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现在带着妆,那是一张姑且算能看的脸,点在脸上的雀斑让他看上去像个腼腆的学生——哦,考虑到他确实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达米安出神地继续想着之前的——关于经济的事情,但他的思考也十分泛泛,没一会儿,脑子里的内容就跳到了布莱雷利手里的兔子灯和花束上。 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吗? 一个冷静地声音在心里问道。 他之前很需要钱,是因为他们团队的账目相对亏空……但在父亲给他补齐缺口后,金钱对于他们——范围可以扩大到所有与“普通人”的生活相去甚远的家伙们,重要,却也处于某种信手拈来的程度……他还需要这种做琐事? 母亲的手指捻去了他脸庞的血,说,你不需要动手去做“任何”琐碎的事情,你注定不平凡,渺小而碌碌无为之辈从来不配得到你的注视。 父亲的手掌放到了他的头上,说,你需要自己去寻找……意义——通常会被人同最表面的“他人的评价”关联起来,久而久之,就容易造成无人在意其内涵的局面;准则是为了约束自己,保护他人,在此基础上,你还需要向上……普世的“意义”“成功”与“失败”,又或者他人灌输的这类概念,有时候并不能成为一种绝对的标准…… 他陷入了一片幽蓝之中。 这头是一望无垠的蓝,而另一边是泛着微光的绿,萨拉路的池水如此浑浊,就连死神都要迟疑着伸出手,打捞着不复存在的死亡,他诞生于交界处,久久地坐在那块孤单的礁石上…… “嘿。” 一枝花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真碰巧——小韦恩先生。” 欢快的、明亮的声音说。 布莱雷利俏皮地冲他笑了笑,手一扬—— 鲜花翻滚到空中,变成了一只鸽子——鸽子落到达米安的眼中,振翅而飞。他一伸手,羽翼轻飘飘地落到了他掌心。 …… 其实不是碰巧。 布莱雷利早就发现有人跟着他了,他又不瞎。只是那位据说是布鲁斯韦恩的另一位亲子,和他有着实打实血缘关系的……呃,小韦恩先生,似乎只准备远远地看着,半天下来都没有别的动作。 布莱雷利倒是无所谓这个,如果不是出了点状况的话。 简单来说,他的乐高快拼不完了。 “非常严重,朋友们,这可能会影响我们的声誉!” “……我还得看着烤箱呢,都说不要把行程排得太满了!” 夔娥在电话那头抱怨,“哎呀,能不能找找别人,阿尔塔蒙去准备缎带和气球了……” “我能找谁……”布莱雷利顿了顿,“等等,非要说的话,我这儿有个小尾巴……” 他也算初步对突然冒出来的这一家子亲戚有了一些……了解,从本人到马甲,不过他和那位一看就很难搞可能比杰森还难搞的小韦恩没什么交情——他也搞不懂这人闲着没事过来是干嘛的,他又不会和对方争家产。 他从夔娥那儿学过一句某东方大国的古语。 来都来了。 他思及至此,看着手里的因为闲聊而耽搁的乐高花束,起了抓壮丁的歹念。
第44章 在达米安看来,这一切简直莫名其妙。 甭管——他之前有何来意,又在思考着何种重大的论题,那些都和现在的他没关系了。塑料零件相扣时的“咔哒”声不绝于耳。他们目前身处于一家咖啡厅,身边是三三两两的谈论校园生活的高中生,复古音箱自顾自地陶醉着……他突然停下来,手一松,一捧仿真的乐高花束从他手中落到了桌面上。 风信子、鸢尾花、紫罗兰…… 面前的布莱雷利专心致志地拼着手中的花束,速度和达米安的不相上下,毕竟,他们都是扫一眼图纸就差不多可以开始动手拼接的那类人…… 水仙、郁金香、天竺葵…… 艳丽的、虚假的花束,或许能够吸引人类的青睐,却骗不过追寻芳香的食虫…… 栀子花、玫瑰、鼠尾草…… “——你还不如去买真的花。这种假货能有什么诚意可言?” 达米安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也就是说,他拥有着一切年轻人最引以为傲,也是最伤人的利器,那便是直言不讳。 “唔,”布莱雷利没抬头,而是在他的目光里拼好了最后一块花瓣。粉色的花朵在他的手指间绕了一圈,他一只手托着一侧脸颊,习惯性地扬起一个笑容。 “乐高将这类的仿真花命名为‘永生系列’,”他把花束拢到一块,不管是白的粉的蓝的,夏时花春时花秋时花,就这样挨挨挤挤、热热闹闹地凑在了一块。 “——从一些生物学角度来看呢,花期的存在仅仅只是为了繁衍,交替,往往意味着上一代的逝去,没什么好指摘的。”他从那堆材料了抽出一块柔软的布,用红色的丝带把花束包起来,“然而,人类总爱将悲伤衍及他物,也就是将主观感受客观化,于是就有了花儿易凋零,生命不常在的概念……” “‘永生’归根结底一个美好的愿望,或许,从另一方面来讲,转瞬即逝也是一种浪漫,但很遗憾,我们今天的主题并不是这个,我想。” 他说,在达米安出声准备说什么前,他拍了拍手。 “好啦,委托人过来了——如果你还想跟着我的话,也可以,不要做多余事就行。” 达米安循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向他们走来的是一位……中年女性,面色憔悴,神态温柔,特别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母亲的眼睛。 “您好……请问是……” “好的,在门外是吗?没关系,那我们出去吧……他?他是……我的弟弟,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过来搭把手。” 在等待了许久……几乎浪费了整整半天光阴的达米安,在终于见到了这个“约会委托”中主角的一瞬…… 广袤的幽蓝以不容置疑的……堪称温柔的力度,缓缓逼退了围绕在礁石下的、藻绿的浅水…… 在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也许并不存在那样的礁石,也不存在那片互相纠葛、互相涨落的蓝绿之海,至少在某个刹那,他没空去管——内心的想法。 布莱雷利推了他一把,然后偷偷塞给了他一支乐高花。 他默默地——带着一片脑海中的一片空白,将从兰钦给他的那一支——勿忘我,放到了眼前的女孩手中,她看上去不过八岁,瘦骨嶙峋,整个人缩在轮椅中间,圆圆的、带着一顶针织帽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而有了微弱的起伏,接着,她回报给了达米安一份厚礼……一份本来不该存在于他那被规划好的人生中的、既不属于权力的一部分,又与野望相去甚远的东西——纯真的笑容。 生命啊、生命。诗人在文学中咏叹,诗人永远辗转于悲叹之间。然而、然而,他并非第一次见生命之挣扎、并非第一次见濒死之人、也并非第一次有恻隐之心。他只是第一次——活过了人生的前十五个年头,任何一位,不管是八岁的、十岁的、十二岁的他都不可能拥有的心脏在跳动,父亲与……家庭,为他开凿的绿洲终于在漫长跋涉中得以映入眼帘—— 十五岁的达米安韦恩在清楚地意识到——他这样的、曾经被庞大黑暗所期待着的人,也会存在一颗切实跳动的慈悲之心之时,母亲的夙愿就此落空,变为了缓缓的尘埃,于沙漠中消散了…… 深谋远虑的提姆·德雷克终究赢下了他的赌注。 …… 女孩的名字是库珀,她的母亲在将她交给布莱雷利后,嘱咐了她许多,她说:“玩得开心,亲爱的。” 她强忍住泪水轻轻吻了一下女孩的额头。然后告辞,实际上,在接下来的行程里,她没有真的离开,而是远远坠在了他们身后。 “那么,小公主,今天你想做什么呢”布莱雷利含着笑,缓缓地牵起她的手,那么瘦小,甚至如果不是被提前告知,他根本看不出来,这孩子已经十三岁了,与达米安近乎同龄,却不及他的一半身量。 “我想去游乐园。”她细声细气地说,然后,她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妈妈说今天我干什么都可以,我……可以吗?” “当然,当然。” 他说,然后一扬手,原本被他藏得好好的花束一下子被放到了女孩的面前,在对方小小的惊呼中,他俯身为女孩换上了一顶带假发的帽子,并将一块小小的宝石挂到了她的胸前。 要高兴啊,库珀。他说。一旁的达米安自觉承担起了推轮椅的责任。 他保持着一贯的沉默,本来,作为暗杀者,近乎湮灭了本能的沉默是必要的…… 布莱雷利在不经意地一个回眸里,隐约看到了——那刺破少年的桀骜、且混合着此时的他尚且不能明了情绪的……独属于这座城市的那份独特的蝙蝠影子,沉默咆哮着从那矫健如豹的身躯中挣脱出来,而那是何等孤傲而又执拗的灵魂才会拥有的……守护的力量。 真让人惊心。布莱雷利将笑声收束在心里。哎呀、哎呀,这位——小骑士,不愧是……蝙蝠侠的儿子。 …… 布莱雷利愿意的话,他完全可以把一切安排得稳稳当当,这一天的行程不算紧凑,却也足够精彩。他们去了游乐园,排队的间隙有解闷的小把戏和香甜的冰淇淋(实际上,那并不是真的冰淇淋);布莱雷利给女孩带上了一只手工发夹,并有模有样地发了一张打卡清单。 “全部完成后才能拿到最终的礼物哦。” 库珀咯咯地笑,有且仅有这一天——不用躺在昂贵而冰冷的机器上接受检查,不用感受冰凉的液体在血管中流动时带来的刺痛,日子在这样一个不算晴天的日子逐渐明朗,她带着笑意,声音被放逐于广阔的天地、热闹的欢乐中:“我的病快好了是不是?” 她的眼神永远带着纯真——然而,纯真常见,能苦难中保留的纯真却近乎是个奇迹,如不然,也不会撼动谁的心灵了。 “妈妈能允许我出来玩了……我的病快好了,我的病一定会好的。” “是啊,是啊。”布莱雷利说,他看起来总是那么温柔,他握住了库珀的手——她的手没什么力气——一笔一划地在墙上歪歪扭扭地涂鸦。 达米安被打发去抓娃娃,这难不倒他,在带回战利品的时候,他同样收获了女孩的崇拜。 “太多了……我可以分你们两个吗?” “可以啊。” 他随口答应道。 ……在达米安看来,这一切简直不可思议。 他抱着几个被他抓来、又被送给他的玩偶,安静地跟在一旁。放在从前,他说不会来做那么无聊的事情的。为了防止在外吃到带有过敏原的食物,甜点、汽水和冰淇淋都是私下特意制作的,期间他有看到布莱雷利的两个队友在不远处活动过。论起来,他们才是撑起这场约会的,不可或缺的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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