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没有余力去思考其他事情了。 他不得不抓紧身下的床单,努力让自己不要叫出声来。 可是来自于肋骨和后背的疼痛也很快抵达,不如枪伤那么新鲜,其中一个陪伴他将近一周,另一个更久一些。森鸥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可那绵长的疼痛,持续不断地进攻他的大脑,却在此刻忽然显得无比的难以忍受。 他疼得想要在床上翻滚。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森鸥外浑身无力,而且腹部的枪伤也不允许他翻身,只能仰躺着忍受这一切。他发出难耐的哼声,很快克制住,改为去咬自己的嘴唇,最后,连手上留置的注射针头好像成了刻意的折磨—— 门忽然被打开了。 光从外面照射进来,那个人没有立即进入,可走廊上的灯光,已经把一对蝙蝠尖耳的形状,清晰地投射到房间的地上。 就是在这一瞬间森鸥外骤然放松下来,直接呻\吟出声。 “呜……”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哼唧还是在呜咽,有什么东西滑过面颊,掉进枕头里。 森鸥外不想承认自己的软弱。 更不想承认就在看清刚才那个人的一瞬间,他的本能已经违背主人理智的意愿,开始后悔开那一枪,于是把脸也跟着埋进枕头里。 那个人站到他旁边。 森鸥外不吭声,那人在他床边站了一会儿,从床上捞起他空余的左手。他疼得一下子抓紧另一只手腕——到这地步也没必要掩饰了,森鸥外虚弱地开口问道: “这是哪里?” “瞭望塔。” 说话的时候蝙蝠侠不知道启动了哪个按键,他们身后的一片隔板突然打开,露出透明的舷窗。 宇宙里的恒星就像洒落在纯黑上的银色细沙,微弱,飘渺,聚集在一起,却又繁华而浩大,流淌在窗外,也像是流淌在眼前之人眼睛里。 谁也没有再出声。 最后,蝙蝠侠从制服的不知道哪里取出一块手帕,轻轻去擦拭他额头上的细汗。 森鸥外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动弹了一下,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做,任由蝙蝠侠的手掌,隔着手帕,不算太温柔地在自己身上抚摸。 手帕最后离开之前停顿了一下,把那道眼泪的痕迹一起带走了。 森鸥外说:“渴。” 停顿了一会儿,蝙蝠侠把手帕收回去,才说:“你不能喝水。” 森鸥外小声地哼唧,“渴……”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在无理取闹,他自己就是医生,当然知道术后不能喝水,何况他的肠子很可能已经被子弹打破,又刚刚修补好。 只是他此刻真的很难受,又不想承认是自己给自己开的那一枪,导致了现在的难受,于是随便找了个别的什么理由来无理取闹。 蝙蝠侠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正当森鸥外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的时候,黑暗骑士从他手中抽回手臂,去房间另外的位置接了一杯水,然后转回来,放到床头柜上。 ——那当然不会是给自己的。 森鸥外很清楚这一点。 然而紧接着蝙蝠侠伸出手,用手指在茶杯里沾了水,轻轻抹到他干涸的嘴唇上。 不知道是这个举动带来的刺激,还是此时此刻身体急需的水分所带来的刺激,森鸥外立刻急切地追寻着那一点冰凉的触感。可是清水只有很少的分量,涂抹在嘴唇上,连缓解效果都微乎其微,手指离开的时候,森鸥外忍不住追过去舔了一下。 “……” 蝙蝠侠默默地收回手。 太空中恒星的光芒透过舷窗照射进来,照出朦朦胧胧的影子。森鸥外平放在病床上的左手微微动了动,抓住了另一只手,覆盖在坚硬的护甲下。 那只手没有甩开他。 黑暗掩盖了一切,谁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说话。 森鸥外听到自己的呼吸,也听到另一道呼吸——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一点:那蝙蝠形状的怪物原来也是个活人,就在他身边。 然后他听到黑暗中传来响动,也许是蝙蝠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在调整他的麻药剂量。过了一会儿森鸥外真觉得没那么疼了,疲惫渐渐翻涌上来。 他脑子里现在应该是有很多事需要思考的,可他宁愿什么也不想。 他说:“我需要一盏灯。我还想看星星。” “好。” 蝙蝠侠说。 灯开了,柔和的夜间光线洒落在病房里,森鸥外却没有见到想见的人。蝙蝠的影子消失在灯光点亮的瞬间,就像一场最轻柔的梦。 >>> 三小时前。 瞭望塔,手术室门口。 “阿曼达·泰勒刚刚联系我了。” 神奇女侠走过来说。作为正义联盟里为数不多具有正式外交身份的人(神)——天堂岛驻地球大使——她负责联盟大部分的对外发言,政府也有专职的代表与她沟通。 很显然,阿曼达·泰勒不属于这个职位。 蝙蝠侠:“嗯。” “你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亚马逊公主往后撩了撩那一头漂亮的黑发,看到身旁的正联同事,忽然注意到另一件事,“嘿,B,你明明可以通过监控看到一切的吧?” 蝙蝠侠这次干脆连“嗯”都没有了。 “算了。” 神奇女侠摇了摇头。 哥谭回归之后,她从魔法师扎坦娜那里听说了一些传言,足以解释蝙蝠侠为什么要单独回一趟Y-G市,无视双方政府累加了起码十道的禁令,把某个身受重伤、素不相识的犯罪集团头目——至少对于正义联盟来说素不相识——拎回到瞭望塔里。 她没法假装自己对此不感兴趣。 但看着蝙蝠侠那张脸,神奇女侠觉得还是不要当着同事的面提这件事比较好。 “我不管你。” 她说:“但是阿曼达·泰勒问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人还回去。你是不是把蝙蝠飞机停到楼顶了?好得很,B,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横滨最大的犯罪头目在我们这里。” 蝙蝠侠终于说:“她不是警察,也不是检察院。” 神奇女侠毫不意外地耸了耸肩,“很显然,某些机构对另一个世界和异能力者们也有兴趣。这种事情怎么少得了泰勒?” 阿曼达·泰勒——美国军方特殊部门的负责人。所谓的“特殊部门”职权非常模糊,而他们做过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收集氪石,研发针对正义联盟的反制武器,绕过其他组织,与外星接触,利用科技手段培养效力于政府的超能力者。 为此,曾经多次和正义联盟发生过冲突。 对于联盟来说,阿曼达·泰勒到底是具有官方身份,不能像对待反派一样处理;而对于军方和政府来说,毕竟“特殊部门”所做的事不太光彩,也不想去招惹正义联盟,闹得人尽皆知。 如今双方处于一种谁也奈何不了谁的状态,维持着小心翼翼的平衡。 手术室的门紧紧闭合着。 蝙蝠侠盯着那盏显示“手术中”的灯看了一会儿,瞭望塔的所有监控都在他编写的程序控制之下,就像神奇女侠刚才所说的那样,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完全可以通过摄像头看到手术室内的景象。 但他没有那么做,只是盯着眼前的金属闸门。 过了一会儿,蝙蝠侠低沉沙哑地说:“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合适转移。” 神奇女侠:“我也是这么回复泰勒的。但你应该知道,除了森鸥外之外,港口Mafia的其他重要成员都及时逃走了,提前部署,计划周密,早在警察包围之前就走的干干净净,重要资料全部销毁,显然森鸥外是有意把自己作为诱饵留在那里。港口Mafia真正的部分仍然存在,只是躲起来了。阿曼达·泰勒虽然既不是警察也不是检察院,但警察和检察院很快就会找上门来,这个借口可拖延不了多久。” 她和蝙蝠侠一起盯着手术室的门,忽然压低声音,“那一枪是他自己开的。” 蝙蝠侠:“我知道。” 言尽于此。 作为共事多年的同事和朋友,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往下说。 如果以森鸥外故意把自己作为诱饵留在组织本部,接受自己将被逮捕的命运,以吸引政府和警方的注意力为前提的话—— 他为什么要向自己开枪,也就成了很好理解的一件事。 就在这个时候手术室的灯忽然熄灭了,标志着手术结束,很快,金属门打开,瞭望塔的医疗团队鱼贯而出,紧接着就是运送病人的移动床。 谁也没有说话,蝙蝠侠走过去,给自动化的移动病床设置路线和目的地,又修改病房的门锁程序,刚结束手术的医生们则朝他和神奇女侠微微点头,也没有说结果。 没有什么医嘱需要交代的,这里谁也不是病人家属。 蝙蝠侠看着陷在在病床里的人。因为失血和麻醉药剂的缘故,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苍白,苍白得甚至带着一丝不祥的意味—— 他不会死。 这个念头忽然很强烈地在蝙蝠侠心里浮起。 他从不杀人,他也不会看着任何一个人在自己眼前死去,但那更多的只是一种超级英雄的责任和义务,一种“应该做的事”,一种保证蝙蝠侠依然还是蝙蝠侠,而不会蜕变成某种怪物的,最后的原则和底线。对于死亡本身,他并不怀有任何厌恶或者恐惧,也许当有一天,死亡无可避免地到来之时,他会欢迎它,如同欢迎一位老友。 可他看着昏迷的森鸥外的时候,却有个声音,在他心里反复地告诉他: 他不会死。 这个人不会死。 一个人苍白成这样,一动不动,看起来真的和尸体没有区别。那不祥的画面怎么也无法从蝙蝠侠脑海中抹去,他像逃离悬崖一样拼命逃离这个念头。 他想,你要抓住他,你一定要抓住他,你抓住他他就不会死了。 他反反复复地这样想着,好像只要他去相信,只要他像抓住悬崖上的绳索一样努力去相信,就能真的逃离死亡一样。 “我想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的朋友。” 神奇女侠忽然开口说:“在那种情况下,你没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他……我猜他给自己一枪的本意,是想避免被逮捕之后受到拷问,供出其他人的下落——给自己肚子上开一个洞,重伤成那副模样,谁也拿他没办法。我不知道那个世界的警察到底怎么样,但从森鸥外宁愿给自己一枪看来,他好像认为这是肯定会发生的事。你没有做错什么,B,换了我在那个时候,我也会救人的。” “谢……” 蝙蝠侠开口说,觉得有点儿不习惯,“……谢谢。”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我们正义联盟能够做到、也应该去做的事的话,那就是确保审判和刑罚,都在法律的范围内进行。”神奇女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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