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直到葱岭以西,在直达波斯、大食等遥远帝国的丝绸之路上,有来自大唐的骑兵常年游弋,保证过往商旅的安全。” “南诣荆襄,北至太原﹑范阳,西至蜀川﹑凉府。纵使是商人旅者行万里路,亦无需携带兵刃,将安危顾虑。”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大唐的光辉与荣耀,似乎远较之以嬴政所以为的更加恢宏盛大,使人神往。便如同眼前这胡商原本倾尽一生,汲汲营营的,不过是长安。 是成为一名唐人,长安人。所以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会至于此等地步与境地呢? 渔阳颦鼓动地,霓裳羽衣舞被惊破,此前的画面与场景再现。嬴政看到了孤城白发,看到了这片土地的分裂、战火及流离。更看到了同中央王朝失去联系的大唐军队,在此战至最后的一兵一卒。 满城尽是白发兵。 有铜钱落在地面,发出声响。 胡商回神,终是由此而将理智寻回。小心翼翼的俯身将铜钱拾起,开口,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同嬴政诉说道: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长安......” 举目所见,不见长安。胡商的目光自然是看不到那么远,看不到那长安的。于是胡商苦笑,喃喃道: “谁能想到呢,原本以为不过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平叛。可是平叛的军队再没有回来,同中央王朝的联系被切断。盗匪四起,原本和平的商路,同样被切断......” 胡商的样貌与模样同样因此而生出改变。是黑发黑眸的征夫,是穿着着破烂玄甲的将领,是满头华发的老兵...... 然而无一例外的,那目光之所望向的,是长安。是那看不见的、凡人肉眼所不能及的长安,大唐。 握着铜板的手缓缓收拢,无数男女老少的声音交相错杂,回荡在嬴政的耳。 是这片土地之上,恋栈不去的执念与灵魂在诉说,在哀嚎,在等待和期盼。 谁能更使李轻车,收取凉州入汉家? 那枚被小心翼翼对待的铜板被递到了嬴政跟前。开口,眼前缥缈稀薄的执念与灵魂最终所定格的,仍是那胡商的模样。 “有劳郎君。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将这个带回长安吧。” 嬴政眼睑垂下,以目光在那铜板间停留,而后给出答案。 “可。” 伴随着君王话音而落下的,是最后一点执念与灵魂散去,原本存在于胡商手中的铜板,终是失去支撑,将要落在地面。 只是嬴政的手伸出,摊开,将其稳稳的接住。落在掌心。 这是一枚铸造粗糙的,同此时工艺并不相符合的钱币。至少同嬴政在原身身上醒来之后,所接触到的钱币并不相同。然而在这钱币中,国灵之身轻而易举的便看到、读到了许多许多。 冷月之下,嬴政同样看到了那钱币之上的字迹。 大唐建中。 这是一个叫嬴政为之陌生的、并未曾接触过的年号。只是沿着冥冥中的那丝感悟,那份国灵与国家之间的牵连,嬴政却又知晓,不管是大唐还是长安都还是存在的。 于是嬴政指尖合拢,将那钱币纳到手中,反手放置在袖里。而后屈指微弹,以指尖叩过剑柄,似是要将那份无以被言说的情绪散尽。继续向着心中所选定的方向而前行。 对国灵之身来说,当务之急最重要的,自然是回返原本的时空当中,回到那东土大唐。回到所应处的位置之上。 但就在嬴政的脚下将要从那破烂倾颓的城池中踏出之际,空气隐隐传来雄浑的、隐隐带着几分哀意的战歌。 嬴政回首,但见举了火,恰如同星河一般将孤城照亮的玄甲铁骑鱼贯而出,恍若出征,向着未知的前路而行。 是梦是幻,是曾留存在这片土地之上的剪影。伴随着歌声飘荡在国灵之身的耳。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有白发老卒执旗而立,对着这天地四方发出宣告。 “河西在,安西在!我大唐将士,无一投敌,无一叛国!” 音落,血与火席卷,所有的景象褪去。呈现在国灵之身眼前的,不过是一派黄沙漫漫与苍茫。 然而嬴政抬起了手,手上,摊开的掌心之中,那枚大唐建中的钱币似是在散发着灼灼的热意,似是在燃烧。
第037章 过奈何恶水,血盆苦界。随着秦广王上前指引,十殿阎君及一众阴神等随行。很快,出现在前方的是枉死城。只不过相较此前而言,较之以头一遭进到地府中所见,却又似乎有了不同。 随着嬴政及一众阴神走近,六十四处烟尘,七十二处草寇,不断有拖腰折臂、有足无头的鬼魅上前叫唤。对着嬴政道: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但不过是一瞬,尚不待嬴政对此有任何反应,那秦广王便面色微沉以袍袖拂过,使其散去。又对着嬴政拱手,请罪道: “此不过是些无收无管,不得超生的枉死冤业。惊扰了陛下,倒叫陛下笑话。” “是吗?” 嬴政不可置否,只是在秦广王心中那一口气将要落下,自以为可以将这话题揭过之时开口。好似是不经意道: “如此孤魂野鬼,可需要朕以钱钞买路?抑或者替其偿命?” 譬如辽东死,砍头何所伤。隋末乱世以来,群雄并起草莽云集,自是不乏枉死且不入轮回,恋栈留存在这枉死城中之辈。只不过眼前的这些经由阴神们所安排的、原本想要使原身为之害怕与畏惧的怨魂们...... “赏善罚恶,怎么,这众王子、众头目的灵魂不去收管,使其为生前之种种罪业而赎罪、偿还。难不成诸君想要朕教尔等,该当怎么去做不成?” 地府的乱象从来便不仅仅是在一朝一夕间,更不仅仅是那《西游记》中所记录。来自于八百年前的、崇尚法家的秦皇,对此自然是看不过眼的。 世人寿数、增删加减,甚至于生灵生前死后之命运对鬼神等而言,似乎成为玩物。成为可以供他们随意解读、取笑和拨弄的游戏。并没有一个具体的规则,以及律令和法度的存在。 便如同这枉死城中出现在嬴政眼前的怨魂们,这经由一众的阴神们所刻意安排想要将原身打压的诸王子、头目魂魄......若阴间当真法度严苛律令严谨,又哪来的机会现身在嬴政跟前。而非是进到那十八层地狱当中,遭受折磨? 更不必说生死簿上肆意更改,牛头马面勾错魂魄等诸事。 只是恰如同手中的诱饵抛下而后又不时收拢,逗弄着那些自以为得计的蟊虫一般。嬴政将话题提起,而后又在秦广王等一众阴神们战战兢兢的请罪声中将其揭过。 好似仅仅只是单纯的好奇抑或者有所疑问,直至走到那“六道轮回”之所。 取经人尚未出世,此更非是十八年后的唐僧将要西行取经的时间。因而十殿阎君及一众的阴神们自然不曾如那《西游记》中所记载的一般,对嬴政提及做个水陆道场,替那一众怨魂们超生一事。不过此行的目的地,似乎因此而走到尽头。 僧尼俗道,走兽飞禽,魑魅魍魉,如是种种者,俱皆各行其道,奔走在那六道轮回之下。走向轮回往生,走向不同的路途。 原本控背躬身,略带了几分谄媚与拘谨的秦广王终是直起了身子,以手指过那六道轮回之所,对嬴政做出介绍。 “好叫大唐皇帝陛下知晓,此为六道轮回。行善的,升仙化道;尽忠的,超生贵道。” 又将目光一扫,使崔判官上前引路。自行抄了手,退至楚江王、卞城王等身旁。 “去休去休,冥府与阳间时间流速,各不相同。迟则恐生出弊端。陛下还不归去,速速回返阳间?” 伴随着秦广王话音落下的,是一众阴神们俱皆开口,只道是“还请大唐皇帝陛下回返阳间”。 崔判官手中,有引魂幡起了,幢幡招摇。似是将唐皇魂魄所摄,引着其前行。 将要从那尽忠的超生贵道而出,回返阳间。在其身后,一众阴神以手捋须,面带微笑,似是隐隐可见此事功成,那唐皇命数将要被他们所掌控的那一日。 如此,那该出的恶气,自然是要出的。心胸并不如何宽广如秦广王等,面上笑意扩大,目中恶意流淌,显然已经在开始构思,属于唐皇之命数当如何调整,方才可以尽显他们地府、鬼神之威严。 只是便在嬴政将要至于那“超生贵道门”那一刻,这位一众阴神眼中的唐皇停下了脚。双手负于身后,侧目,回首,对着恶意与笑容尚来不及收敛的阴神们露出笑容。 崔判官手中,那引魂幡被自行折断,散落在地面,再没有任何痕迹遗留。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冷月之下,漫漫黄沙之间,国灵之身一脚踩空,似乎至于陷阱之中。 是流沙。 恰如同那连绵不绝无有穷尽的潮水,将要对着那国灵之身的上下左右四方而吞没。潜藏在眼耳口鼻之间,将痕迹一点点的掩埋。 长安城外,土地庙中,白衣观音趺坐莲台之上,口诵妙法莲华。在其身侧,惠岸行者双手合十,似是在聆听、领会佛门真意。有莹莹宝光存在于虚空之中,镜光吞吐,那昆仑镜似是在同白衣大士所掌握的佛门真意相抗衡。 直至白衣观音于不知不觉间住了口,双眼睁开。一旁的惠岸行者开口,问出疑问: “以菩萨之神通广大佛法精深,难道竟不能奈这神器如何?” 大士摇头,不言。良久方才开口,目中现出几分不带任何情绪的慈悲道: “那国灵既然有心将我等牵扯到其劫数之中,那么便不是贫僧等要对他做出什么。而是地要杀他,是属于他之命数将近。” 菩萨的语音中似是带着寒意,望向那昆仑镜的目光,同样带着冷漠与薄凉。 “这昆仑镜是否能够弃暗投明,同我西天有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国灵既然被放逐在此间,便不可能再归来。” 白衣大士指尖伸出,将那半空中的那面昆仑镜扣在了掌中。眼睑垂下,口宣佛号,开口,缓缓露出笑容道: “天劫之后,那国灵所要度的从来便不是人劫,而是地劫。” 如浪里行舟,起伏不定。嬴政虽然有心将那白衣大士及其身后的佛门引到国灵之身接下来所需要度过的劫数当中,但很显然,将一尊国灵斩杀抑或者毁灭的罪业与因果,白衣大士等是不愿意承担的。 因而白衣大士采用的,是将国灵放逐在那尚未曾全然叫自己掌握的昆仑镜时空当中,以劫数相阻,使其无法再归来和返回。 黄沙之下,属于嬴政的身影将要被吞没。国灵之身所迎来的,是地劫而非是人劫。是地之灾难、劫数。 但就在嬴政掌心钱币合拢,身形无所凭依更无法做出任何反抗,似乎要被掩埋的那一刻。有绳索落到嬴政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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