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几乎像是结婚戒指一般的存在了。” 乔烛弯眸轻笑:“既然是求婚,那么,你可以拒绝。” ——而错过这次机会,由此绑定,就很难再脱身了。 哪吒知道乔烛的潜台词,却并不以为意:“我不会临阵脱逃。” 乔烛却笑:“这不一样,哪吒,这可不是上战场。更合适的比喻可能是先婚后爱——毕竟目前看起来,你还没想好。”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多了,哪吒都听烦了:“别看不起人了!” “能不能别婆婆妈妈的?我也是活了千年的武神,别总把我看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他骂道,在乔烛怀里撑起身: “别说爱情,就算其他的羁绊……除了你,也不会再有别人!” ……不会再有人,如乔烛一般特殊。 “——既然如此,你想要什么从我这里取就好了。” 爱也好,怨也罢,直到将一颗炽热的真心尽数献出,也算偿还千年的深情。 “更何况,我心甘情愿。” 即使要被束缚,刻下烙印。就像爱情是牢笼、婚姻是坟墓,也有无数人自愿戴上枷锁。 他感受到乔烛的微微叹息,手指抚上他的脸颊,额头相抵。人的体温比神的略高,低语时,吐息洒到颈脖,烧得心尖滚烫: “不后悔吗?你本是无拘无束的火。” 原本最无羁的灵珠子,却要被某段感情所框定。 哪吒眼睫颤抖了一下,声音低低: “火又如何?我不会熄灭……只是回到灯中。” ——烈火燎原,即使炽热,留下的却总是焦枯和死寂。又太脆弱,要轻易地熄灭于暴雨,只能徒劳地用最后的温度反抗强权与暴/政,直至燃尽也不罢休。 那就束缚我,守护我。 就像千年前以玲珑宝塔,千年后以爱情。 于是纵使长夜漫漫、寒风凛冽,仍有此灯,便仍有此火。 …… “……哪吒,你知道当初投胎转世,我为何取名为‘烛’么?” 在千年后的卧榻之上,燃灯的年长者与如火的少年久别重逢。 他将自己的骨血融进少年的体内,带来应激性的疼痛与战栗,就如对陈塘庄那个风雨大作的夜里,少年以剑自刎、尽数奉还的决绝,做迟来的应和。 然而这次周身不再是冰冷无情的暴雨,而是温暖干燥的怀抱。在重塑身躯的恍惚中,哪吒听到谁的叹息和自问自答: “不全是因,烛是灯的近义词,而我已黯淡。” 燃灯为烛。 “也不是因,苦夜漫长,秉烛以待,盼故人重逢。” 千年太久。 “更因——” “火在地为燎,持之,为‘烛’。” ……而他最终还是捧起了那簇火。 ---- 火在地曰燎,执之曰烛。——《仪礼·士丧礼》 同样是本文立意一栏的原文,进行了改用。
第51章 私心 “哪吒,哪吒!” 记忆里,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一步踏入门扉。 他是个鬓发全白,鹤发童颜的老人,偏偏却咋咋呼呼,不拘小节,不说明缘由,就先冲过来拽哪吒手臂:“快出来快出来,他到了!” “……他?” 哪吒听到自己说,便清楚地反应过来这是回忆。 那是封神战争结束的百年后,他作为中坛元帅在天庭任职。然而百年前在商周战争总犯下的杀孽尚未消解,人间又战乱四起、异变频发。作为武神,他自然免不得挥枪弄剑,刀尖见血,由此,周身的煞气几乎凝为实质,最终还是李靖实在受不了,胆战心惊,上报天庭。 天庭的答复是,他们会请灵山的佛陀来为他诵经净化。 哪吒对此相当无所谓,甚至觉得多此一举。本想找个机会推拒,不曾想倒是被这位佛陀抢了先。 然而会是谁呢?他认识的灵山人士其实并无多少。但太乙真人这副态度,倒是意外,难不成—— 踏入院中的一瞬,便瞳孔微缩。 金光洞四季如春,院内的桂花经年不谢。一人背对着他,站在桂花树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簇嫩芽,风拂过,让心也因此涟漪不息。 佛门忌讳杀生,那人只是虚虚触碰,便转过头,与哪吒对视。袈裟,佛珠,脑后金光柔和,所幸的是那头黑发仍搭在肩上,末端微卷,宛若佛像解开了盘起的螺发,走入凡间。 然而此地并非凡间。 哪吒怔愣地看着对方那双黑沉的眼睛,盈满了佛的无悲无喜,就连他的倒影也未曾显出。 “……燃灯古佛。” 他沉默了片刻才行礼,双手抱拳。 燃灯古佛并不在意他的逾矩,只是轻笑,双手合十:“好久不见,哪吒。那日封神台上你走得太急,未曾叙旧,如今倒是机缘巧合,得以重逢。” 太乙真人在旁边乐呵呵道:“不曾想来的会是燃灯老师!昔日一别,已有百年。” 燃灯笑意不变:“的确许久不见。阐教众人可还好?上次与天尊论道,他称子牙放弃神位,转世投胎,不知如今如何。” “此事我们自然也有关注,天尊已派下神兽四不相入凡,为其保驾护航……” 他们寒暄,哪吒插不上话,抿了抿唇,忽地感觉有些意兴阑珊。 但是为何?明明在封神之战里就有这样的觉悟,他不过是小辈,见着了燃灯要下跪,任凭差遣;更何况燃灯道人去了灵山,是最广为人知的消息,他当时毫无表示,为何如今又要烦闷于他的无视,烦闷这一身袈裟? ……也许只是因为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双再也倒映不出谁的眼睛。 ——真是骗子。哪吒想。 明明在塔内说过那样的话,什么“我会记得你是哪吒”,还有那么多承诺、评头论足以及感慨…… 根本就不会记得吧,佛祖。 佛爱众生,而众生同等。 “……喂喂,哪吒,哪吒?回神了!” 他忽地感觉有人在扯他的袖子,抬头看,却是太乙真人那张皱纹遍布的老脸:“别发呆了,你这孩子!接下来就让燃灯老师为你诵经净化,”他声音压低,凑近哪吒的耳边,“控制点脾气哈,这次为师可不能为你兜底了!” 哪吒皱起眉,不耐烦道:“知道了!” 一看就不是能控制得住的样子。 赶走了太乙真人,院内就只剩下燃灯和哪吒二人。乾元山内,微风吹过,带起一院的桂花香气,燃灯伸手托住一朵吹散的花苞,垂眸微笑:“你似乎有点生气。” 哪吒一惊,猛地抬头:“哪有!” 于是燃灯就笑了,至少看起来是在笑的:“我猜猜,我不告而别,你不会生了百年多的闷气吧?倒是让我意外。” “……”哪吒想骂他污蔑,结果想起二人身份差距,只能硬生生憋回去。也许这百年的阅历增长,确实让他收了几分锐利——然而也抵不住燃灯的故意挑动: “怎么,穿上这身袈裟,就不敢与我顶嘴了么?我可要当作你默认了。” 哪吒终于忍不住跳脚了:“谁生闷气了!” “这才对嘛,没有旁人时,在我面前尽可随意,”燃灯笑道,“这条你我在封神期间立下的约定,到如今依然有效。” 他这样说,哪吒反倒沉默了,眸光闪动,看向另一边:“为什么来的是你。” “很遗憾吗?” 燃灯问,将掌心那小簇桂花吹落,眸中是对生命的悲悯:“听闻是你需要,我就来了。” “……与你何干。” “的确,佛理应对众生一视同仁。但大概是时间不久,还残留私心吧。” ……哪吒更加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怎么总是让人无话可说啊!于是开始恼怒。这恼怒来得毫无缘由,只能让他沉默——什么叫做私心?什么又叫做遗憾?燃灯这时候又不敏锐了,还在继续道: “莫不是在灵山有交好的女菩萨,让我这番败了兴致?那可真是不巧……” 哪吒忍了又忍,不能再忍:“别胡言乱语了!不是要诵经吗,赶紧的!” 燃灯这才止了话头,却又无辜地看去:“在此地么?不请我进屋?” “你念经要进什么屋?不就是找个蒲团坐着,敲敲木鱼……”哪吒话出了口才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饶是他很少接触过佛门事宜,此刻心中也泛起不祥的预感。 只听燃灯叹了口气,忽地眸中染上笑意:“不是哦。这种净化,是要在不着衣物的情况下进行的呢。” “——如果你想要在院子里脱衣服的话,也不是不行,袒露自然也有一番禅意。只是若旁人误入,又多少有些冒昧了,不免得传出些许谣言,中坛元帅有不为人知的癖好……” 这时候他眸中的笑意又真切了,然而哪吒已经没心情在意,羞愤欲死:“闭嘴!”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一诵便是千年。这场净化并非机缘巧合的重逢,而是持续千年的相见,如若院内桂树般长青不老,花香年年。 一段孽缘就这样萌发、延续,直到最后在万魔渊外的那场战斗中,戛然而止。后来天庭衰败、信仰衰微,那些桂树无人照料,结果怎样了呢?哪吒突然想知道。 但至少在那个瞬间,他一概不知这一切。 只见得院内桂花摇落,清香满园。 -- “还习惯吗?” 卧室内,乔烛笑道。 回答他的是清醒之后,就整个身子缩进被子里的哪吒的怒火:“你倒是先给我穿上衣服啊!!” “哎呀,怎么还害羞了,这可是重塑身体正经的医学环节,”乔烛躲过哪吒的眼刀,一本正经,“更何况,我曾经为你诵经净化了那么多次,见得还少么?” 哪吒脸爆红:“那不一样!我……” 当然不一样,他们那时关系还纯粹,仅是长辈对晚辈、灵山佛祖对天庭武神的治疗,坦坦荡荡,清清白白;而如今,亲也亲过,抱也抱过,关系再进一步,袒露躯体所带有的其他意味,便浮上水面—— 总之,是薄脸皮的少年武神所羞恼的事情。 然而糟糕的是,无论多么适配,新的躯体也还需磨合。然而肉/体又不是神魂能一键换装,要从袖中拿出衣物再穿上,而这个过程,在被窝里就显得尤其艰难。 “你转过身去!”哪吒挣扎无果,最终只能羞恼地命令,颇有点理不直气也壮。 乔烛从善如流,只是转过去了,嘴上不停歇:“真的不需要帮忙么,太子爷?不愿意接受乔某的伺候,看来终究还是乔某高攀了……” 哪吒已经能够免疫他的怨妇文学了,权当没听见,对着那件红卫衣纠结一会儿,有些生疏地套上。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完毕,他才从被窝里爬出来,耳尖绯红:“行了……等等,你怎么还在这躯体里刻了防御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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