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需求就有生意, 周围一圈几乎全是代写愿望的摊贩, 桌子参差不齐地摆了一大排,格外引人注目。 安合搬来一个小板凳, 随便搬来一个木板垫在膝盖上当桌子, 前面挂着一小横幅:“一文一字,自备布条。”小摊就这么立起来了。 一开始, 安合在这群成年人里并不明显,一直没有人找他, 看着旁边的人,一条又一条地写,十分羡慕。 对于改变活法什么的,安合不是很在乎, 只要能多赚一些钱, 帮哥哥减轻一点负担就行。 这三年里一直都是哥哥赚钱, 自己则忙着识字学文, 即使是最便宜的墨也要几十文, 要是再去私塾, 那就真是花钱如流水。 等再长大一点,攒够了钱, 就在镇里盘个店吧,卖点木雕蔬菜什么的, 就自己弄的东西自己卖…… 安合还在幻想着,没注意到摊前等着一个人,直到旁边的人好心戳了他一下,才猛然回神。 眼前的男孩锦衣华服,看起来和他差不多高,手里还捧着一个热腾腾的包子,满是肉香,眼睛则盯着安合的横幅,一动不动。 男孩见终于注意到自己,抬起头来,和他对视,眼中亮晶晶地闪着水光。 对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兜,掏出一枚崭新的铜钱来,又拿了一两白银和一节红布,豪气地拍在木板上。 “帮我写个愿望。”男孩哑着嗓子,变声期的喉咙像是公鸭的叫唤,但在安合耳朵里却是天籁:“写好了,这一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顿时,几乎所有摊贩都转过来,胆子大的已经喊了起来,竭尽全力推销自己。 安合被这天大的惊喜砸了脑袋,努力保持着冷静,听着对方的要求,三下五除二写满了红布,确认对方满意后,小心将红布系在铜币上,恭敬地双手捧上。 男孩拿了铜币离开,安合也立马带好家伙,火速奔回了家。 整整一两银子啊!都够家里一个月的开销了! 安合把银子举给哥哥看,但对方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只是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询问晚上吃些什么。 被喜悦冲昏头脑的安合没有注意到异样,只是高兴地翻出自己的钱兜,将这个珍贵的银锭放好,塞进床底最深处。 之后的三天里,男孩每天都来,都是同样的愿望,同样的一两银子;别的小贩使劲浑身解数,想把男孩这个聚宝盆引来,可每次都被回绝,还是找到安合写。 “你们的字都没有他好看。”男孩是这么说的,不管别的小贩吹得天花乱坠,依然只觉得安合写的好看。 到了第五天,安合刚刚写完字,就瞧见不远处有一群人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于是一如既往地收拾好家伙,转身就跑。 在林子里左弯右绕,终于摆脱了尾巴,安合长舒一口气,摸了摸口袋里的银锭,有点可惜。 这段时间应该是摆不了摊了。 夜晚,兄弟两熄了蜡烛,上床睡觉,等哥哥上床,安合非常“自觉”地抱上胳膊,互相汲取温度。 宽大的薄棉被抵御了初春的微寒,格外温暖,但安合还是喜欢抱着哥哥睡,偶尔还会缠着哥哥讲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今天安合倒是没有主动提起,反而是哥哥主动搭话,问道:“安合,你觉得那个男孩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合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回答道:“人很大方,出手阔绰,但眼神里总感觉是在找什么东西,找我写字只是……试探?” 冯庆点下头,似是安抚幼兽一般,抚摸安合的发顶,出声道:“安合,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改变活法这件事吗?” “记得。”安合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话语里出现了焦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发生了一些事,但不在我们这里。”冯庆的话让安合稍稍放松一口气,但下一句话,让这口气直接闷进胸口: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哥哥你要去哪?”安合赶忙抱紧怀中的手臂,箍出一圈红痕:“我们会一起去的对吧?” “抱歉,安合。”冯庆没有拽回手臂,话语却如严冬一般冰冷:“之后的几年,我都没有办法再跟你一起。” “那个男孩是上京霍家的次子,需要伴读来陪少爷读书习字,正巧来此祈福时选中了你,明天就要回上京,会来找你一起。” “哥哥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声音有了些许颤抖,安合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突然变得陌生的哥哥,不知所措。 “对不起安合,我要出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也很危险,没有办法带上你。”冯庆抱住安合,滚烫的泪落在颈后,看不清表情。 “上京资源是最顶级的,在那里好好学习,有机会成为霍老先生的门生,再考取功名便轻松许多。” “不用害怕,我每年都会给你写信保平安的,好好生活就好。” 这一晚,两人说了很多话,听了很多故事,安合一直强打精神,希望再和哥哥待久一点。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只知道这一晚睡的格外安稳,再睁眼,身旁已经没有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床下自己的丑钱兜不见了,但银锭和铜币都在,一起放进了哥哥的钱兜里,和哥哥的钱放在一起鼓鼓囊囊。 之后便和冯庆说的一样,他刚到泉眼,两台轿子便停在面前,一个是一位妇人,另一个便是之前的男孩。 男孩叫霍成斌,妇人便是他的母亲李氏,车马已经在山下备齐,如同他愿意,随时可以出发。 冯安合带上为数不多的行李,登上了霍家随行的马车,身份也从平民摇身一变,成为了霍成斌的书童。 之后的三年里,安合也确实如哥哥所说的那样,以极其优异的学习能力和悟性,很快便脱离了书童这一身份,变成霍老先生最年轻的门生。 霍老先生是三朝元老,太子太傅,桃李满天下,如今已是耄耋之年,收了安合之后,便宣布不再扩纳门生。 安合没事就往霍老先生跑,不管是询问学习还是了解身体,几乎每天都会跑一趟;再加上霍老先生也是出生寒门,同样的经历惹得霍老先生对他格外怜爱,十分关注他。 凭借着这一身份,安合收获了许多便利,收获了诸多志同道合的的朋友,也遇到了诸多恶意与阻碍,但一路摸爬滚打,终于是平安成长到十七岁。 也在这一年,冯安合认为自己羽翼已成,决定参加科举。 之前哥哥说过,不要过早参加科举,在根系尚未健全之时,科举这样一飞冲天的机会只会成为推倒他的陷阱。 而事实确实如此,在第一场笔试里,便有人在他交卷时动手脚,将笔洗里的水全部撒了上去。 照例来说,官员为了掩盖责任都会直接将试卷撕毁,当这些试卷从未交上来;但偏偏霍老先生想瞧一瞧自己的“关门弟子”发挥如何,点明要看安合的试卷。 事情就这么败露,安合也重新考了一场,顺利完成乡试。 会试在来年春天,整个冬天里,安合都喜气洋洋的,不仅是因为乡试通过,更是信里所说,哥哥会来看他。 这三年里每次临近春节,哥哥便会寄信给他,讲一讲这一年他都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事情,再问问安合的情况,每次都很简短。 安合很想见到哥哥,也想过寄信回去,但每次这封信都是凭空出现在桌前,没有任何人知晓这封信从何而来。 他也试过根据信里内容找过去,但每次得到的回复,都是从未见过“冯庆”这个人,甚至连相似特征的人都没有。 今年不一样,哥哥要来看自己了! 怀着欣喜又忐忑的心理,迎来了约定见面的那一天。 茶楼里,安合揉搓着指尖,眼睛时刻紧盯着街道,等待着记忆里熟悉的身影出现。 冯安合已经十七岁了,这几年的磨砺使得他学会了忍耐,学会如何将情绪隐藏在面容之后;即使现在焦急万分,面色也丝毫不显,只是叫来小二,为他再上一壶茶。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等到太阳落山,明月高悬,茶楼里换了一桌又一桌,到最后,只剩下他这最后一个人。 街上打更人敲着锣,马上就到宵禁的时间,冯安合闭上干涩的双眼,起身回府。 为了今天的见面,他没有带佣人一起,自然也没有马车来借他,于是用双倍的价格雇了茶楼的马车,回了霍府。 路上空无一人,耳边只有马儿粗重的呼吸,和木头与石路摩擦的闷响,安合敲着漆黑的街道,突然一阵不安。 最近老皇帝隐隐有废长立幼的态度,自然而然,党争就此兴起,霍老先生作为太子党最坚固的后盾,总是容易被针对。 但自己一个才刚过乡试的小门生,党争这种事应该不会波及到他身上啊。 可现实就是不讲道理,车子陡然加速,马儿的呼吸变成嘶鸣,御者转身走进车厢,一把按住准备逃跑的他,满脸愧疚。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 对方没有多说什么,但安合明白,这是有人要他的命。 马车穿过封锁的码头,飞进冰冷的湖水,车厢下被绑了石头,压着他沉进湖底,将最后一丝生机封锁,头顶在翻滚中撞出血肉,视线一片模糊。 他似乎看见了哥哥抓住了自己的手…… 幻觉吗…… 哥哥……
第一百七十九章 “留下他。” 不知何处传来话语, 回荡在漆黑之中,冯安合紧闭双眼,蜷缩在漆黑的深海之中, 没有呼吸。 “留下他。” 声音再次传来, 似是某种魔咒在脑中激荡, 鲜红的细线栓上手腕, 暖流顺着手腕流入四肢百骸, 冰冷的身躯渐渐恢复温度。 “留下他。”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急速上升, 巨大的力道拉扯着身体, 仿佛灵魂跟不上身体一般眩晕。 “留下他!!!” 冯安合骤然睁眼,剧烈咳嗽起来, 失重与溺水的感受如此真实,似乎嘴里还残留着水腥味, 让他忍不住干呕。 这个梦这么真实的吗…… 不对! 安合突然反应过来,摸了摸干爽的身体,没有一丝受伤的痕迹,周围都是熟悉的摆设, 是自己生活了三年的霍府。 是哥哥救了我?之前不是幻觉? “公子。”小厮听到动静, 从门外探进头, 小心问道:“公子, 您都发烧一天了, 现在好一点了吗?要喝水吗?” 落水发烧确实很正常, 安合没有多想,只是急忙问道:“你还记得是谁救我回来的吗?” “救您?”小厮没有反应过来, 以为是在问医师,答道:“就是请的旁边济世堂的大夫啊, 当时您突然就发了高烧,来不及找更好的大夫,所以就……” “不是,我问的是谁救我回的霍府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让安合没有细究,赶忙理好内衣,起身准备出门:“当时被人暗算,和马车一起沉湖,没有人救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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