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柊月思考了很久。 【如果,我是说如果,再诞生一个两面宿傩级别的超强咒灵呢?——会触及那条警报线,使祂醒来,重新调度秩序吗?】 系统斩钉截铁:【会。】 源柊月说:【我知道了。】 一个新的想法,逐渐成型。 …… 新的十二月九日。 笃笃、笃笃。 笃笃。 五条悟的房门被敲响。 六眼立刻告诉他,站在门口的是源柊月,他的小源同学。 所以立刻下床,开了门,问:“怎么了呢?” 源柊月抬头看着他,双手别在背后,嘴唇紧紧抿着,只言不发。 不知道多少次的重来,已经能够娴熟地收拾好情绪,不叫那双神赐的苍蓝瞳眸看出端倪来。 “……”五条悟盯着他片刻,声音忽然沉了点,“有人欺负你?” 源柊月摇摇头,还是不说话,喉咙发涩。 眼睛成了嘴巴,嘴巴成了眼睛。 他的眼神稍微流露出一点伤心,让二十九岁的可靠成年人立刻缴械投降,想方设法地哄他高兴,怎么不开心啦?去吃宵夜嘛?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哎?到底怎么啦? 源柊月脚尖搓着地板,小声提出要求:“我想跟你一起睡,可以吗?” 五条悟忙不迭答应:“当然~!” 于是躺在了一张床上,很纯洁的肩膀靠着肩膀,对着天花板发呆。 源柊月忽然说,我不想叫你老师。 ——那你想怎么喊? 五条同学,可以吗? ——嗯。可以哦。 两个人开始聊天。 “五条同学,我梦见你送给我的发带断了。” “梦和现实是相反的。” “如果真的断了呢?” “再送你一根。” “五条同学,我做了很恐怖的噩梦。” “怎么样的?” “大家都死了。包括你。” “那绝对不可能,我可是最强的。” “你骗人。” “从来不骗人。” “五条同学,我好弱,到现在也只是二级咒术师的水平,天赋从一开始决定了人的上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特别没用,什么都改变不了,很抱歉。” “这句话让你收拾的那些老橘子听到,应该能成功把他们气死。小源同学超级厉害。” “五条同学,如果我死在你面前,你会诅咒我吗。” “不会。” “如果这是我的请求呢?” “……” “这是我的请求,拜托了。” 因恨而生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诞生于爱的诅咒女王祈本里香。 被最强诅咒,他应当能成为当世最强大的咒灵。 以这条命作为赌注。 假使成功,一个或许能与两面宿傩正面对抗的咒灵问世,很可能触动规则的红线,使‘祂’睁开眼,重新改变轨道。 如果失败,也能以死亡的手段逃避这个痛苦的循环。 太聪明不是一件好事,看一眼谜面知晓答案,轻松规避所有可能的痛楚,不敬畏苦难,不尊重生命,哪怕是自己的命。从最开始就被剧透了故事的结局,一切归于虚无,过程充满乏味。 可哪怕是这样…… 唉。源柊月想。还是好想活着啊。 还想赚点钱,结伴前行,说无聊的话,嘻嘻哈哈浪费一天。 还想着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往后的岁岁年年。 一只手掌盖到他的脸上,覆住他的眼睛。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五条悟说,“遇到伤心事了吗?” 黑暗中,温度从皮肤相贴的地方传递过来,对方低沉温和的声音格外分明。 他说:“现在老师……现在五条同学已经把你的眼睛关掉,可以用嘴巴说话了。” 不要再露出那种眼神了。 把委屈都说出来吧。 而源柊月没办法说。 这要他怎么解释呢? “我……”他慢吞吞地开口,“……五条同学,我想睡觉了。” 显然又是一句言不由衷。 但五条悟半点没有追问的意思,甚至配合地收回了手掌,帮他压好被角。 “嗯。”他说,“你看起来确实很累,好好休息一下吧。——要不要给你讲睡前故事?” 源柊月一愣。 他默默侧过身,眼泪忽然开始大颗大颗地掉,砸在枕头上,洇开一圈水渍。 根本控制不住的,抽泣起来,低噎着,肩膀发抖。 “……欸?” 五条悟慌了。 五条老师在这一刻真正变成了五条同学,手足无措,慌乱万分。 讲话也干巴巴的,失了沉稳。 “怎、怎么哭了……” “是因为我吗?” “对不起……对不起哦?” “别哭了好吗?” 对方越是安慰,源柊月哭得更厉害,一面是难过,一面是丢人,把脑袋蒙进被子里,闷出极浅的泣音。 逸散出来的一点点,足够让五条同学慌神一万次了。 “我给你道歉……都怪我。” “不骂我吗?” “可以让你揍哦?不开无下限的那种?” “是在总监部受欺负了吗?” “……” 窸窸窣窣,被子摩擦的细微声响,五条悟下了床,还是像个毛头小子一样,遇到前所未见的困难就手忙脚乱。 哄了好半天,也没用。 半晌,他似乎想到了办法,走出门。 源柊月并不知道他去哪里,在被子里当缩头乌龟,只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对方似是端了一盆水放到地上,传来拧毛巾的水声。 再开口时,五条悟的声线已重新恢复为平时的状态,轻松、愉快、吊儿郎当。 “理我一下,小源同学。”他说。 “为什么不回答?” “居然还是不理我吗?太狠心了。” “啊——我知道了!” “是不是哭的时候把鼻涕偷偷擦被子上了,觉得没脸见人?哈哈!” “……” 源柊月瞬间掀开被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红的眼眶,声音颤抖着、用力反驳:“才没有!” 趁此机会,五条悟笑着用拧干的热毛巾帮他擦脸,假装讶异地说:“欸?还真没有。” 激将法很管用,被抓住了,没办法再躲回被子里。 他很温和地说:“别哭了,好不好?” “是谁欺负你?” “五条同学帮你揍回去。”
第134章 他稍微一哄, 源柊月没出息地继续哭。 无论在哪个年纪,都受不了心上人掉眼泪,是一条永恒不变的真理。 使劲浑身解数想让他开心一点, 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祓除特级咒灵的时候都没那么认真过,然而最强也有做不到的事, 到最后,也没能问出是什么使他如此伤心。 源柊月哭累了, 没力气掉眼泪, 也没力气倾诉,一言不发地合衣睡去。 第二天早上, 五条悟说:“晚上如果有空,去看电影吧?” “什么电影?”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报了个最近热映影片的名字,问:“看嘛?” “看吧。你有空的话。” “那必须有空哦。” “叫上大家一起吗?” “不,就我们两个。” “啊。”源柊月冷不丁道, “这样的话……是约会吗?” 他把双方默契避而不谈的话题拿到台面上来了。 十八岁的五条同学演技烂得很,只会拍桌子、瞪眼和嗷嗷叫;二十九岁的五条老师进步巨大,学会了隐匿情绪与不动声色。外壳会被时间雕琢磋磨,本质却难以转移。小源同学的聪慧, 从第一次见面起一直在线。 怎么藏得住呢。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 五条悟笑出一声低低的气音, 像含了一口雾。 “嗯。”他说, “是约会哦。” 源柊月:“好老土的约会方式。” 五条悟:“抱歉嘛, 在这方面实在缺乏经验,或许小源同学可以教我?” 源柊月正儿八经道:“那我先去偷偷补课。” 东拉西扯聊了一会, 五条悟出门, 而源柊月开始整理房间,或者说, 收拾他的遗物。 在需要断舍离的时候才会发现真正重要的东西没几件,他拥有的身外之物不少,在物质方面尤其丰富:钞票、财宝、投资组合与不动产。 认知高于努力,赚钱是数字游戏,对他来说不算难,前几年还在夏油杰身边时便初显端倪,由于那家伙玩了命的催促,总觉得钱不够用,像是背后有野兽在追,于是把敛财也变成一种习惯,等到这时才发现它们对他不存在惊人的吸引力。 又翻到了夏油杰留下的存折。 这封存折上的流水,源柊月记得一清二楚,对着红皮封面也能将每一页的数字与日期报出来,但他还是打开看了一眼,巩固记忆。 当然没有去提过里面的钱,也许已经被总监部封卡。 他经常琢磨夏油杰把它留下时的心情,到后来逐渐理解了:比起存折,这更像一枚来自故乡的邮票,寄托着微弱绵长的乡愁。 被他亲自背叛的、十七岁的自己,是夏油杰此生回不去的故乡。 源柊月开始懂了。 也懂他在百鬼夜行前一夜的沉默,‘头发这么长了啊’——那句不像告别的话,懂他不语的眼神。 倾诉欲再过剩的人,到了真正别离的时候,组织不出漂亮的台词。 源柊月整理好他的遗产,除了钱以外的部分,只用一只小箱子就能装完。 然后,等五条悟回家,约定了要一起去看电影,是和五条同学的第一次约会。 很可惜,对方爽约了。 突如其来的加班,需要飞往国外,一周后回来。 五条悟在成田机场给他打电话,语气中含着浓浓的心虚与歉意,低声下气地向他道歉,说:“对不起哦……” “改到下周五去可以吗?” “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礼物的……” “……嗯、没关系。” 源柊月说。 “那就,下一次吧。” 他是真的觉得没关系,也不会为此怨怼,只是稍微有点可惜。 马上就调节好了心情。遗憾的事太多,像秋天街道上的梧桐叶,扫也扫不完,倒也不缺那么一件。 语气中的释然与平静,顺利将对面的五条悟蒙骗过去。 而他自己十分清楚:时间来不及了。 来不及等待下一场雪,来不及目睹焦土恢复生机,来不及青春就匆匆奔向灭亡。 下一次见面,是他的死期。 …… 【滴——】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 像是猝然关掉电视机,笨重的大头电视,画面消失时会发出极轻的、‘呲’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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