烟花似的在一次次沉重的敲打声中绽放。 看守小童锐的人也参与其中,童锐从绑着他的椅子挣扎下来,他的手脚被绑着,像是老师在路上给他采的毛毛虫,蠕动着朝着人群移动。 他钻进人群里,不知被踩了多少脚,人群欢腾,已经不知道理智为何物,他在地上又看见了老师。 像是家中画室里,被他不小心碰掉的石膏模具摔得粉碎,那些零零散散的碎块和血液童锐分不清它们曾经的组成部分,只看到那半个头颅。 那单只的眼睛还在看着自己。 他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或者说,那些火焰,那些挥舞的工具,那些失去理智的人……他与老师充满希望的路途,蝉鸣、鸟啼、树枝随风的颤动,蝴蝶的飞舞,还有远处的水声涛涛,一切构成这烟花幸福与悲剧的一部分。 都替他发出了声音。 也都变成了他永恒的噩梦。
第043章 —— 童锐最终还是被人发现了,被绑得更加结实,关进了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 他听着外面的声音渐渐回到各自的房间里,屋子里没有点灯,他撞倒了柜子,在里面找到一个轻薄但锈迹斑斑的刀片。 他顾不上那么多,割断了自己手脚上的绳子,踩着凳子想从天窗钻出去。 吱呀呀一声,门开了。 他与外面的人对视个正着。 那是个和老师年纪相仿的村民,有着一头枯草似的头发和慌张的脸蛋,他们相视许久,因为踩着凳子,童锐有幸与一个成年人平视。 “你看得见。”就听那人肯定道。 童锐的心砰砰砰地跳动着,他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随着心脏跳颤抖、地动山摇。 他没有回答年轻人,装作听不到的样子。 “好了,我知道了,这或许就是报应。”年轻男人自言自语道。 “想要跑的话,就跑吧。” “不过等到明天的话,你有钱的父母也会拿钱来赎你。” 童锐最后与他对视了一眼,从摞着的两个凳子上一跃而下,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整个村子,只有最东面的房子的窗户里点着灯,童锐听老师讲过,那是村长的房子,整个村子只有村长的家里有点灯,老师上初中的时候,会到那个房间写作业,全村的孩子只有他,拥有这个待遇,这让老师认为自己是被偏爱的。 现在,这盏曾专为老师服务过的灯,依旧工作着,只是不知在为谁点亮了。 此时它、天上的繁星,还有小童锐,在山顶上醒着,夜整个的安静了。 曾经嘶吼暴躁的火把燃尽了被人随意丢在地上,童锐一路跑到村子的尽头,他喘着粗气,看到老师还在那里。 风吹着他被血浸湿的衣服,也带走了所剩不多的温度,他心里没有恐惧,走到映着繁星的血泊中,捡起那半个看着他的老师,再次奔跑。 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云雾把陪伴他的星空遮挡,带着浓重的泥土味,大滴大滴的雨水拍打下来。 雨水把他身上带着老师鲜血的衣服冲洗干净,把他的疲惫也捎带脚的赶走,童锐第一次下山,他记得老师说雨天下山危险,却依旧不要命地跑,他抱着老师,期盼着自己哪一步跌倒,让自己感受到老师相似的疼痛。 但事实总与理想相反,他奇迹般地一个人爬下了山,脚站得稳稳的,潮滑的石板爱戴他。 山下,已经围堵了一批警察,童锐的父亲坐着直升飞机赶了过来,救援人员已经准备就绪。 他们准备从那名老师手上救下可怜的孩子。 远远的,他们就看到山上有什么人跑了下来,那个身影那样渺小,却又真实。 童锐看到了警察,看到爸爸,看到了熟悉的一切,他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麻木地向前迈着步伐。 近距离看,人们被童锐抱着的东西吓了一跳,那半个头颅被雨水带走了血液,清晰地能看到里面各种各样复杂的组织结构,被暴力拍打出的大半个眼球和孩子一同看着夜空。 爸爸不顾一切地跑过来抱住他,不问他发生了什么,也不夺走他的老师,雨水依旧拍打着地面,远处警铃一遍遍地响着,不知疲倦。 “他们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童锐简单地讲述着,“但没人惩罚我。” “你是受害者。”降谷零听得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艰难地说道。 没有人会谴责一个遭遇不幸的4岁孩子,更何况这个孩子甚至要比有些大人都做的更好了,那样疯狂的场景对一个正常人的心智会造成摧毁性的打击。 “所有人都是这样说,道理我也懂,但老师在我面前一次次的遭受痛苦,我却不能给他我感知他痛苦的反应,我无法不愧疚。”童锐抬头看着爬上天空的星星,它们在十几年前也如此地看着他。 “你的老师说不定是欣慰的,他只是说了戏剧的前情,而你完美地依照他的话表演了整部戏剧,保护了自己。” “或许,但永远不可能知道了。当年组织谋划的几个村民还在监狱里待着,这或许是为数不多的好事情,”童锐低头道,“有多可笑,这场命案一切的原由要追溯到19年前一个路过他们村子的算命先生,随意扔下的一句话。” 那年再往前的19年前,那名算命先生预言他们村子会在19年后的一场灾难中走向衰亡,唯一的变数,是一个与他们并无血缘关系的男婴。 不久,一个出村打工的男人抱着一个男婴回来了,时间赶得正正好好,他的存在让村里人相信算命先生说的是真的。 男婴带着改变命数的机会,村里人自然是好好对待着。 “如果村里人不杀害老师,兴许算命先生说的是真的。”童锐讽刺着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爸爸当时正与政府合作,帮助贫困村县脱贫,当时还在敲定地区名单,还有比我更好的说服者吗?结果呢,村子里一大半的人进了监狱和少管所,剩下的都是孩子和躺在床上爬不起来的老人,确实走向衰落了。” “而这一切,是因为他们村子收到了上天的‘旨意’,那个放走我的年轻人嫉妒我的老师,做了一个上天显灵的把戏,就让村民信以为真。” “他放走我是出于内疚,他可能没想到事情会闹成那样吧。” 童锐低声道。 这些年除了心理医生,童锐很少和别人讲述这件事,将自己的苦难展现在别人面前不是他的风格,但在安室透身上,他看到了老师相似的影子。 “想解释为什么讨厌大自然,没想到说的有些多了。”童锐胡乱地揉了揉被风吹得开始变干的头发,“但我还想说,不要对别人太善良。” 他看着安室透那双蓝眼睛。 “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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