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是万物本能,他们奉其为王。 直到那道光也离他们而去。 乔烛又往前踏一步,垂眸轻笑:“这么安静可出乎我意料,毕竟我可是把唯一的光源从这里带走了这么久。久别重逢,不说夹道欢迎,也该热闹非凡吧?” “欢迎”自然是要打引号。 “你太黯淡了,他们没认出来。”灵鹫宫灯内,马善毫不留情地挖苦。于是乔烛就托着灯笑: “是吗?不如说……他们在等着机会吞掉我呢。” 他悠然抬头。 不知何时,周围已翻涌血海,铺天盖地,寸寸逼近,染红他的衣角。 幽冥地界想要将他蚕食殆尽,垂涎欲滴。 “……然而谁吞掉谁,还说不定。” 乔烛轻轻叹息,却是一动不动,手中的灯火摇曳,逐渐黯淡,直至身躯被血海吞没。 他原本不想采用如此冒险的方式,只可惜圣人们打定主意要他受些磋磨。也罢,这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只不过稍有偏差,也算能接受。 然而最后,乔烛忽有所感,回头望去,脸上终于出现些许惊讶的表情—— 在万千血腥吞没前,他看到一抹火光奔来。 ----
第68章 灵柩 “燃灯的身躯,是幽冥的灵柩。” “即使后来入道入佛,也不会改变分毫。” “甚至说,成了佛之后他约束万鬼的力量还强些了,”太上老君笑嘻嘻地说,“所以即使只剩一颗佛骨,他也能和幽冥地界那群鬼斗上一番。一场生死局,败者消弭,胜者便是整个幽冥地界的主人,天地功德会让他一举成圣。” “原本他可不准备这么仓促闯入,而是先要削弱封印,从裂缝慢慢渗透。可惜这群人太不给面子了……” “师兄是在骂自己吗?”元始天尊幽幽道。 太上老君当没听到:“作为燃灯的好兄弟,我当然也想帮忙了,唉,可惜老头子我不过是一个破炼丹的……” 这位白发的少年信誓旦旦,如果乔烛在这里,他一定会说:你最好是。 哪吒已经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就要告退,被太乙真人拉住。他作为在场第二年轻的小辈,长得最老也最操心,苦口婆心: “哎哟哪吒你干嘛去?不会是要去找燃灯吧?幽冥地界是你能去的地方吗,你冷静——” “不然呢?”哪吒打断他,“我别的不行,打架还是行的!” ……也就剩打架了。 “你擅长杀人,却不擅役鬼。”元始天尊慢慢地道,同样是劝阻的意味,“更何况,木已成舟。” “我们聊天这会儿,他估计已经进去了吧,毕竟是他让我拖住你的呢。”太上老君笑嘻嘻地补充。 哪吒颇有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无力感。 他很少会产生这种情绪,所以紧接着的便是愤怒。——那老道!不声不响弄出这样的事,把自己的安危当开玩笑——他全然忘记了当初是自己说的不想知道,此刻全心全意都在因伴侣的安危而焦虑忧心。 其实若是想起来了,说不定会更生气:他可是哪吒啊,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死不低头的哪吒!居然有一天沦落到任人骗心骗身、还傻乎乎为他说话的地步,还真是—— 某种火焰从心尖燃起,然后愈演愈烈,让眸光灼灼,下定决心。 ——真是想把那个家伙拖出来打一顿啊。 于是,在太乙真人还想安慰安慰自家徒弟,告诉他“燃灯那么厉害肯定没事的”之类话语的时候,就感觉眼前一花,红衣红绸的少年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太乙真人:……累了。 太上老君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这小朋友,还真是可爱。” 元始天尊无奈,给对方续上茶:“师兄出尔反尔,把燃灯嘱咐的全然颠覆,他回来不知道怎么给你下绊子呢。” “哈哈,那阴险的家伙,使不使绊子有何区别呢?更何况也挺有趣的不是么,以前的燃灯可不会生气,更别提在意谁的感受了。” 原始天尊见自家徒弟急得团团转,也不禁莞尔:“的确,如今的他,倒也会捉弄人了。” 真让人感慨。 而与此同时,幽冥地界。 哪吒一步踏入那片冤魂不散的地域,就感觉灵魂阴冷,有种向下的拖拽沉重之感。然而心里的焦虑令他无暇在意这些,脚下踩上风火轮,便一步千里。 周身的混天绫如火燃烧,照亮四周黑暗浑浊的血海,心口的灼烧感愈发强烈,哪吒才意识到这不是情绪带来的,而是切实的生理反应。 他这具身躯由燃灯的佛骨塑造而成,此刻也自然能够感知到另一颗佛骨的所在。于是顺着心中的指引,伴随着越来越强烈的幻痛,他终于看到血海涌向的中心—— 猩红和浊黑中,卷发及肩的青年也回头看向他,表情微微惊讶,鲜血染上发梢。 哪吒瞳孔紧缩,只来得及伸出手—— 漫天血海一拥而上,将那身影吞没。如巨浪席卷万千生灵。 -- 千年前。玲珑宝塔。 最后一层,“求不得”。 和哪吒告别了“爱别离”层的母亲素知夫人和太乙真人,进入下一层。在睁眼的瞬间,燃灯道人便意识到自己与哪吒分开了。 这和之前的分离不太像,之前的分离是暂时的,相当于将燃灯抛向某层的外围,只要他多走几步便能重遇。而之前无论哪层,这座塔具现幻象的对象皆是哪吒,因此不会对燃灯有多少阻拦,他作为塔主,也自然能来去无碍。 然而这次不同。他们彻彻底底分为了两个空间,也就是说,燃灯道人陷入了属于自己的“求不得”之苦中,需得渡过这一层,才能出去,再转而塔内和哪吒会合。这倒是稀奇,燃灯道人这样想,难得地起了点兴致,于是便抬眸看去,这玲珑宝塔会给他安排怎样的磨折。 之前便说了,玲珑宝塔具有玄异,能通晓过去未来。在“生”之层内,玲珑宝塔便显出了不属于现在的三头八臂哪吒形象,而在如今的燃灯道人眼前,也的确是从来没见过的场景。 那是一尊类似于西方教的造像,体态自然,半跏跌坐,卷发散漫地垂在肩上,双眸紧闭,唇角含笑。他穿着西方教的袈裟,左肩露出,肌肉流畅,胸膛以布条包裹,腰封上花纹精细,衣摆搭在莲座上,宛若庄严盛开的荷花。 神像的脑后有着金色的光轮,颈脖上戴着二十四粒流光溢彩的佛珠,面容却并不似一般的神像那样模糊,而是清晰雕刻,与他毫无差异。更别提神像右手举着的那盏琉璃灯了,如今本体还被燃灯收在袖中,于是便可很容易地推论出,眼前这个,就是未来他的模样。 宝相庄严,功德圆满。那么,又有何“求不得”的呢? 燃灯道人思索着,向前一步。他那时还是阐教副教主,自然是看得出来自己未来大概不怎么忠诚,而是转去了灵山,倒也不在意。毕竟阵营只不过是选择,而他必然也有自己的考虑,所以,这定然不是这“求不得”之劫难的关键。 那么是哪里呢? 燃灯道人又走近一步,看得更清些。这次他注意到,神像的左手是一个虚虚抱着什么东西的姿势,仿佛怀中曾有躺着的人形。燃灯再仔细观察,便发现细节佐证,那神像的褐色袈裟上褶皱流向、以及脸庞微微的朝向,都能体现出这点:他的怀中曾是抱着什么人的。 那么,那人此刻在何处? 刚刚产生这样的疑问,燃灯就察觉到眼前一切变了。 本来微笑的神像,嘴角垮了下去,面无表情。他举着灯的右手手腕出现一道血红的裂缝,猩红的液体流下,反重力地让琉璃灯盈满。而虚抱着什么的左手也靠近胸口了些,几片荷花瓣洒落在怀里,像是失去怀中人的瞬间,悲伤不言语,却从每一道雕刻的纹路中体现出来。 而那曲起的左腿半跏跌坐,放下的右腿则布满了伤口。燃灯看到无数狰狞的鬼手在莲台下显现,姿态恐怖,抓挠着那赤/裸的脚踝,以至于鲜血淋漓。 他试图解读:“我重要之人,会因幽冥而死?还是说,那人的死与此无关,只是我会在失去之后又因幽冥丧命……” 无论哪种,似乎都不是好结局啊。 那便来借着提示推演吧。——不过鬼手是什么,倒是不好猜。毕竟鬼妖魔等等邪祟,都爱幻化为这样伤眼睛的形态。不过燃灯那时倒不认为是魔,毕竟罗喉当时还很低调。 他只猜测是幽冥地界的余孽,打定主意以后离那里远些,却不知是和真相南辕北辙,后里想起,都会觉得遗憾。 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结局。那时的他,只是轻而易举地将这预兆抛之脑后,然后,便思考起莲花花瓣的象征义。 “莲花,是西方教?那也不一定,我也是莲花。精怪?与其猜这个,不如……” 他顿了顿,想起不久前,同行的那一抹荷香。 那曾短暂停留在他怀里的一抹荷香。清淡幽然,与性格暴烈的主人全然不似。 “……如果是的话,那还真是惊讶。” 如今这个一点就炸的孩子,今后也能成为他怀中的“求不得”么? 燃灯觉得有趣,又觉得无趣。 他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反抗命运的人,大多数时候都是随波逐流,欲/望很少。然而即使是他,竟也会耽于情爱,由此滋生心魔,可真是老套的发展。 也许是天道喜看这样对比鲜明的悲剧,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于是倒也不甚在意,抬手,掐诀,直直击碎眼前神像,幻境崩落,最后似乎见得那神像眼角有泪,也无动于衷。 无数逸散的碎片中,他看到许多画面转瞬即逝。 看到庭院桂花摇落,满园清香,看到室内佛珠落地,衣裙旖旎。他又看到漫天飘散莲花花瓣,看到幽冥深处的猩红血海席卷而来,最后,一切的一切都如镜面破碎,眼前落入黑暗。 薄情寡欲者不会为“求不得”所扰,因为他本就对这天地没有所求。 脱出幻境,他便回到了属于哪吒的那一层里。映入眼帘的是翻涌的血海,倒是和那碎片中有些相像,幻境似乎进行了有一阵了。 燃灯还未仔细分辨哪吒目前的位置,就感觉身后滚烫的气息靠近,回头,却是燃着紫焰的枪尖朝他刺来,来势汹汹! ---- 千年前的燃灯:肯定不是魔族害的 千年后的燃灯:md还真是魔族害的 再千年后的燃灯:既然是魔族那和幽冥没关系了吧 后来的燃灯:怎么这也有关系啊!
第69章 七苦 “——!” 千钧一发,又不加防备,情急之下燃灯只能伸手握住那枪尖,就感觉掌心的疼痛传来。那里本来就在“生”之层里被哪吒咬过了,此刻伤上加伤,更添血腥甜腻。他面色不改,还觉得有点好笑:这小孩是不是对他的手有什么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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