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德尔沉默地看着面前的这对父子。 明明看上去颇为温馨的一幕,却总让温德尔感觉不对劲。哈利倒是真情实感,他的眼泪和痛苦都能让温德尔感同身受,唯一的问题就是诺曼——他像是在表演,又像是诱哄,他看向哈利的眼神没有一丝父爱,甚至堪称是享受一般地注视着哈利的痛苦。只有在哈利给出“正确的回答”时,他才吝啬地给予一丁点温情作为奖励,这就像是…… 驯狗。 温德尔不禁摇了摇头,像是想要把这种荒谬的想法从自己的脑海里驱逐出去。 这怎么可能? 这世间会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吗?更何况诺曼都把凝聚着他一生心血的奥斯本公司交到了哈利手上,这还不够体现诺曼对哈利的关心和寄予厚望? 像是意识到了对温德尔的冷落,诺曼从哈利的脸颊边抽回了手。 哈利相当配合地擦干了眼泪,他又恢复了一脸稳重,沉默地站到了父亲的床边。 而诺曼则转过头来,松弛的皮肤上挤出一道皱巴巴的纹路,眼中闪过一抹几不可查的精光,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刚才聊到哪儿了?——哦,是我的生物实验。” 像是非常骄傲于自己的生物实验,诺曼明显来了兴致。 他从靠枕上直起身子:“我知道外面都在谣传,诺曼·奥斯本已经疯了,他胆小怕死,以至于疯到强迫自己的生物公司研发续命的药剂。”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故事,诺曼 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下,从干哑的喉咙里喷出几声笑,但很快又被一连串的咳嗽所掩盖,不得不伏下身子停歇,好一会才重新抬起头。 温德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脸上出现任何冒犯的疑惑神色。他不由得想到几分钟之前诺曼自怨自艾的话语,他对死亡的恐惧是那么明显……而现在,他又自相矛盾地说,他根本不畏死亡? 温德尔看向诺曼的眼神带了一丝审视,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诺曼,想要确认他的精神情况…… 尽管躺在病床之上,诺曼的感官依旧格外敏锐,似乎注意到了温德尔隐晦的视线,他毫不在意地摊开双手,露出一副坦荡而随意的模样,直到温德尔率先垂下眼帘,他才勾出一抹冷笑,语气充满不屑:“癌症压根不配我为之大动干戈。” “如果只是追求简单的治愈,实验早已成功。”诺曼意味深长地说,似乎被温德尔脸上的震惊和疑惑所取悦,诺曼脸上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这个实验的真正目的,在于推动人类的进化。这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实验……就像被蜘蛛咬一口,就能变成拥有超能力的蜘蛛侠。人类还有着相当大的进化可能。” “如果这个实验取得成功,只要接受一次注射,就可以无限地强化人机体能……”诺曼压低声音,引诱般地拖长了语调,“甚至……加速人的基因变异,让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蜘蛛侠。” “和蜘蛛结合,人可以获得极限攀爬、发射蛛丝的能力,那如果和别的生物进行结合呢?如果人类可以拥有所有的、最顶尖的生物能力呢?”像是话语中的未来就在面前徐徐展开,触手可及,诺曼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向往而迷醉的神色。 “诺曼叔叔,容我打断您。” 见温德尔终于出声,诺曼点了点头,鼓励地望着温德尔,等待他的提问。 “虽然我对生物不太了解,但基因的变异或者进化,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人学会两脚直立行走,光这个过程,就花了五百万年。” 诺曼赞同地点点头,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老师,耐心的解答自己最喜爱的学生提出的幼稚问题:“很好的疑问,温德尔,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找到了最关键的部分——速度。” “事实上,所有的生物都一直在进化。就像泥盆纪晚期,海洋减少,陆地出现,海洋动物为了生存,慢慢演化成了两栖动物,而这些两栖动物又逐渐进化成爬行动物,这的确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但如果你把地球上任何一种生物的进化,与地球乃至整个宇宙的生命时长作比较,你会发现,这些对人类而言的漫长,实际上不过是白驹过隙,沧海一瞬。”诺曼不疾不徐地说,“人花了五百万年学会直立行走,但四次工业革命也不过相距百年。到如今,世界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英雄。 诺曼的指尖轻轻弹动在洁白的床单上,划出凌乱的折痕:“从第一个英雄的出现,到目前超英排行榜上数不清的名字……这才过了几年?” “您的意思是?” “从第一个超级英雄出现,地球历经了多少次毁灭的危机?世界又经历了多少次外星人的侵犯?而历史上,除了《圣经》有着灭世洪水的记载,人类何曾面临过灭族的风险?”诺曼的声音十分冷静,像是冷静的科学家对着自己的实验数据侃侃而谈,带着一种动人心魄的沉稳,“无论是疾病天花,火山地震,又或者核战争……没有一种力量可以真正将人类置于死地,但自从超级英雄出现之后,人类受到的威胁与日俱增,危害程度也不可同日而语。” “您是在责怪超级英雄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的孩子?”诺曼诧异地望了温德尔一眼,他发出了一声略带难以置信的轻笑。仿佛温德尔突然又变成了一个幼稚的孩子。 “他们的出现 ,更像是一种警示,告诉人类,我们即将面临着更多更复杂的挑战。而为了生存,人类必须加速进化的脚步。而超级英雄本身又是一块指路牌,他们为人类清晰地指出了进化的方向——就是像他们靠拢。科技,或者变异。但科技终究是外力的辅助,普世程度也受到巨大的限制。所以我们最终能走的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自身的进化和变异。” “可是——”温德尔不由得向前俯身,脸上带出了一抹忧虑,“您是否可考虑到,蜘蛛侠的变异存在偶然性甚至不可复制性?那只蜘蛛如果咬了其他人,说不定带来的是死亡。” “基因变异存在太多风险,生物的演变也从来不是朝着一个方向顺利发展,甚至可以说,变好的可能远远低于变坏的可能。您要如何确保所有接受注射的人类,都能朝着正确的方向进化?或者说,您准备如何处理那些进化失败的人类?” 闻言,诺曼放松地向后仰去,倚在一叠柔软的靠枕之间,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在温德尔的注视下,他伸出一只手,缓缓抚平了被单上的所有折痕,像是擦掉黑板上的答案,又像是抹掉桌子上的脏东西,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冷酷:“生命的进化从来逃脱不了掠夺和毁灭,必然伴随着动荡与淘汰。”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永远的生存法则。” 连着说了一大段话,诺曼腐朽的身躯终于拖累了他,他像是一个风箱一般呼哧呼哧地咳嗽着,而站在一旁的哈利赶紧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温水,服侍着诺曼吞咽。——在诺曼和温德尔交谈的时候,这个孩子一直握着水杯,不时地往杯子里添加热水,确保杯中的液体一直有着最适宜入口的温度。 望着病床上不断咳嗽的诺曼,温德尔一瞬间想到很多。 很早之前,温德尔就隐约地意识到诺曼是个纯粹的达尔文主义者。他对慈善嗤之以鼻,将其视为一种洗钱的手段。他对残疾人也充满厌恶和歧视,曾隐晦地谴责过福利院和疯人院的存在致使太多“劣等人”得以苟活。 但为了迎合大众,又或者考虑到企业形象。以前的诺曼还会故作姿态地游走在慈善晚宴上的名流之间,假装亲切地和福利院的孩子握手合影…… 现在诺曼生命垂危,而奥斯本企业也日薄西山。 一切伪装和粉饰都没了必要。 诺曼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将温德尔的很多话都堵在了嗓子里。就像溺水的人会不顾一切地抓住面前的浮木,甚至毫不留情地踩着同伴的头只为浮出海面争夺一口氧气……温德尔不赞同诺曼的想法,却也无法将心底的指责说出口——病人的异想天开无论多么荒谬,都可以被理解。但若有人因此对其否认、劝阻,未免显得太过于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最终,温德尔只是站起身,朝着诺曼露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诺曼叔叔,您身体不舒服,要不就让哈利代您跟我商量[纽约之声]的相关事宜吧——您放心,股价就按照您年初的定价算。” “咳咳咳咳……奥斯本公司现在这个样子,你不压价可太可惜了。”闻言,诺曼挣扎着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说,“温德尔,你太心软了。” “或许吧。”温德尔冲着哈利点了点头。 哈利碧玺一般的眼眸被水雾遮得朦胧。 但这次,他没有再偏过头去。
第37章 谈完股价的事情, 已然时近黄昏。 在哈利的恳求下,温德尔还是答应了和他一起用晚餐。 哈利亲自开车,带着温德尔来到了一栋欧式建筑前。这栋建筑的大门看上去朴实无华,甚至有部分地方的油漆已经掉落, 看上去久经岁月。唯有两旁的倚柱和扁壁柱装饰着独特的山茶花纹, 像是一个只有少数人才能读懂的暗号。 哈利上前, 执起门上的金属环扣, 按照一种独特的韵律敲击了门扉。门柱旁的石砖应声翻转, 露出了一个闪着荧光的密码屏。 等哈利输入了正确的密码, 紧闭的门扇之间才终于分开一道狭缝, 里面的侍从殷勤地将门向内拉开, 露出门后的一番别样天地。 餐厅的内堂并不大, 但其奢华精美的布置令人惊叹。头顶是复古的花枝吊灯,闪烁着莹润如珍珠的光芒, 脚下是花纹独特的手工地毯, 上面竟然绣着一幅不知来源的神话故事,随着顾客脚步的深入, 故事在地面徐徐铺开。最为独特的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美食混杂着花香的馥郁味道, 非常巧妙地刺激人的食欲, 却又不至于过分香浓,让人身心放松,不由自主地期待起接下来的大餐。 餐馆里的人寥寥无几,彼此之间相隔遥远,声音也几不可查。侍从领着哈利和温德尔绕过廊间摆设的复古陈设, 转入一个隐秘的角落, 帮两人拉开座椅, 布置好餐具后就悄无声息地鞠躬离去。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巧妙的角落,在这张桌子上用餐,可以不动声色地看到整个餐厅内堂的情况,但自身的隐私却能保证不被窥探。除此之外,这个角落的上方正好有一盏玻璃吹制的灯花,造型生动的琉璃攀附在墙上,柔和的光线像自然洒落,模拟出黄昏日落的韵味,让这个角落看起来别有情调。 ——即便是温德尔,也不得不为这家餐厅的精妙构思而由衷叹服。 像是感受到了温德尔隐晦的好奇,哈利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绿色的眼眸在灯光下像是价值不菲的宝石,闪烁尊贵和骄傲:“这个餐厅已经有快百年的历史了。它采用会员制,只服务纽约的老钱家族。每个被选中的会员都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进门密码。会员不可以转让,只可以被直系亲属继承,如果家族没落了,那就不再有资格进入这里。”
177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