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奇怪。内森尼尔试图安慰自己。 他毕竟是一个法国人,既不是拉丁美洲的人也不是印第安人,甚至往上数三代都没有类似的血统,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有的时候不用想那么多,我们有限的世界是人类在这样的世界里还能存活下来的一个关键原因。”太宰治突然开口说道。 那是X小姐让他转交的一句话,虽然对话语中的悲观主义太宰治并非十分认同,但这句话确实是在客观地描述这个世界的现实。 ——糟糕到有些荒谬的现实。 “太宰,不是每个世界都有着向更好的方向发展的希望。也许这些世界看上去很相似,相似到你能找到家乡的影子,但……” 少女的声音很轻,带着经历过这种事情太多之后所剩下的坦然:“是不一样的。光明的未来是你们可以艰难但可以触碰的东西,但是对这个世界来说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就算是我们,也不过是仅祈求我们的文明能够活下去。” 相比之下,那个存在于“书”的夹缝之中的世界都可以算得上是幸运。 内森尼尔轻轻地“啊”了一声,看上去还有一些东西惴惴不安地存在于他的心上。 “谢谢。”他打起精神回答,“但人类总需要向前走的。不过在这个时候还这么想确实有点不合时宜了……之后我再思考这些吧。” “看吧,这就是人类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原因。”X小姐叹了口气,对能听到她话的所有人与动物说道,“但我们就是爱他们这一点。” 费奥多尔对此显然有不同的观点,但他认可X小姐的最终结论。 “人类是很有趣的。”他说,像是在说一只喜欢从羊圈里面钻出来的小羊崽。 太宰治在边上故意大声地发出了比看到蛾子时更加嫌弃的声音,不过他发出的声响被别的东西盖过去了。 树枝在晃动,白色如同雨点般落下,这种声音让人想到海,一种热带同样必不可少的存在。 江户川乱步眼疾手快地把快要从脸上面滑下的眼镜重新提起来,重新把这个总是想要从自己的脸上临阵脱逃的东西重新按回来。 这个眼镜是活着的。乱步能够隐约感受到它内部存在着某种足够被称之为生命的东西。 只是它没有什么智力还比较胆小,遇到危险的东西时总想着用自己微弱的行动能力逃跑——完全不契合“神明出品”的高大身份。但未尝不能当做可以提示危险的道具。 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江户川乱步感觉自己如果放任它逃跑,自己估计会陷入比内森尼尔还要庞大的焦虑里。他甚至现在就能朦胧地感觉到一种捕食者的靠近。 太宰治微微侧过头。 苍白色的虫子尸体在缺乏低矮植物的热带雨林土壤里铺开成一条洁白的地毯。还有许多落在了树的枝丫和树叶上,在风吹过的时候就如吐出种子的凤仙那样,把这些东西都泼洒出去。 梦境里的苍白潮水在现实里变为遗骸铺满的道路,就像是现实中满屋子的光在梦境里变成了时空管理局大厅的光海。 永恒梦境与现实都是彼此的影子。 潮水拍打着岸边的声音依旧持续着……直到那些闪闪发光的生物从黑暗中冲出来,就像是无边无际的璀璨星河从源头开始,坚定地抵达了宇宙中黑暗的角落。 那是星座鱼。 它们接二连三地出现在漆黑的夜色里,由光线勾勒出的翅膀有力地拍打着沉重的夜晚,透明的身体里猎物苍白的身躯不断地旋转,似乎正在用行星自转的方式辅助消化。 悠扬而又尖锐的声音从它们透明的身躯中发出,像是恒星风暴一样席卷了这片森林中的飞蛾尸体,就像是行军蚁一样把飞蛾的残留吃得干干净净。 然后降低高度,轻盈地围绕着人类旋转,发出欢快而又亲昵的声音。近得是伸出手就可以摸到的距离。 内森尼尔试探着伸出手,手指放在一条鱼的身躯上,感受到某种冰冷而又坚硬的触感。 但得到更多亲睐的大概是费奥多尔,他很明显不太适应这些生物的热情,但也不好把这些危险但有用的小家伙赶走,于是只好看着他们在自己身边转圈。 X小姐看着这一幕,歪了下头。 “篝火装置的汇聚过来的力量大多数都是有关于正面情绪的,净化、温暖、平静。” 她突然重复起自己之前问宵行之后所得到的回答,声音里出现了轻松愉快笑意:“现在仪器里的光真的很强。” ——有些生物会想要把这种光芒吞掉,但更多的却是那些喜欢跟随这份光的生物。 本来还在看费奥多尔乐子的太宰治抬眉,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怪不得X小姐遇到这种麻烦后也只是凝重了不少,并不担心。 派发任务的时候大概就已经考虑到了各种危险的情况,准备了足够的容错率了。 在它们到来之后是更多的动物。 熟悉的亚马逊森蚺从黑暗里探出,水一样的身躯流动着柔和的波光,修长的身体碾过地面上的尸体。还有各种各样品种的猴子,不管是日行性还是夜行性都出现在了这里。在雨林里少见的泽鹿在前方的道路上优雅地朝它们看来。 甚至树都在变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现,也不知道它们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多久。 “水之前一直在为你们的船开路。” 内森尼尔听到棕榈树盛开的黄花这么说,声音轻轻快快的。 那个世界好像回来了,珍珠色影子的幽灵吹响了喇叭,掉下来的不是飞蛾的尸体而是金子一般的花朵。 食蟹狐躲在阴影里,豹猫在树上凝视,美洲豹的尾巴绕过一棵大树,蝙蝠拍打翅膀,水豚和貘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上岸的粉色淡水豚留下了类似于人的影子。 食物链上本来应该互相捕食的生物在此刻达成了奇异的和谐,好像这个有无数秘密的森林告诉它们要赶赴一场庄重的宴席,所有的纷争都可以在盛大的节日面前暂时放下。 森蚺爬行过来,它用有些抱怨的目光看着费奥多尔,然后向着前方游去给这些人带路。无数密密麻麻的蛇都跟在它的身后,蛇的腥味组成另外一种潮水。 其中金黄色的睫毛蝰蛇转过头,调侃似的对人类眨了一下它黄色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来自美人的一个媚眼。 江户川乱步快速地分辨了一下这个媚眼到底是给谁的,然后用惊奇的眼神看向了内森尼尔。 “哇。”他感慨了一声。 涩泽龙彦饶有兴趣地对身边的人类科普道: “玛雅人的萨满其实很喜欢用响尾蛇晒干的尸体粉末来作为通灵的道具。他们认为蛇是一种可以沟通天地的生物,这种观念也反应在了羽蛇神的神职之中。” 由蛇带着去玛雅人的神庙,可以说是原汁原味得有点过头。 苍白的飞蛾不再落下,接下来的路甚至可以用完全的一路平安来说明。 “怪不得你一开始就不非常担心。” 太宰治在费奥多尔把那个球放在玛雅金字塔上的时候说。 那个时候树林的上方似乎已经泛出浅浅的光芒,鱼肚白的颜色即将吐出。 新的一天快要到来了。 少女在房间里露出微笑。 “那是因为你们一路而来,送到这里的并不是别的,而是光。” 这种光从巴西燃烧到危地马拉,它籍由雨林中散落的无数情绪与思绪、人们的情感与想象发展壮大,最后足够成为新的星星。 “所以,现在就结束了?” 内森尼尔询问道。 费奥多尔抬起头。 “不,还没有。”他说。 仪器中的光宣泄出来,就像是光的瀑布那样蔓延而下,顺着玛雅金字塔阶梯状的三角形身躯一阶一阶地滑落。 这个巨大的光的喷泉一直覆盖过羽蛇神的蛇头,梦幻一般折射出无穷无尽的色彩,与从地平线上即将喷涌而出的天体交相呼应。 但内森尼尔只感觉越来越强烈的焦虑正在升腾着,脑海里纷乱的片段不断涌出,让他有那么一会儿甚至分不清自己所处的方向。 太阳升起应该就好了吧。 他想,从未如此地期待着天亮。 然而太阳没有升起。 在医生恍惚地抬起头的眺望中,那从苍白光辉的尽头终于孵化出了一个和太阳没有什么相似感的东西。 没有太阳麦芒一样刺痛人目光的光线,没有办法带来温暖的感受,也没有办法让人放松地歌颂白天。 它只有一张苍白的、悲哀的面孔,让人想到米开朗基罗的圣殇,苦难固执而又坚决地铭刻在坑坑洼洼的表面。 在六点钟的时候,它取代太阳登上自己的王座,世界上所有此刻还醒着的人类在抬起头时都看到了这颗硕大到令人心生恐惧的星星。 占据了小半个天空,比太阳更宽宏、更近、也更温柔。 月亮。每个人在看到它的时候,这个名字就在他们的脑海中响起。 月亮,一个在宇宙中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却在一群更渺小和微不足道的生命与文明心中有着非同寻常意义的天体。 最后的仪式结束了。 在照亮天地的月光下、在孢子般弥散的月光下,苍白接二连三地坠落——就像是下雪。 最伟大的是什么? 最伟大的是月亮。 “呀。” 太宰治先是轻轻一瞥被他们放在金字塔顶端的球体——它现在看上去完全就像是一个光明万丈的星球,或者说正在孕育星云的宇宙一角——然后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他并没有表现出惊慌的神色,而是和身边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耸了耸肩。 “我就知道是这样。”他兴意阑珊地说。
第67章 燃运也是规则的一部分 这并不算是有多让人惊讶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就算是没有彼此交流,在座的所有人都预料到了这种发展的可能性。 毕竟这一条路上面也太安静了,掉下来的蛾子身上甚至连类似于□□和□□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存在感低得像是游戏里的背景设定。 不死不休的敌人对自己正在进行的事情不阻拦也不在意,一直处于观望状态,要么说明自己做的事情根本没有意义,要么就是自己干的事情对它们有好处。 江户川乱步用手指轻松地按住了开始躁动的眼镜柄,翠绿色的眼睛中并没有倒映出月亮的身影——那庞大不可思议的星辰被拦在了认知滤网的外面,导致他虽然感受到了面对高位生物的可怕压抑感,但整体上没受到太大的影响。 他关注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我们上一次在俄罗斯参加的宴会,好像也是在月圆的时候。” 当时还是他先发现了天空上本应该出现的月亮并没有悬挂在夜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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