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指什么……死神确实来过。” “请您务必小心。” “您知道什么?”布莱雷利恢复了先前那懒散的做派:“还是,您不能说?” “如果有什么异动,您可以……划一划十字。”犹豫了一下,苏尔说:“或者祷告上帝……” “哼。”布莱雷利说:“先不说别的……这法子怕是不管用吧?虽然按这里的说法,天主已经是异教徒的范围了,不过,看在耶稣基督的份上,我想想……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圣人怕已经无力照顾此地了吧?教堂中的银器都快被偷光了。” 苏尔沉默以对。 “总之,还是谢谢您的忠告。” 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在回程的路上,布莱雷利毫不犹豫地确认了这一点。他和地主算是打了个平,互相吹嘘、谦让一番后,他还是提出了要回卡拉恩涅,接上自己的朋友。地主则希望之后为他引荐一位公爵大人。 麻烦的人际。布莱雷利在心底冷笑一声,不过,这份情绪没多久就被抚平了。在回卡拉恩涅的路上——这次是苏尔驾车送他,他们听到了浣衣妇女的歌声,那歌声高低起伏,随着风的方向在莽苍葳蕤的西伯利亚旷野中打转,空气中弥漫着松香,木屋隐藏在深林之中,缓缓将袅袅炊烟送上天空,火炽的积云逐渐迷失在昏茫的、晦暗的天色中,忧郁的歌喉还在无知无觉地唱着,带着只在此刻永恒的神圣,有人说,俄罗斯的泪水只有在夏季才会化为骤雨,其他时间,都是霰雾,一遍又一遍覆盖上将自身悲怆成诗篇的大地…… 他在摇晃的马车中闭上眼睛,在短暂的旅途中,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红马奔腾而过的梦,而更具体的,几乎在他睁眼的一瞬间就给遗忘了。 …… …… 夔娥和村民们相处得还不错,从表面上看,她已经和绝大部分妇女混熟了,如果说布莱雷利能和女性混熟全靠他的脸和有意的讨巧,那夔娥走的是另一种路子——她管这叫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简单来说,就是聊八卦。 作为一个把捧场作为人际交往第一要义的东北姑娘,她几乎从不干让话柄掉到地上去这种事。 在和各种大娘大叔、小伙子大姑娘混着玩了一天后,等布莱雷利回来,首先迎接他的就是其中一个被叫做卡尔普大叔的热情招待,他非常确定,在一天前他和这位先生根本不熟,现在他却邀请他去他们家喝茶,这八成是夔娥的功劳。 而令他两眼一黑的还在后头——特别是卡尔普大叔用非常肯定地语气和他讲,他从前还觉得外国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和玛德莱娜(布莱雷利花了一秒想起来这是他给夔娥取的假名)聊过后,他认为,老爷们讨厌的东西,未必就是有害的。 “就比如那个什么什么主义……现在看来,这是很符合东正教的,愿上帝保佑……耶稣是站在我们穷人这边的,敛财是魔鬼才干的事情,守贫是……哦,我不太会说,但是如果耶稣活着,他也是一名解放者!” “解……抱歉,您说解放什么??” 听听,这句式多耳熟啊!如果耶稣还活着,他一定是一名游击队的成员——所以谁来告诉他,他不过才出去打了一天的猎,怎么就快进到基督造反解放神学了?! 并没有那个意思,但还是不小心闯了点祸的夔娥磨磨蹭蹭地躲在木门后,讨好地冲布莱雷利笑了笑。 要命,我一开始就是在唠家常而已,真的不是故意的。夔娥默默想到。
第127章 布莱雷利抓着夔娥问了很久关于她与农人们的谈话过程,实际上,她确实也没讲什么。起因是她在村子里看到了索菲亚·阿努夫里耶夫娜——也就是那天差点被仆役打的那个女人。她的男人去岁得病死了,她一个需要养活一双儿女,光靠种地,她压根种不完。于是她也到地主家里做工——不过,她因为弄丢了地主的一支银杯而被扣下了工钱,在她勤勤恳恳做了一个月的工后,没拿到任何报酬,就这样被赶了出来。在和她交谈的过程中,索菲亚告诉夔娥,她其实压根没见过那支银杯,她是被栽赃陷害了,可她辩解无用,只好被迫认了下来。 “盗窃是罪过……我又怎么可能去做那种有罪的事情,耶稣基督,我是清白的,能进入主人书房的只有伊万一个人……是他,一定是他拿走的银杯……”索菲娜说,她用手背抹了抹泪水,那是一张贫乏到不可思议的苦闷脸庞。 “……我也没什么能帮助她的,给钱吧,未来的卢布也不好使啊,就随便和她聊了聊,期间又有人过来听我们聊天,这不就……我真的没讲什么啊臣冤枉啊!” 夔娥用手指绞了绞衣裙,战战兢兢且信誓旦旦地说。具体的谈话内容,现在让她回想细节,等于白搭,她就记得她为了宽慰这帮苦命的庄稼人,讲了一些地主的坏话,无非就是地主霸占了农人赖以为生的土地之类的,她对俄国农奴制度以及改制后的农人情况了解并不多,布莱雷利又不在,只能模糊地依靠她唯一知道的、西藏那边的农奴和国内过去的农民经历来揣测,不过,一些共同点还是有的。就在她感叹一个假设——一个日后会实现的假设之时,听众中的卡尔普大叔突然激动地念叨起了她提出的这个“可能”,并激动地询问这是哪个国家的好东西。 这一下子给夔娥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大清和沙俄这俩帝国还没亡呢!扣锅谁都不好使,于是只好往欧洲那边扯。 由于她讲的实在是太含混了,这朴实的庄稼汉干脆自己结合了一下东正教信仰——夔娥所讲的他没记住名字的主义来看,主义主张帮助穷人,平均地产,耶稣基督也主张帮助穷人;主义主张消灭一些罪恶、败德的贵族,但抗争过程中不免被这些贵族迫害,耶稣基督也主张善德,拒绝当时罗马贵族的荒淫无度,还曾经被那些热衷放债的犹太人迫害;主义下人人互帮互助,耶稣基督的时代也是如此…… “好了不用再说了。”布莱雷利一拍脑门,他已经知道卡尔普大叔是怎么逻辑自洽自我说服的了。他喃喃自语道:“我真的低估了他们俄国人了……对,毕竟是相信圣愚的国家,虽然应该不到拉美那种程度……” 现在看来,还真不怪夔娥,是大叔自作主张乱搭桥。 “倒是低估他了……别出什么乱子就好。” “诶、诶?会出乱子吗……” 这时候,苏尔过来给他们送面包和果汁,他对去除了伪装、突然间就变得过分年轻的布莱雷利没发表任何多余的意见,他就是多看了一眼。正当他要出去的时候,被布莱雷利留下了。 “今晚风还挺大的,您睡干草棚没关系吗?” “干草是暖和的,夏天没那么冷。”苏尔说,他依旧准备推门出去,但被夔娥拽住了衣角。 “留下吧。”她说:“还得谢谢您给我们送吃的过来。” 这年轻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宁静气质,就像一座沉默的针叶林,夔娥坐到床板上,把剩下的椅子让给了这位局促的青年,托着下巴,喃喃自语道:“我真的没想……好吧,至少当时是没想的,会有什么影响吗?” “也许不会有。”布莱雷利冷静道:“这也分两方面,如果仅仅只是搞一些农民起义之类的事,那以他们的力量,目前来说有些困难……但如果涉及到宗教,有点棘手,不过应该也还好……” “嗯?为什么,卡尔普大叔说得还蛮有道理的啊?不提别的,只提那什么耶稣是帮助穷人的话……” “这种事也发生过许多次了。”布莱雷利说,他撕了一块面包,这种面包味道不算好,但在这种时候也凑合了:“你知道——哦,你不知道,过往也有一些主张守贫的教士存在,方济各会就是如此……唔,有些是理念太过走火入魔,有些是触犯到一些人的利益,有些是宣传末世论,开始圈地大兴所谓的新基督国度……反正在大部分时间里,这些所谓的固穷托钵僧侣都会被打为歪门邪道,魔鬼引诱。东正教这边我了解得也不算多,西欧那边的天主教确实如此——我记得,东正教也有些比较极端的,比如那个……” “阉割派?”苏尔小声地接了一句。 “没错,阉割派。只有新教比较开放解释权啦。天主教和东正教都更为保守……其实你要是去问卡尔普大叔教义云云,他自个儿不一定能答上来,他们的信仰只是习惯罢了。” “这个我懂,我们那边拜菩萨的也多,但真的讲佛学理念什么的,很难说上来。”夔娥表示理解。 “话又说回来——我之所以说不会,是这里压根没什么神父,他要想搞解放神学,那也没人指责他异端,而且本来俄国信仰就是异教混基督。这个想法也是他自己的——他能说服的人有限,要真的掀起什么……现在这个村子能吃得上饭的人还很多,不会有太多人真的陪他搞这套……” 布莱雷利边说,边暗暗打量了一眼苏尔,他特意提到了“没有神父”这件事,他却没有什么反应。 看来关键词不太对。 和故意把话题往宗教上偏,一直在试探的布莱雷利不同,夔娥明显在想别的事——正如她先前所讲,之前没有那个心思,之后未必没有。她“唔”了一声,手搭上了膝盖:“你说有没有可能……” “没有。”布莱雷利明白她想说什么,“……时机不到,你点火也没有什么用——何况,他既然自己都那么想了,再过那么一段时间……那个就发生了,何必急于一时呢。” 碍于还有别人在,他也开始打起哑谜。 “我知道啊,我就想想嘛……即使最后该发生的会发生,但以卡尔普大叔的年纪还等得到吗?以索菲娜的处境等得到吗?还有这位……”她偏过头,看了一眼一直坐在角落的苏尔。 “……” “抱歉,我就是觉得有点难过而已。”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尔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凝滞状态,他能猜测到这两人之间在谈什么重要的、还可能与他们这些人有关的事,他没去追问那是什么,而是给这对把话题越聊越僵的青年男女打起了圆场——现在都他还不知道的是,以后他还得经常干这事儿。他把话题引到了别的地方:“阿列克谢·彼得洛维奇似乎想给您引荐梅德韦杰夫公爵。” “嗯哼,这位公爵有什么说法吗?” “他是个相当有学识的人,而且是赞成改制的那一派……”苏尔说。在夔娥看来,他的声音其实相当温柔,当然,也可能在她看来,在情绪不激烈的时候,俄语也是一种相对柔和的语言。 “和地主相比,他的资产更多,原本在省里也算个知名人物。” “原本。”布莱雷利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微妙之处:“怎么,他得罪了其他贵族?退出了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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