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国灵之身双眼睁开,以手挽住了那绳索,而后于下一刻恰如同那飞翔的玄鸟一般,以脚点过地面从那流沙中跃出。出现在那绳索的主人眼前。 “郎君可是从中原之地、从长安而来?” 是那为首的少年郎开口,对着嬴政露出笑容。 那当是一个身份地位不低的豪族子弟,虽则穿着着明显带有异域色彩的服饰,但在谈到中原、长安时却明显情绪与意气高昂,充满着憧憬与向往。 少年郎的目光之下,嬴政点头。却是回忆起长安,那诸多煌煌人道、皇道气运升腾的,如日之初升的长安。 但那样的回忆不过是一瞬,嬴政的目光落到了那少年郎身上。 雾蒙蒙的,国灵同大唐之间的联系虽然因那昆仑镜的缘故被阻隔,无法施加任何的影响。但来自于神魂最深处那隐秘的牵连却并未因此而断绝。 国灵之身被放逐,却并未彻底的被放逐。只要嬴政想,那么大可以凭借于神魂之间最隐秘的牵连,将国灵之身强行召回。再回到原身所在的时空当中。 当然,这同样需要付出代价。只是当嬴政目光落到那少年郎身上的时候,嬴政心中原本想要将国灵之身强行召走的想法收回。冥冥之中,好似看到了无形的因果丝线在牵扯和晃动。 指尖绳索松开,国灵之身向前踏出,对于接下来所需要做的,嬴政心中同样有了答案。 少年身后,自是有着随从侍卫,并且对国灵之身的存在虎视眈眈的。只是少年郎似乎对国灵之身有着天然的好感与本能的亲近,抬手止住了那一众便欲拔刀相向的侍从,开口,大大咧咧且无所顾忌的对嬴政道: “郎君可否告诉我,长安是怎样的?那中原王朝,当真便忘了我们,将我们留给了吐蕃人吗?” 丁壮者沦为奴婢,年老体弱者遭到杀害。舞女庭前厌酒肉,不知百姓饿眠宿。 这是沦陷之后的、叫吐蕃人所占领的西域,是曾经的、属于大唐的子民。 嬴政合拢的掌心,那枚大唐建中的钱币似是在灼烧着这国灵之身的灵魂。 只是冷月之下,少年郎的目光之中,嬴政回首望向视线所不及的长安方向,开口,朗声道: “大唐在,长安在,就在那里。你既然对此感到好奇,又为何不自己去见上一见?” 少年郎语塞。似是想要说前往长安的路途早已经断绝,纵使心向大唐、心向长安,可他们现下却是被吐蕃人所统治着的。根本便无力再回到故土,回到大唐的统治之中。 即便敦煌的名门望族也好,佛门僧侣、豪杰义士、百姓平民,都似乎在念着长安,想着长安。但—— 六郡山河,又如何不能够尽归故土? 少年郎眉目张扬,目光灼灼。于嬴政的目光之下,有壮志与豪情、有血与火被点燃。
第038章 地府之内,六道轮回处,超生贵道前。嬴政长身而立,身形如渊如山,带给那一众笑意尚来不及收敛的阴神们以无尽的压迫。便连这君王面上的笑容,同样带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及色彩。 使一众的阴神们将心提起,强行打叠起不安且扭曲的笑容。 “陛下可是有何疑虑?” 话音甫一出口,秦广王便恨不得将问题收回,对着自己来上一巴掌。但很显然,嬴政却似乎将秦广王看似客套的话语听进去了的。侧耳作聆听状,然后开口,漫不经心道: “此超生贵道为尽忠之道,尽忠者,为臣也。朕为君,为天下之君,安可行此道?” 石破天惊好似是有惊雷在虚空中炸响,随着嬴政话音而落下的,是一众阴神俱是瞠目结舌,面上与目中流露出惊惧、不安、惶恐等诸多种种神情。 属于秦广王等的谋算终是被揭露,整个六道轮回之所中,霎时充满着阴悚诡谲且极尽剑拔弩张之气氛。 不声不响与无声息间,一众阴神们对视过一眼,将嬴政退路封锁和包围。崔判官身后,同样有鬼怪与怨魂在聚集,形成吸力,欲要将这大唐皇帝陛下带到那超生贵道处,使嬴政彻底进到其中。 这是那《西游记》中,崔判官带着原身所走过的道路。亦是此番一众阴神大费周章,所想要嬴政走过。 至于走过之后,唐皇是否还是唐皇,属于唐皇的命数究竟掌握在谁人手中...... 谁又能说清楚,那再度回返阳间的原身,便一定会是原身呢? 毕竟君王所走的道路,同臣子并不相同。又安可从尽忠的为臣之道出? “怎么,尔等引朕从这超生贵道过,是想朕对谁尽忠?又是想朕对谁称臣?” 笑意不达眼底,带着并不加以任何掩饰的猖狂及嘲讽,嬴政问出疑问。对于崔判官等的动作,似乎全然无所察觉。而嬴政目光之下,十殿阎君等终是将唇角扭曲且尴尬的笑意收敛,变得高高在上且缥缈面无表情。 脑后神光湛湛,有属于鬼神的威压显露出来,充斥此上下左右诸方天地。无尽怨魂随之助威,随之发出怒号。将怨念、恶意等齐齐对着嬴政压下。 “大唐皇帝陛下,地府非是你可以久留。还不归去,更待何时?” 避而不答,将袍袖拂了,有阴风随之生出。携风带浪,伴随着十殿阎君口中的话语吐出,向着嬴政席卷而来。却是打定了主意,定要使这唐皇从超生贵道,回返到那阳间。 将唐皇命数掌控。 只是万法不沾百劫不磨,如是种种者,对嬴政而言却又似乎全然没有任何反应的。纵使再如何声势浩大充斥了诸多种种危机,可是当至于嬴政近前之时,却又犹如云散风止并不留下任何痕迹。 便连这君王垂落的衣角,亦似乎没有任何变动。反倒是嬴政摇头,开口,对着一应看似威严实则严阵以待的阴神道: “诸君还尚未同朕说清楚,如此,于朕而言有何好处?” 嬴政在拖延,在等待时机。诸位阎君对视过一眼,似乎是自欺欺人,又似乎是有所顾忌。剑拔弩张的氛围褪去,秦广王开口,好声好气道: “我等无意害您。陛下您若是回返阳间,只管走那超生贵道便是。” 又道是只有阴司里没有抱怨之声,没有怨魂作祟,那么阳世自可享太平之庆。只要陛下您能够使人心向善,那么自可以使江山永固,后代绵长。 “如此吗?” 一众阴神目光之下,嬴政似乎是叫秦广王所说动。面色间现出几许纠结。然而那冷月之下,血与火之间,国灵之身却是缓缓对着那眉眼锋锐的少年郎露出笑容。 于是下一瞬间画面与场景再变,所有的一切仿佛因此而被加速。直至少年成为青年、中年,大唐的旗帜被打出吐蕃人被击退。 如一鸟飞腾,百鸟影从。 原本同样处在吐蕃人占领与压迫之下的大唐故地同样掀起反抗,在同中央王朝相断绝的西域发出怒吼。而在国灵之身的脚下,凡人肉眼所不能及,有偌大的地图展开,并且再度被点亮,被铭刻上印记与色彩。 百年左衽,复为冠裳。十郡遗黎,悉出汤火。 至此,西域故地的唐人、汉人们,终是不用于吐蕃人、回鹘人的统治之下对着借道前来的大唐使者问出疑问。 “天子安否?长安,安否?” “今子孙尚未忘却唐服,朝廷尚念我等陷在吐蕃统治之下的子民乎?” “我大唐的军队,何日再来?何日将我等再收归到大唐的统治之下?” 大唐就在那里,长安就在那里,包容、开放、强大而无所畏惧。自可以引得四方来拜天下宾服,向往我,靠近我,顺从我,为我所用。 纵使非是昔日的如日之初升天俾万国,但这片孤悬在外的土地,再度自行归在了大唐的统治之下。 这是曾经辉煌灿烂的大唐,最后的体面。 在河西沦落百余年之后,陷落在外的河湟故地被收回。因失守而废置的凉州军镇恢复,河西走廊再度回复到畅通。非是经由中央王朝、经由长安出兵,而是失落、沦陷在这片土地之上的子民自己将自己收回。 回归大唐,回归长安。 长安长安,长治而久安。 国灵之身脚下踏出,看到的是极盛之后走向落幕的长安,看到的是江河日下走向衰亡的帝国。连带着国灵之身都似乎要因此而受到影响,因此而走向陨落与衰亡。随着这帝国逝去。 并不仅仅是地劫,还有属于这具国灵之身的人劫同样于此而被引动。 是人要杀你,陷你于必死之地。此世之间,又何曾有过万世不灭之王朝,有过长开不败者? 更遑论是在这将国灵之身放逐了的,末法之世的时空里。 曾经辉煌灿烂的帝国终是会倒塌,会灭亡,而嬴政这具同大唐命运相连的国灵之身,同样会因此而走向破碎及分崩离析,再没有任何痕迹遗留。 只是眼前这末法之世中,大唐的破灭本不应当影响到嬴政眼下这具国灵之身的。毕竟同国灵之身紧密相连的是那仙神显世的世界里,西行的棋局将要开启的大唐,而非是现下里这日薄西山的大唐。 但自古未曾有过的国灵劫数被引动,地劫与人劫交相错杂之下,又哪有那么多的理由与道理呢? 地面仿佛是因此而裂开,而将国灵之身的身影吞没。上下左右四方俱是一派黑暗。等到国灵之身再睁开眼,便见自己似乎处在一处庭院之内。 在此过程中,在那飞速流淌而过的光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且不必说。嬴政能够轻而易举的感知到,不管是这国灵之身的存在,还是那曾经再强盛不过的大唐,都是如此的薄弱。 恰如同那风中的烛火,天命将近随时可以被熄灭。就此掩埋在历史的尘埃里,徒留下...... 徒留下什么呢?嬴政想到了二世而亡的大秦,想到了于自身生前死后,所谓的种种。 大秦,大唐。于在唐皇身体里醒来的秦皇而言,往事成灰属于自身之所有的目标与野望,终究是要实现的。于是嬴政抬脚,往那庭院深处,人影绰绰间而去。 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成锦绣灰。 随着脚下踏出,黑发成灰面容与身形似乎同样是在因此而走向衰老。国灵之身感受到了这片土地上发生的种种,感受到了兴衰百年,这王朝所将迎来的末路。 盛唐的荣光远去,长安叫义军所攻占,各地节度使袖手旁观等待着这帝国的灭亡。 有义军使者前来,商讨招降事宜。饮酒设宴,只待明日投降。 随着嬴政脚下不停不急不缓从那庭院之间走过,有枯黄的树叶自枝头飘落。恰似这王朝的命运,终是走向终焉。 久久未曾感受过的疲累与身不由己的感觉席卷上嬴政的心神,恍若那沙丘行宫里,纵使精神再如何亢奋可是肉身终是走向腐朽,走向不能被意志所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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