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隔多年,再度入关,天魔主给带来的魔教高手都布置了任务,只留自己一行五人往边城的方向去。 马车驶入附近的城镇,顾绛摘下面具,易容回了王怜花的模样,准备找一家客栈落脚过夜时,却听到客栈的楼上女子柔声招呼道:“公子,要上来喝一杯酒吗?” 顾绛一抬头,看见了独自一人的翠浓。 她穿着鹅黄色长裙,挽着秀发,没有了昔日钗环满头、脂粉满面的做派,天然秾艳的眉眼间流露出淡淡的愁绪,素面含笑:“您说过,下一次,等我有要望的人时,再请你喝酒,你一定来。” 顾绛上了楼,留下三个小的要去收拾房间和行礼,这会儿互相小声议论起来。 吴画在边城曾见过翠浓,他微微皱眉道:“她怎么在这里?” 顾棋敏感地发觉了他言语中的情绪,笑问:“怎么?你不喜欢她?” 吴画摇了摇头:“不是,我对她并不熟悉,只是很多人都说她不是好人,而且她以前一直都在边城,从没离开过。” 王书慢悠悠道:“这很正常,边城太小了,有一个过于漂亮的女人,还是个给钱就能亲近的漂亮女人,总会招惹来很多议论的。” 顾棋眉梢一挑,心下了然:“一个过于漂亮的女人,从事这样的生意,还不肯离开边城,要么是她不愿意离开,要么是她不能离开。” 王书接过他的话,猜道:“无论是为什么,她现在离开了边城,总有缘由,我猜是因为傅红雪。” 吴画回想了一下:“确实,我好像几次都看到那个叫做傅红雪的刀客在她店里吃东西,她就坐在傅红雪对面和他说话,明明那个用刀的人都不怎么回答她,她还是很开心的样子。” 顾棋哂道:“原来是个傻女人。” 两人都看向他,他解释道:“抛弃自己在边城的基业跟着一个对你爱答不理的人离开,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自找苦吃,不是傻是什么?” 王书思索了片刻,反驳道:“那傅红雪倒不是这样的人,他不理会翠浓更多可能是不想把她牵扯进自己的恩怨里,而且如果她真是跟着傅红雪来的,那这事还说不准呢,傅红雪要杀马空群,公子又说她是马空群的手下,她可不见得是为了情来的。” 顾棋歪了歪头,笑道:“这样的话,倒还有点意思。” 吴画瞥了他一眼,古怪道:“阿棋,你之前说话都很温和的,怎么现在语气越来越像公子了?” 顾棋摸着下巴:“在西域部族中,男孩子小的时候会向自己的父兄学习,长大一些之后就学族长和部落的勇士,这就是我们世世代代生存的方式。” 王书闻言一笑:“那你是将公子看做部族里的族长、最强的勇士,还是自己的父兄呢?” 顾棋笑吟吟地回道:“公子当然就是公子啊。”
第24章 明月 19 天色渐晚了。 客栈里点起了灯,楼下传来食客们说笑的声音,这个城镇虽然要比边城繁华得多,但也不是什么大城市,不年不节的,普通百姓还是会选择在家里随便吃些,来店里多是请客,气氛也就热络起来。 可这种喧闹并没有传到楼上来。 翠浓说是请人喝酒,但没有给客人倒,只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或许她并不是想请人喝酒,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 在边城的时候,她虽然也是一个人,但不会有这种难熬的感觉,那时候她心里想的是今天收集到的消息,想自己要添的衣服首饰,连想那些客人的时候都少,那时候的她没有自由,边城被马空群控制,沈三娘、云在天他们又各有各的事要她去做,但她的心是自由的,因为她谁都不在乎。 她喜欢热闹,喜欢享受,喜欢被人捧着,但她不喜欢任何人。 现在明明离开了边城,再也没有人能控制她了,可她却找不回那时的心情了。 翠浓一开始的确是受到马空群的传信,让她跟着傅红雪,监视他的行踪,见机行事,马空群甚至承诺她,如果她杀了傅红雪,马空群就放她自由。 她有过机会的,她见到了傅红雪犯病的样子,全身抽搐,难以自控,痛苦到神智昏沉,哪怕一个弱女子都能在那时轻易杀了他。 翠浓的袖子里甚至已经藏着匕首了,她想到触手可及的自由,想到可以离开边城,她心底里甚至有种报复感,因为傅红雪一次次地冷漠对待,明明一开始傅红雪对她很好的,可知道她的“生意”后,他就变了。 他嫌弃她是个卖笑的女子,觉得她的钱都是脏的,觉得她自甘堕落。 他觉得她是因为舍不得锦衣玉食,不肯自食其力,仗着容貌从男人那里拿钱。 世上所有人都可以这么看她,翠浓一点都不在乎,唯独他不可以。 那一刻,她是真心想杀了傅红雪,让他再也不能让她伤心。 可她到底还是没有下手,她甚至不能容忍别人伤害他,在那个被马空群买通来杀人的路小佳闯进来的时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将病中昏迷的男子挡在了身后,她前一刻还想要捅他一刀,下一刻就下意识去保护他。 那时,翠浓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 她想起了傅红雪的刀,想到他冷漠也清澈的眼睛,还有他笑起来的样子,像阳光融化了冰雪。 翠浓抱着昏迷不醒的傅红雪坐了一夜,第二天出门时她丢掉了那把匕首,决心再也不给马空群传任何消息。 昔日一身琳琅的花魁娘子卸下了珠翠,换上了朴素的衣裙,一心跟着这个为了自己的目标似乎永远不会停下来的人。 可傅红雪只会一次次为了追踪仇人丢下她,她又能跟他到什么时候? “那就不要跟了。”被请来的客人这样说,“你觉得,他喜欢你,又瞧不起你,一次次丢下你,又认为你总会在原地等他。” 顾绛当然知道傅红雪并没有瞧不起翠浓,恰恰相反,翠浓在他心里是最好的女子,他之所以那么抵触翠浓曾经的经历,是因为气愤,气愤那些人对翠浓的轻贱,还因为嫉妒,嫉妒那些人曾与翠浓的亲近。 他是个骄傲的人,可这种骄傲下隐藏的是更深的自卑。 哪怕再骄傲于自己的刀法,他也是一个行动不便、身上有病的人,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受人恩惠被养大,只有杀死对方的仇人来报答这份恩情,这样一个人,要怎么去照顾自己喜欢的姑娘? 但这些话,应该由傅红雪自己去和翠浓说,旁人即便说再多,也没有用。 顾绛拢了下自己的外袍,开口道:“小傅的性格倔强又单纯,你应该发现了,他对很多事看得很极端,你的见识比他多,如果你真想和他在一起,难免也要多操心一些。” 翠浓苦笑道:“我当然想和他一起,可,可他不想要我。” 顾绛笑了笑:“我说一些旁观者的建议,你可以听听看。还是那句话,我觉得你不该跟着他,不是因为他怎么看待你的曾经,而是他正在追杀仇人,可你不会武功,这既威胁到你自身的安全,又会让他不由的分心。” “何况,如果你真觉得,是因为你的过去,他才拒绝你,那你现在该做的,不是像过去那样继续把人生依托在男人身上,哪怕那个男人是傅红雪。” 华服公子语气冷淡,但眉目间的神情称得上温和,他就像一位经历过沧桑的长辈,又像一位有君子之风的朋友:“你要和过去彻底告别,不是摘掉首饰,换身衣服就可以的,试着靠自己在这个世上好好活下去吧,哪怕会很辛苦,也不再能享受很好的生活,但这样才是真的证明你和过去不一样了。要他不再丢下你,你也不该再任由自己被他抛下。” 翠浓动了动嘴唇,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可我,除了那些哄人的事,什么都不会做,我连一碗面都不会煮。” 她自幼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就是作为一个好控制的间谍被培养长大的。 顾绛看着她,听到她说自己不会煮面时,好笑之余,心中竟也有些惆怅:“不会的可以去学,你是个很聪明的姑娘,还识文断字,会琴棋书画,有什么是不能学的?你之前在边城经营店铺不也做得很好吗?如果你暂时想不到要做什么,可以来我这里,帮我经营一家客栈,我按掌柜算你的工钱。” “客人多的时候帮忙招呼,客人少的时候就去学你想学的东西。”顾绛喝完了杯中酒,望向楼下,“你不必勉强自己去追逐他的脚步,让彼此都陷入痛苦的拉扯,但你可以给他一个地方,一个无论他去哪里、走多远,都可以回来的地方。” 多年后,带着刀的人依旧在天涯漂泊,他已经不会再像初出茅庐时那样轻易被欺骗,也不会再为了仇恨而挥刀,可他依旧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天涯远不远?不远。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顾绛年少时读到这句话,还未能体会其中的含义,只觉得意境很美,文词也很奇妙;成年后再读,又觉得有卖弄文笔的嫌疑,是一句唬人的话;到了如今的年纪,作为真正的天涯浪子,注定要一直漂泊下去的他,才真正能感觉到那种精神上极致的孤独,和极致的自由。 独自一人当然天涯海角都可以去,哪怕“天涯”再远,人都可以抵达,但你走到那么远时,身边还有谁呢? 只有手中的刀和心中的明月。 刀用来斩断世间名利恶念和纠缠不去的恩怨,明月照亮游子归去的道路。 他自己已经决定了要孤身走上一条没有归途的路,去看一看高处的风景,但想要栖息之处的鸟儿,也应该有个安稳的巢穴。 客栈内的灯火映着男人眼底的光华流转,鬓间白发斑斑:“一个属于你们的家。” —————— 给翠浓留下了一样信物后,顾绛就赶着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他能给出自己的建议,也能在力所能及时帮一把,但也仅限于此,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还是得看他们自己。 前脚和翠浓告别,后脚就在城镇外酒肆里碰到傅红雪,实属意外的偶遇,同时在场的还有叶开、丁灵琳,和一个腰间斜插一把短棍的陌生人。 这场偶遇是如此猝不及防,以至于那个陌生人看到披着王怜花外貌的顾绛时,猛然站起了身! 顾绛心中暗叹,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也有翻船的一天。 陌生人惊讶地询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这儿,那他们?” 顾绛拎了下自己颈边的毛领,神情无奈:“只有我在这里。” 陌生人沉默了片刻,果断道:“你不是他。” 顾绛点头:“我当然不是他。” 陌生人打量着他,一双仿佛能看穿所有秘密的眼睛明亮冷漠,但是渐渐的,他的眼睛里升起了暖意:“你是阿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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