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谁也说不清楚,这一刻嬴政喊的是曾经在邯郸城中相依为命,并且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母亲。还是于此幻象中,几乎叫他分不清真实与虚妄的母亲。只是久远的词汇吐出,少年人的皮囊之下,嬴政对此却又似乎是极疑惑的。 即便嬴政并不需要任何的回应与答案,更不需要将过往追寻。 因而嬴政不过是偏了头,恍若陈述一般给出问句。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好吗?” 赵姬并没有就嬴政的话语给出答复,只是下一刻,在赵姬的目光中,属于嬴政的身影拉长,变成面目冷硬的青年王者模样。周遭之画面与场景再度生出改变。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宫殿。 嬴政的手,下意识的摸到了腰间剑柄之上。 以脚在地面走过,有宫人与内侍在身后退出,随着殿门被关上,嬴政再度看到了赵姬。 不再年轻不再美丽,似是在短短一瞬间里如同花一般枯萎了的赵姬。 “你不是我儿,我儿孝顺仁厚,不会如此心狠手辣!” “你是谁,是谁,究竟是谁?” 赵姬的手再次落在了嬴政的手上,只是这一次,嬴政眼睑垂下却并没有做出任何的躲避及后退。 不过是一声嗤笑,而后再是缓慢且坚定不过的将手腕自赵姬指尖抽出,无甚表情道: “你逾越了。” 有殿外的天光自嬴政眉眼间洒下浅淡的影。半明半暗,恍若神魔,又似是一尊亘古留存而没有生人情感的雕塑。伴随着好似叹息一般的话语,再度落到赵姬的耳。 “若只是如此的话......” “你是从我腹中生出的!又怎会如此狠毒?” 嬴政极轻微的、未曾说完的话语叫赵姬打断。好似被设定好的程度一般,赵姬开口,情绪激动且癫狂道: “那是你同胞的弟弟,你怎能如此?把我儿还我,你不是我儿!你是个怪物,定然是你,是你占据了我儿的身躯,又杀死了我儿!” 赵姬的指甲几乎戳到嬴政的面皮上,只是很快的,赵姬的话语戛然而止。回应过赵姬的是嬴政手中的长剑,是嬴政不带有任何波澜与情绪的声音。 “或许吧。所以,可以不要再出现、再见面了吗?” “母亲。” 脚下踏出,有血滴落在地面,赵姬的身形软倒,落在地面。睁大的、失去了神采与光泽的瞳孔里倒映的是嬴政远去且不曾有任何回头的身影。 整个空间再度归于黑暗。而是再度呈现在嬴政眼前的,是燕太子丹,是成蟜,是吕不韦......是一个个因或这或那的原因,直接或间接死在嬴政之手的,同他有过交集的故人。 只是嬴政的手、嬴政手中剑一次次抽出而后又落下,再没有任何滞涩,更没有任何迟疑。直至周身之画面场景变幻,有谁拉住了嬴政的衣角。 负手而立,身量修长且高大的君王侧了头,目光垂下,指尖按在了腰间剑柄之上。落在嬴政眼中的,是扶苏。或者说是幼年时期对君父再孺慕不过的扶苏。 “阿父,你吃。” 嬴政再是平静不过的目光之下,扶苏的小手摊开,手中握着的,是一块好似是被沾染了汗液与口水的糕点。 彼时尚未长成的长子目光亮晶晶的,带着期盼与忐忑的将自认为好吃的糕点呈上。稚嫩的眉眼间,似乎隐隐可见后来的样子。 后来的什么样子呢? 温和,固执却又...... 嬴政的手落在扶苏的肩头,距离那脆弱的脖颈再近不过的位置。有血液流动在顺着那皮肉和衣料传递。足以将虚空中的种种为之一空的九霄雷霆之外,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的“刘洪”轻噫一声,意味不明道: “好重的杀性。” “刘洪”身侧的洪江龙王为之不解,动了动嘴唇,仿佛是要将心头的疑问问出。不过“刘洪”轻飘飘的目光之下,最终只是打叠出了亲切友好而不失礼貌的、讨好的笑意。 不敢对此任何的疑问及置喙。 然而那“刘洪”却又似乎是极好心的,不仅好心的将洪江龙王提溜到这天劫的边缘,更是极好心的开口,对着洪江龙王道: “老龙王,你且猜一猜,此一劫数,那国灵可能成功度过?” 洪江龙王面上神情变了又变,端的是一副欲哭无泪模样。九霄雷霆的正中,那似虚还实的幻象之内,嬴政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以那落在扶苏脖颈上的手挪开,牵了这长子的手,进到宫殿之内。 扶苏手中的糕点叫嬴政拿起,放在一旁。有内侍宫人于嬴政的示意之下将梳洗的工具呈递,而后嬴政将扶苏的手放在那盆中,一点点的擦洗。 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极认真的,眼睑垂下,看不清任何情绪。而扶苏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又似乎是全无所觉。只是怯怯的以目光偷偷望向君父,稚嫩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欢喜与愉悦。 然而这样的目光很快便转为惊愕,转为...... 扶苏撞进了嬴政的眼,那眼中一片望不见底的深邃,恰如同一口古井,又如同一眼深潭。 嬴政以绢帛擦拭过扶苏的手而后放开,然后在下一刻,君王置身在空寂的大殿之上。 垂落的目光之下,长大成年的扶苏俯首,恭敬有礼却又不失固执的据理力争道: “儒生何罪,还请皇帝陛下三思。” 宽厚仁慈的帝国长公子并没有后世人想象中的怯懦,于君父跟前,更是有着自己的理想、主张,并且敢于争论、直谏的。只是嬴政以腰间长剑解下,摔落至阶前,将扶苏话语打断,开口道: “朕要你死,你可愿死?” 长剑掉落,至距离扶苏脚下不远的位置。在这成年的长子错愕不及的目光中嬴政面色与神情冷硬,没有任何情绪的将话语重复道: “你可要死?” 山雨欲来风满楼,针落可闻的寂静之中,属于君父的威严与威仪充斥了这整个大殿。而扶苏,扶苏回神,捡起了那长剑。 “陛下?” 长公子的神情间有不解,有懵懂,有不安与惶然。抬眼望向君父,所接触到的是嬴政冷硬且漠然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面色。于是扶苏终是一步步后退,惨笑道: “您,阿父,如果这是您想要的话,” 那剑叫扶苏一点点抽出,横于颈前。 然而扶苏未曾全然出口的话语,叫嬴政打断。 “朕成全你。” 嬴政身形未动,只是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却又至于扶苏跟前。有长剑在手中凝聚,不带有任何迟疑的刺入到扶苏的胸膛与皮肉之中。 手中长剑抽出,有血喷洒,落到嬴政眼前,沾染、停留在那面色之间,染上血红。 然而嬴政目光未曾有任何变动,更未曾有任何回头。于是等着嬴政再走出,等着嬴政背影于扶苏那未曾闭上的瞳孔中远去。出现在嬴政眼前的是一片载沉载浮,伴随着无尽哀嚎的血海。 “阿弥陀佛,” 慈航普度,白衣观音涉水而来,罗袜不生尘,更未曾有任何血色沾染。 口宣佛号,开口,对着那分明是极平静与淡漠,却又似乎带有浓重杀性及血色,恍若从无间炼狱里走出的嬴政道: “天雷叩心,红尘种种,俱是冤孽。施主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佛?” 嬴政未曾叫面具覆盖的薄唇轻启,唇角流露出冷淡且锋利的笑意。目光终是落在了那白衣观音身上,落在了朵朵金莲绽放,似是得大安稳与大自在,大解脱的血海之间。 “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杀得九百万,便为雄中雄。” 有血珠顺着嬴政那未曾归鞘的剑刃之间落下,有带着烈焰与血色的长弓,在嬴政未曾握剑的掌中成型。 玄衣高冠,渊渟岳峙的君王以眉眼扬起,如冷锋,似利剑。开口,对着那菩萨道: “你西天灵山,如来治下,尚且众生沉沦,一派哀嚎。又有何本事与理由叫朕将屠刀放下,成就你口中的佛?” 似是不解,似是疑惑。带着血色的长箭叫嬴政引作箭矢,弯弓搭箭,对准了那气机仿佛是因此而被锁定了的白衣大士。 “此为东土,唐皇治下,尔等不得放肆。” 挽弓如满月的嬴政如是言,搭在弦上的长剑松开,白虹贯日恰如同流星曳地,向着那白衣大士而去。伴随着嬴政最后的话语落下。 “更不可左右人间律令,干涉人间。” 威道·泰阿。 白衣观音冷了眼,眉头紧锁玉净瓶中杨柳枝在虚空中划过,同那用作箭矢的长剑相迎。 天地间仿佛因此而陷入到静寂。 只是这里是东土,是大唐。而白衣观音所面对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初生的、同这帝国命运相关和相连的国灵。更是来自八百年前的灵魂,是此世之间最后一位神代帝王。 以及帝王手中的天子剑,帝王剑。 从落到嬴政手中那一刻开始,泰阿便不仅仅是一柄诸侯威道之间。更是秦人以血和时光铸就的,将天下扫平的帝道、皇道、王道之剑。 白衣观音手中杨柳枝寸寸瓦解,言出法随口含天宪之下,那剑、那箭矢奔着菩萨面门劈过。原本密密麻麻的雷霆由此而被劈开,天地间被割出一线清明。 有天光由此而洒下,天际的乌云与雷霆由此而为之一空。 但见霞光万丈草木葳蕤,上下左右四方为之一清,有凡人肉眼所不及的甘霖由此而洒下,而落到嬴政周身。 于是洪江龙王身侧,“刘洪”抚掌而笑,拍了拍老龙王的肩膀道: “见过分晓,结束了呢!” 嬴政对面,白衣观音低眉浅笑,法身消逝,恰如同轻烟扬起指尖沙砾散开,再没有任何痕迹。 伴随着最后的话语,散落于虚空之中。 “天劫好过,人劫难行,贫僧自当以真身亲至,领教阁下高招。” 却是于此立下战书。 天劫是天要杀你,而人劫......白衣大士及背后佛门势力,自当极力对这新生的国灵,做出绞杀。 不过这于嬴政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指尖伸出,长剑被召回,再度落到掌中。以指叩过剑刃,空气中原本所留存的天劫、雷霆气息由此而被散开,散落到整个东土大唐境内。 春雷乍动,万类生发。随着嬴政以国灵之身将天劫度过,李淳风、袁天罡等大唐境内的修行中人等俱是对国灵的存在,生出模模糊糊的感应来。 与之相伴随的,是嬴政自身及天地间由此受到好处及反馈,而将冥冥中的枷锁破出一道缝隙来。 “春雷始鸣,万物回暖,今日,是惊蛰呢!” 晨光熹微,有带着露水的花在缓缓绽放。船行水面,立在甲板之上吹了大半夜冷风的李淳风忽然一拍脑袋,露出笑容。对着陈光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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