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冷处如冰似雪,偏偏性情纯粹娇憨,心如烈火,有胜过千万人的心胸,令多少爱慕者魂牵梦萦。 便是他们公子,也曾真心想要留住过她,因为她身上那种自己从未有过的直率和热烈。 至情至性,爱恨分明。 而公子羽正长了一张像极了朱七七的脸,剩下的些许不同则带着那位“第一名侠”的轮廓。 但这并没有让他男生女相,绝不会有人把他错认成女子。 就像当年他们绝不会把王怜花错认成女子。 这位小公子初见时行事做派像极了王怜花,但不如自幼混迹阴谋中的王怜花缜密老辣,他们还能摸到他的心思,可自从去了一趟魔教,在那位夫人手里吃了次亏,小公子吸取了教训,性子就出现了改变。 现在他们也看不透小公子的心思了。 小公子在得到《大悲赋》后带着他们来到关东,非但没有把花白凤接去安置,反而用一些不知道真假的消息混杂起来,把这位隐居的魔教公主刺激得不轻,连儿子都撵了出来,非要那少年刀客现在就去砍下仇人的头颅。 “你既然爱白天羽,杀死他的人就是你的仇人,你把这个孩子养大,教他一身武功,无论如何,他去替你了结这段仇恨,就当是回报你的养育之恩,也无不可。” 老管事深觉小公子已经将王怜花心情不好时说话阴阳怪气的做派学到了精髓,大概还是在为那位夫人给自己下毒的事记恨吧。 如果顾绛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怕要给自己写个“冤”字,他对花白凤和她母亲并无怨气,更不要说“心情不好”、“阴阳怪气”了,他还不至于小气到在言语上挤兑从未得罪过他的花白凤,更不要说为了她母亲的事迁怒到她身上。 且不论和教主夫人交易的不是他顾绛,就算他真想收拾清楚这件事的始末,那也该等他摸透了《大悲赋》,然后亲自去西方魔教,找那位夫人的麻烦。 谁得罪他,他就找谁,从不迁怒。 至于说话不够委婉,他在日月神教中生活了十多年,已经习惯了这么说话。 何况这些都是他的真心话。 底下的人容易想太多,被踩到痛点的人无论他说什么都很刺耳,反倒是这件事里的第二个当事人,面对他时表现得十分平静。 傅红雪不仅没觉得他阴阳怪气,反而觉得他说的很对。 说到底,连母亲......连花夫人都是被蒙骗的,哪怕他不是花夫人的亲生儿子,白天羽不是他的父亲,他也蒙受了花夫人的养育之恩,应该替她去了结这段仇怨。 只是,既然他不是白天羽的儿子,那他出于恩情去报仇的动机,和这位“公子羽”出于“交易”的动机,也没有太大区别了。 已经被灌输了十八年仇恨观念的傅红雪一朝卸下自己身上的使命,反而觉得整个人都空荡荡的,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清楚除了去替花白凤报仇外,自己还能做什么。 “你把马空群的人头带给花白凤之后,可以来我这里做事。”换了一张脸的公子羽坐在他对面,原本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三十来岁的成年男子,连眼神都变得像一位历尽沧桑的前辈在看一个自己看好的年轻人。 “我刚从西边回来,对关外的一些事很感兴趣,等马空群死了,我会收拢万马堂的势力,开辟一条商道。”公子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小店里的浊酒和他平日里喝的天差地别,可他好似全然未觉两者有什么不同,“关内外的环境很乱,你如果愿意跟着我的商队到处跑跑,对我有好处,对你也是件好事。” 傅红雪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开口就要拒绝,却被对方打断:“你这十八年生活的太狭窄了,太浅的水池里养不出蛟龙。” “你毕竟不是花白凤的亲生儿子,看在养育之恩上,你可以常去看她,但若要再朝夕相处,未免太过尴尬。而失去了复仇这个目标后,你的生命里就只剩下这把刀。”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把漆黑的长刀上,傅红雪握紧了捉刀的手。 “而我很喜欢这把刀,确切说,我很期待十年、二十年后,你手中的刀。” 傅红雪没有说话,他沉思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他是这样的,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要慎重,因为他会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字负责,所以他的话很少:“不用等二十年后。” 公子羽抿了一口杯中酒,没有说话,傅红雪的脸色却突然变了! 傅红雪并不喝酒,所以没有动桌上的茶具,现在他伸出手去触碰手边的茶杯,却发现它已经在无声无息中裂成了两半,或者说,是被切成了两半。 他的掌心开始冒汗,紧紧握着手中的刀,几次试图拔刀,却始终没能拔出来。 傅红雪的呼吸微微变得急促,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面前的人真的是那个不到二十岁的公子羽吗?还是说,眼前的这个形象,才是他的真容? 公子羽的神色淡漠,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在这个世界里超出了一手之数,光是沈清羽家中就有三个,沈浪、王怜花、熊猫儿都是武功已入化境的高手,尤其是沈浪,哪怕是以顾绛的眼力,也看不出沈清羽记忆中的沈浪武功到底有多高。 江湖上还有李寻欢、阿飞,以及那位西方魔教的教主。 除去隐居起来不为人知的前辈,这就有六个了,确实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儿。 傅红雪会惊讶,只是因为他还太年少,见的人也太少。 所以,他才会说,浅水里养不出蛟龙。 公子羽有些郑重地开口道:“你的刀已经很快了,但是光追求快还不够。昔年小李飞刀与上官金虹对决时,曾有一番对话,小李探花说自己的飞刀无招,因为他心中有招。”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傅红雪记住这句话,然后才继续道:“小李探花取出了飞刀,可上官金虹没有取出双环,他说,因为我手中无环,心中有环。” 傅红雪的呼吸变得长而重,他心中涌起一种陌生的情绪,在移除了本不该属于他的仇恨后,他空荡荡的心里终于可以容纳这些情绪的存在,那是一种向往,是少年人该有的向往,以及对面前人淡淡的感谢,他明白,对方这是在教他,他短短的十多年中,还从未有人这样教他。 “这是你的境界,你手中虽然没有剑,但你心中有剑,所以剑气切开了茶杯。” 上官金虹是小李飞刀同时代的人,曾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二,甚至在李寻欢之上,虽然他最后死在了李寻欢的飞刀下。 公子羽不置可否:“然后,又有一人说,这境界还有不足,若是到了手中无环,心中也无环,环即是我,我即是环的时候,才是差不多到了武学境界的巅峰。” 李寻欢和上官金虹已经是兵器谱上第二和第三,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排名兵器谱上第一的天机老人孙白发。 “但在他之上,还有一重武学最高的境界,我只在一人身上见到过。”公子羽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无环无我,环我两忘,无所不至,无坚不摧。” 这是天机老人一生都未曾抵达的境界,却有一人在五十岁时就已达到,那就是二十多年前纵横天下的沈浪。
第8章 明月 3 沈浪是谁? 他是“九州王”沈天君的独子,来自传承了百年的武林世家。“九州王”沈天君是那时的天下第一人,连云梦仙子都不是他的对手,到最后他也是死于自尽。 柴玉关与云梦仙子设下毒计,以百年前无敌和尚留下的《无敌宝鉴》为诱饵,吸引天下高手来到黄山,引起他们的争斗,自己借着“万家生佛”的美名得到这些高手留下的武功秘籍,一场腥风血雨,连沈天君都卷入其中,不能例外,可等沈天君赶到所谓的藏宝之地,只看到柴玉关留下的一句“诸位上当了”。 想到那么多人为了所谓的“无敌”而死,终究是一场空,沈天君悲愤中选择了自尽。 父亲死后,那时不过十岁的沈浪将家族积攒了百年的财产全部散去,独自浪迹江湖,直到寻找到了当年设下毒计的元凶:已经在关外成为“快活王”的柴玉关。 同样背负家仇,年轻时沈浪倒是和傅红雪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尤其在感情上,他们都不敢在前途未卜的情况下接受这份爱意,沈浪越是在意,越是冷漠,傅红雪越是动心,越是抗拒,他们都一度将自己深爱的人彻底推开。 只是比起傅红雪面对带着“丈夫”来的翠浓,终究忍不住失态,沈浪在面对另结婚约的朱七七时,却不过是退了一步,呆立半晌,便又能做出一副洒脱的笑容来。 比起自幼浪迹江湖的沈浪,埋头练刀、一心报仇的傅红雪确实城府不深。 在沈清羽的记忆中,有一次王怜花喝多了酒,借着醉意说起往事。 年少时他心中只有扭曲的恨意,因为自己得不到幸福,便希望天底下所有人都痛苦,他故意和朱七七订下婚约,再带着她到沈浪面前,看着两人一个装得冷漠无情,一个装得洒脱淡定,王怜花的心里真是欢喜极了,因为他知道,他们两个一定都很痛苦,他们觉得痛苦,并且会一直为此感到痛苦,这样他就高兴了。 彼时沈浪揽着已经喝醉的爱妻,笑着回答说:“但也是你,主动解除了和七七的婚约,我们始终都记得的。” 是啊,也是他主动解除了婚约,王怜花抬头看着空中的明月。他和沈浪虽秉性完全相反,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的心思都很深,肺腑之言从不对人吐露,也只有时过境迁的今日,借着酒意才说起:“毕竟她也太可怜了,即便是我,也会想要成全她。” 两鬓斑白的洛阳公子嗤笑道:“她的命实在不好,才满心满眼都是你,那时候,你对萍水相逢的姑娘,都比对她温柔。” 多么可怜的女孩,她本是无忧无虑的天下首富之女,白玉砌地、金粉铺街也无不可,却为了爱的人一头扎进这风云诡谲的江湖里,一次次遭遇危险,几番出生入死,可她得到的却只有沈浪永远若即若离的态度。 尤其是白飞飞几次暗中设计,被蒙骗过去的沈浪责骂朱七七的莽撞任性,连她自己都觉得是自己闯了大祸。 若不是被伤透了心,爱得发狂,恨得也发狂,她又怎么会情愿死在沈浪手里? 或许在选择成全她的那一刻,王怜花早已被毒液浸泡透了的心里,才真正有了些许对这个姑娘的怜爱。 就像怜爱那个渴求母亲的慈爱,却终究什么都得不到的自己。 幼年的沈清羽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每日里快乐活泼、好像永远不会长大的母亲有哪里可怜,便也看不懂父亲眼底复杂的情愫,不明白熊猫儿为何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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