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镜头却没有集中在两人身上,而是聚焦于车窗上凝聚的雨水。 “接受接触的梦一个个被吞噬。” 窗上的水珠落下,与其它水珠汇合成一条细线,与车窗中下部的水流汇聚。 “然后增殖,产生巨大的幻想。” 水流鼓胀,突破张力,又延伸出一条较粗的分支,向下流淌。 简单直观的镜头语言,与台词相对应,清晰鲜明地解释清楚了仪器与梦境反应发生异变。 朱迪·福斯特几乎忍不住拍手叫好。 拍摄阶段并没有水珠,所以她并不清楚简单的解释会通过后期的雨珠设计地如此巧妙。 两人到达目的地,董事长就好像早已知晓他们会来一样,早早打开了控制门,在种满热带植物的温室等待。 这样看来,这个坐在轮椅上下肢瘫痪深吸了一口气,光头老头长相确实有些骇人,一看就是反派,和达斯汀·霍夫曼过去饰演的角色完全不同。 达斯汀不愧是老牌影帝,演技收放自如,神态张弛有度,哪怕只是45度角满脸忧伤地仰望温室的穹顶,也能让人平白无故生出几分嫌恶:好你个老东西,之前就看你不爽处处给项目组添堵捣乱,还满口文绉绉的大道理,现在还想伤害红辣椒!吃我的制裁! 眼下唯一的缺憾就是警探科克没有同他们两人一起到达现场,不然毫无疑问会送来正义的银手镯! “请把艾登研究员还回来。” 索拉娜开门见山,不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连语气也没有什么浮动。她在现实之中一向如此,冷静而理智地把控着自己的情绪,似乎仅仅失控过一次。 然而董事长仍然背对着她,似乎并不打算理会她的发言,反而念念有词:“梦正在发抖,因为科学而被剥夺安居之处。在无人性的现实世界,唯一残存的人性的隐居之所...游行的队伍是被现实逼迫的难民。” “而我...” 董事长说着夸夸其谈的言论,居然突然扶着轮椅站起了身。 怎么可能?! 观众坐席上响起几声怪异的惊呼。 他不是半身不遂吗?为什么突然站起来了? 董事长的下半身居然满是树根! 这些在黑暗的泥土中吸食养分的根系居然取代了董事长的下肢!让他站了起来。 巴尔克人都看傻了,他不由自主地低声喃喃:“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这是现实啊,难不成红辣椒还在董事长的梦境之中?!” 是的。 马丁·斯科塞斯暗中露出微笑,索拉娜走进温室前,银幕上的画面再次越轴了。 “我是梦境的看守人。存在的目的即是为了制裁你这样的恐怖分子。”董事长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在索拉娜身上。 “红辣椒。” 与其说董事长想要在梦境中获得一具完美的身体,不如说他想要借助MINIDC,放纵自己的欲望,成为欲望的主体,持续地延宕满足,彻底统治梦中的世界,在梦中将自己塑造成一名完美,至高无上的神明。 眼前一片蓝蝶飞舞,索拉娜突兀地变为了梦中的红辣椒,而她身旁的所长也突然被欧文取代。 钱导演沉默地抚摸着自己的胡子。 这何尝不是对“庄生晓梦迷蝴蝶”的诠释? 是庄周做梦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成了庄周? 是索拉娜做梦成了红辣椒?还是红辣椒做梦成了索拉娜? 究竟哪边才是梦境?哪边才是现实? 人生变化无常。 红辣椒总是笑意盈盈的脸上一瞬间流露出讥讽的神色,她反应极快,快速向门边退去,一边警惕着两人,一边寻觅着逃跑的机会:“这是梦啊。” 现实中仪器前的所长焦急地敲着电脑键盘,试图帮助索拉娜从梦境中逃脱。但仪器莫名陷入了故障,所长只能摇晃索拉娜的身体,试图通过物理手段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躺在床上的索拉娜大汗淋漓,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梦境中的红辣椒伸手敏捷,原地起跳攀住墙壁接侧空翻,动作花哨且流畅地躲过董事长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的树根。 她躲进一间大概是藏品室的房间,在墙上挂着的众多斯芬克斯与俄狄浦斯画像中选择了莫罗于1864年绘制的名画《俄狄浦斯和斯芬克斯》钻进了画框。 但欧文也在第一时间跟随她进入了画框,变成了画面中的俄狄浦斯王:“人面狮身的恐怖怪物可不适合你。” 红辣椒迅速与他拉开身位,她扇动翅膀,在天空中盘旋,像斯芬克斯一样提出谜题:“什么生物白天做乖巧的研究员,晚上做董事长忠实的仆人?” 她的话正戳在欧文的痛楚之处,轻易地令他被愤怒掌控大脑。 他一直以来都暗恋索拉娜,但索拉娜从来都不对他正眼相看,反而处处包容一无是处的艾登。 为了得到心中的女神,欧文才与恋慕男性完美躯体的董事长做了交易,勾引了暗恋艾登却无法袒露心声的性别认知障碍者盖勒提,以此换取他偷盗了三台梦境机器。 “住嘴!人类就是有多面性的!” 红辣椒却不吃他这一套,她毫不留情地强硬反击道:“对被董事长支配的你来说,俄狄浦斯王倒是非常合适!” 弑父的俄狄浦斯王确实符合无法反抗董事长代表的父权压迫的欧文,他心中对董事长强烈的憎恨几乎无法压抑,但是却无可奈何。 巴尔克忍不住露出微笑。 有关于斯芬克斯的提示实际上也是对董事长的一种隐喻。 人在婴儿时期四肢爬行,青年时期两脚走路,老年时则拄上拐杖三脚走路,这是自然不可挑战的规律,董事长却强行借助梦境与仪器,重新赋予自己直立站立的权力。 同时,斯芬克斯的谜题也像欧文所揭示出的一样,人类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会改变,且有多样性的。红辣椒在梦中形态的不断变化恰恰证明了这一点,她确实与斯芬克斯的形象相悖,却完美吻合谜底。 恼羞成怒的欧文将手中的武器朝着红辣椒抛出,正中她的翅膀。 红辣椒一时无法掌控平衡,坠入山崖下方的河流之中,却化身为拥有一条红色鱼尾的人鱼,在海水中灵活地穿梭。 “对,就这样逃吧。灵魂离开肉.体的桎梏,得到无限的自由。[1]” 看似平静的海面传来董事长深邃的回响,长有董事长人头的巨大鲸鱼自深海突然出现,猝不及防地张开了足有整片银幕大小的嘴,将红辣椒一口吞进腹中:“我也是!” 跃出海面的人头鲸鱼让人过于不适了。 薇薇安·库布里克移开视线,她原本没有深海恐惧症的,但是银幕上正在发生的画面也太怪了。 好在人头鲸跃出水面,伴随着他毫不克制的大笑,变成了匹诺曹的红辣椒被他从背部的喷水口喷了出来。 匹诺曹红辣椒翻滚几圈,居然落在了倒悬城市街道上的游行花车上。 她深陷多层梦境之中,就连多层的梦境也开始彼此渗透,侵蚀,导致她居然看见了刚刚进入盖勒提梦境的自己:“快跑!红辣椒!” 她大声提醒浅层的自己,希望能起些作用:“这是陷阱!” 但库布里克却不认为当下的场景是多层梦境互相侵蚀导致的结果,索拉娜在现实中的表现并不正常,她常常能在反光的物体上看到红辣椒的形象,有时还能听到红辣椒的提醒,面对所长感谢红辣椒将他从梦中救出时,索拉娜也只是说,她会转告给红辣椒。 俨然是将自己与红辣椒剥离区分,视为不同的人格。 按照《红辣椒》的逻辑与弗洛伊德的理念分析,索拉娜应该是清楚自己的欲望的。但她的“自我”却持续压抑“本我”情感的表达,导致自己精神不堪重负,反倒借助梦境仪器,在梦中放肆地表现出另一种人格来。 眼前的场景与其说是梦境的折叠,倒不如说是索拉娜本人对自己梦中的人格发出的劝诫。
第253章 《红辣椒》完 库布里克的观点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刚进入盖勒提梦境的红辣椒明显因为看到了第二个自己而感到愕然, 大脑与身体一瞬间停顿在原地未做出明显的反应。 也正是她的反应不及为欧文和董事长创造了机会,蝴蝶与蜿蜒的树根翻涌向上,在一瞬间就将红辣椒吞噬—— 她被欧文如同蝴蝶标本一般绑在台面上, 依旧不露弱势,在未能从欧文口中得到艾登的线索时, 更是直言不讳地攻击欧文与董事长的关系,以此来激怒欧文寻找足以令她逃生的破绽。 但红辣椒却意外从恼怒的欧文口中得到了另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他说:“你不清楚仪器真正的力量。MINIDC的研发已经完成了,超越了所有人的预期, 我们已经可以不佩戴仪器、以醒着的状态在梦境与现实中穿梭。” 这并不是艾登临时赶工的仪器对梦境造成的错误影响。 艾登并不清楚,他天真的期望与他人共享梦境的仪器,已经演变成了他无法预测的模样,欧文和董事长试图通过利用梦境,操控人们的想法, 成为梦境与现实的主人。 红辣椒一愣, 脱口而出:“之前在盖勒提的房间内,让索拉娜差点坠下楼梯的也是...” 那时她看到的蝴蝶, 突然陷入的梦境, 并不是因为长时间佩戴MINIDC而导致的。而是跟着她和艾登一起到达现场的欧文在那时就已经拥有了影响他人,让他人进入梦境幻觉的能力。 一切都是他和董事长做的手脚。 放映厅中接连响起了几声被压抑的惊呼声, 显然,观众们也适时地回想起了索拉娜入梦时看到的蝴蝶暗示。 难怪当时从栏杆边缘拉住索拉娜的不是在海报上占据着男主位置的艾登,而是欧文。 与此同时, 科克警探竟然坐在由奥斯蒙德·格里菲斯经营的酒吧买醉。他本是来这里寻找红辣椒, 现正却在与奥斯蒙德饰演的酒保探讨, 在梦境中喝醉不是真正的喝醉,梦中的酒吧不是酒吧, 就连酒保也不是真正的酒保。 巴尔克忍不住在心中吐槽,那当然了。头一次拥有了全景镜头的吧台看起来竟然像极了《闪灵》中的酒吧,担任本片导演的奥斯蒙德上一秒说不定还穿着酒保制服居高临下着指使基努·里维斯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这也是《红辣椒》有趣的一点,有时它的情节与现实的呼应也会让观众产生些恍惚的错觉,如同在做梦一般,混淆着影视镜头与现实的区别。 吧台上的钟表从23:59分跃至00:00,显示着当日日期的16也变为了17。 科克警官盯着辉光钟表,脸上的笑容骤然褪去。 影片在此刻切换了背肩拍摄,让观众无法看到科克警探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正在用布擦拭着玻璃杯的奥斯蒙德,和他脸上平和的、似笑非笑的神情,与辉光灯一样在昏暗的环境中流光溢彩的孔雀蓝色眼眸,他的声音几乎不带任何起伏的语调:“您讨厌17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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