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旸道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似乎还是想反驳的,不过不幸的是,他的同伴拆了台。小和尚释无涯双眸染上金光,看黄佳佳一眼,道:“这位女施主身上没有杀孽。” 乔烛也点了点头。他能让黄佳佳进庙打工,自然也是考究过她的品性的,不然不仅会惹得庙内乌烟瘴气,也会有损哪吒的功德。 清旸道长表情灰败,而黄佳佳完胜,却不见得意只有怨气:“是吧!平白无故把我揍一顿,如今还不依不饶……你们什么静水观都是这样鲁莽的家伙么?我在山里修行的那段时间,也总是有道士打扰!” 清旸道长干巴巴地拱手鞠躬:“抱、抱歉,是在下冲动了……” 人到中年的道长,两鬓已经有细微的银丝,然而如今在几人面前,却唯唯诺诺像个小孩,看起来还没有一旁的释无涯小和尚镇定。不过,既然是误会一场,黄佳佳怨念之余也没有过多为难他: “你是来找老板的吧?你们聊吧,我不打扰了。” 清旸道长依旧觉得尴尬:“黄……女士,实在抱歉,来日我定上门赔罪……” 面容普通、一点也不像个精怪的黄佳佳听了,暗暗翻了个白眼,也没管他,转身走了,夏元心连忙跟上,并在墙角揪出了全程偷听的陆川息。而那边,释无涯可靠地又朝乔烛哪吒二人行一礼,严肃道:“三太子殿下,乔先生,冒昧上门拜访,贫僧为千佛寺首座,号释无涯。” 千佛寺便是同样开在翠屏山上的一座庙宇,香火旺盛,哪吒在神座上也有所感知。他没说话,于是乔烛就自觉地承担话筒的工作:“不知二位前来,是有何意呢?” 释无涯青涩的脸上满是认真,说话一板一眼:“前日在真武市一别,还未来得及感谢您对我们的帮助,就因彭市长的邀请而耽搁。正巧作为报酬的二级灵宝已下发,特此为您带来,聊表谢意。”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木盒,双手递给乔烛。乔烛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是把尖刀,上面刻着“霜切”二字,隐隐有冰雪之气。 “此刀为旧时名匠所锻,曾是道家一位大能的法宝。注入灵力,可以幻化为冰霜,以此为媒介,能增幅类似领域的术法。” 乔烛看了两眼就合上盖子,他见多了好东西,对这把平平无奇的刀没什么兴趣:“我也没做什么,不必道谢。——你们特意拜访,应该不止这两件事吧?” 释无涯顿了顿,面瘫脸罕见地显得有些为难。 一旁,收拾好沮丧心情的清旸道长终于开口了:“的确还有一事……” “前几日应彭市长之邀,我们前往赴宴,遇见了一位先生,”他的表情凝重了起来,“他面有惊惧之色,惶惶不安,我开启阴阳眼后,才发现他……三灯俱灭。” “三灯俱灭?”哪吒皱起眉。 他算是道家的神,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便抬头和乔烛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若有所思。 “对,”而清旸道长低声说,“那先生三灯俱灭……已非活人。” ----
第25章 玉佩 人生而燃三盏阳火,一盏在头,两盏在左右肩,长亮不熄。若遇劫难,则熄一灯;三灯俱灭,则往来生。 “那位先生姓张,是翠屏市四大家族张家的三把手……”见到乔烛明显不太在意的表情,他吞下了更多介绍,“活死人是相当严重的事,我们发现后,就借着彭市长的名头,试图上门拜访,了解情况。” “但在前往对方郊外别墅的路上,却发生种种怪事。先是抛锚,换车后又爆了胎。换做步行,又让一只黑猫偷走了彭市长的手机。追入山野,通讯工具尽数失去信号,最终傍晚也没成功抵达……” “有东西阻拦你们?”乔烛问。 而释无涯摇了摇头,表情严肃。 “不,是预兆。” 和真武市的鬼童阻碍不同,这种“倒霉”是一种预兆。清旸道长掐算不精通,却也感觉到几分古怪,回门后请师兄占卜算卦,惊觉竟是大凶之兆。 “大概是灵气复苏,上天降下预示,让我们不至于白白送命,”清旸道长拱手鞠躬,“但此事若久久悬而未决,恐怕酿成大祸。” “望乔先生与三太子殿下施以援手,以除后患,贫道/贫僧不甚感激!” 乔烛略略思忖,望向一旁的哪吒:“太子……” 有了前车之鉴的哪吒打断他:“他们拜访的是你,与我无关。” 清旸道长冷汗直冒,生怕因为之前的不快惹得这位武神拒绝:“先前不知三太子殿下在此……” 乔烛无奈笑笑,转头看两人:“报酬怎么说?” 相当现实的发言。 释无涯表情有点茫然,大概对于他来说,解救苍生、降魔卫道便是无需多言的使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而明显就要圆滑得多的清旸道长,仅仅这一句就听懂了乔烛的意思,连忙道: “此事彭市长非常关注,待张家事了,说不定会接手剩下的资产。届时,一定会好好感谢您!” ——翠屏市四大家中,也有一个“彭”姓的存在。 乔烛倒是不在意这个:“钱给够了就行,什么时候去?”前段时间发下来的两百万早就不经用了,如今他正是缺钱的时候。 释无涯终于在“看上去信佛的大佬居然意外的功利”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小声道:“您什么时候方便,尽管差遣。” “那就明天吧,太子爷要和我一起去吗?” “你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吗?……算了,反正也无事可做。” 不管清旸和释无涯心中怎样的波澜迭起,敲定了事宜,乔烛就笑眯眯地送了客。等回了庙内,就见哪吒语气莫名地问他:“你怎地又缺钱了?” 他颇有点幸灾乐祸:无论是一袭白衣的燃灯道人,还是藏经阁里的过去佛,到现在景区负责人乔烛,似乎都不太富贵的样子。 然而他却是没想到,乔烛会理所当然地回答他:“毕竟之前那笔钱被用来给你买礼物了,现在的确挺穷的。” 哪吒:……? 他眉毛拧起来,而乔烛似乎才想起一般,从虚空中拿出个木盒子,随意地打开。 乳白的和田玉佩雕着荷花,水纹灵动清晰,淡淡的佛光在上流转,仅仅是注视,就有种被洗涤的温暖感。 一看就价格不菲,更别提还被前佛祖亲自开光。而那花纹又熟悉极了,难不成是他自己雕刻的么? 哪吒不由得想象乔烛在灯下雕刻玉佩的模样,又被自己的理智推翻:他们想要印刻,早已无需借用外物。 乔烛面色如常:“即使重聚神魂,你身上依旧杀伐太重,带上这块玉佩,能稍微化解你的煞气。” 哪吒怔怔地接过,指尖触及那温润的暖玉,差点没拿稳,只觉得这天然的温度滚烫,意识到这是燃灯——不,乔烛第一次送他礼物。 明明是利己自私到风评不佳的燃灯,是那个门票只收五块钱、以至于没钱给员工发工资的吝啬鬼老板乔烛,一有了格外进账,就尽数为了他花了出去,还真是…… “……要被黄佳佳骂了吧。” 哪吒顿了顿,道。 乔烛:……… 他讪笑:“不让她知道不就好了……” “有你这样的上司还真是不幸啊。”哪吒鄙夷。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是公平交易。”乔烛狡辩。 于是哪吒想起很久以前,商周封神大战里,他也曾经听命燃灯道人一段时间,期间没少被他安排着做这做那,不由得挑眉:“是这样么,老爷?”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乔烛选择装傻:“如今太子爷是我的上司才对。” “哼。” 哪吒发出不置可否的冷哼,转身回庙:“好好为明天做准备吧。” “遵命遵命。” ——该给什么回礼呢?转过身的少年这样想着,敛下眸光。 虽然他们到底是谁欠谁,似乎已然算不清了。 —— 华夏有个成语叫英年早逝,另一个叫未老先衰。用哪个来形容哪吒,似乎都不太恰当——他虽然确实是死在少年时刻,却没有完全意义上的逝去,身躯定格,然而灵魂却就此沉寂,再也不见曾经鲜活明艳,熠熠生辉。 玲珑宝塔内,第二层的“老”之苦,也因此来得相当简单。哪吒陷入幻境,与燃灯道人分开,思绪被影响得朦胧模糊,却在眼前看见一口棺椁。 木制的棺椁内,一位老妇人紧闭双眸安静沉睡着,周围鲜花围绕。然而花香再怎样也掩不去棺木的沉重,几乎是瞬间哪吒心中便有了觉悟——这是他的母亲素知夫人殷氏。 流年似水,岁月无情。红颜终成枯骨。 而他低头,也不出所料地看到自己的双手皱纹遍布,肌肤松弛。一具腐朽的身躯。 他“老”了?陷入幻境的少年武神有些茫然。他上辈子逝去不过十余岁,而受了这几年香火也并不成熟多少,对衰老毫无概念。 更何况,他生是灵珠子,师从太乙真仙,从小修炼的便是仙家法术,又何从考虑衰老一事? 那些是凡人的苦痛,他向来置身事外。 然而“老”并非全然身躯的朽烂,更是生命的黄昏。当在意之人尽数逝去,在世上伶仃孑然,又如何自处呢? ……哪吒怔愣地看着棺中之人。 ——“杀劫缠身又如何,天生凶煞又如何,你是我怀胎三载生下的骨血,是我的孩子,永远都是。” ——永远吗? 他缓缓地在棺椁前跪下来,有点恍惚。 受幻境影响,他此刻心绪紊乱,一会儿想的是陈塘庄内母亲的哭泣,一会儿又想起李靖的可憎面孔。既然素知夫人会老死,那李靖也不迟了吧?至于金吒、木吒,已入仙道,却形同陌路…… ……从此这人间空空荡荡,他孑然一身。 不。哪吒首先否定自己。——这种想法太软弱了,明明当初割肉剔骨,便是抱着与过往尽数告别的心情。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继续贯彻作为灵珠子的使命,为阐教入杀劫。 没有事物将他束缚,也自然没有锚定他的人。名为“哪吒”的个体终将走向消亡和遗忘,传说里只剩下阐教至宝的姓名。 “然而这公平吗?” 有人问他。 公平?最可笑之事,从他一刀一刀将自己的傲骨割下,便早已打碎脊梁,放弃自我。 然而那人却仿佛会读心似的,又好像是在自说自话:“虽然我不太懂人间情感,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生来命格固然重要,然而后天造就的人格才是让你成为你的东西吧。至于流年老去,被人遗忘……” “至少我会记得你是【哪吒】,而非灵珠子。” 他撞进一对漆黑的眼眸。 ……燃灯道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身后,一步步地朝他走来。他的足尖生出白莲,每踩过一步,幻境就崩落一寸,哪吒一团浆糊的思绪也逐渐清晰。
71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