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赵高依然跪在原地,但并没有想以往那般,舍身向前。 青衣翩然,在棕红富丽堂皇的大殿中,像是一颗坚韧笔直的绿竹,竹叶在风中悠然颤动,但却被人伸手遏住。 匕首离嬴政的距离不过一臂,但嬴政却没有半点慌乱。 宽大的手掌用力不大,稳稳当当,张良和嬴政离的很近,短短的距离,锐利的匕首不能前进半分,只能悬停在空中。 两人之间,仿佛存在无人可以贯穿的壁垒,隔绝张良,也隔绝了另一种可能。 张良无力地松开匕首,匕首落地,清脆的铃音响起,让除嬴政以外的人,莫名心漏了一拍。 *东海蓬莱岛。 岛上一片祥和岛民们,留守在岛上的孩童妇孺干练地晾晒着渔网,翘首以盼地等待出海之人的归来。 远方一座座的船影从海上迷雾中显露,脸上的喜悦还未完全绽放,就见那高扬的旗帜上方金色的文字在随着海风来回摇摆,在蒙雾之中尤为显眼。 还等众人看清船的全部样貌,周围隐隐绰绰的也倒映出密密麻麻的海船,船高样式,明显不是自家那简朴的渔船。 屹立在海边的庞然大物让人顿生心慌之感,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凉意从脚底窜到头顶,浑身弥漫着恐惧。 半响,停靠在岸边的大船上,赫然出现以为白发老者,海边的风吹起对方宽大的白袍。 那位老者缓缓鞠躬,正要说话,其余停靠在海边的船上,就动作迅速地跑下多名士兵。 有力的脚步声改过悠悠的海浪,不一会儿,士兵站在海滩上列成方队,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显然来者不善。 徐福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变故,双眼瞪大,还未制止,不紧不慢下船的将军便抬手一招,朗声说道。 “大秦军队特来收复遗落之地——蓬莱!尔等还不速速拜服。” 收复? 徐福脸色一沉,蹙眉出声: “我等是来寻求仙丹,将军怎可对这些人这般无礼?” 那位将军嗤笑一声,看着徐福说道: “仙师到底是糊涂。在下所领命令之中,可没有求仙问丹这一项。” 徐福瞬间惊骇。 他终于明白了这一路上一直强迫自己忽略的不对劲到底是从哪里来。 ——嬴政反驳了自己带领童男童女的请求,只配备了精良的军队,且一路上目的明确。 如果去掉自己,这不是征战又是什么?再往深处想,他都不知道暴露了多少,远在中原的同伴是否安好。 还未等徐福捋清脑子中的乱麻,周围的尖叫声就回响在徐福的脑中,打断了徐福的思考。 徐福连忙上前站在渔民身前,试图用自己的身躯抵挡军队前进的步伐。 但他到底年老,而且势单力薄,哪能比得训练有素的军队,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军将众人连同自己团团围住,霸道地将军旗,插在这片尚未被踏足的净土之上。 黑色旗帜上方的“秦”,在带着咸味的海风中翻涌成浪,矗立在岛中。 —
第57章 在抓到张良之后,嬴政动作迅速,将一直留意在全国各地的消息窝点一网打尽,并且迅速恢复了大学生们的官职。 让纪子昂连夜出了一篇有关此次谋逆的详细新闻,只不过没有指名道姓墨家,而是将重点放在了起义本身这件事情上。 新闻已经报道,引得全国百姓大为震惊,虽然自秦始皇统一全国以来,郡县内偶有几件反抗刑罚的事件发生,但百姓以为仅是自己所属郡县而已。 没想到这次事件竟然是全国范围内,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秦国的法律严明,各种条条框框巨细无遗,但确实减轻了大量的犯罪。 街上的小贼,山上的土匪……都收锣罢鼓,老百姓的生活和平了许多,至少不会再为一些子虚乌有,突然降临的人祸而提心吊胆,只专注于自己的生机。 只要不触及刑罚,那他们的生活的确可以算是安娱,比起复国家仇大恨,寻常百姓唯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生活。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只要战事起,那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自然也就对报道之中的起义军没了多少好感。 秦始皇的雷厉风行,还让他们更加信赖对方,不少人对大秦的发展产生期望。 其中也有一些被墨家学子所传授技艺的百姓,拒绝了先前墨家的招揽,此时捏紧手中的报纸,叹息秦始皇做法太绝。 一方面,他们心怀感恩,对方授渔的行为让他们生活无虞,但另一方面却又接受不了对方,试图打破他们现今逐渐安稳的生活。 两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只能将手中的报纸压入箱底,随即又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 潮湿的牢狱之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刑罚较轻的人,当即实行之后就会被放出,但刑罚较重的人,会被关押在狱中,等到死亡来临之刻,心生绝望,自然也没有聊天的欲望。 但近几日,狱中频频出现愤恨的骂声。 “呸!禽兽不如的东西!你就该跟我一起在着暗无天日的牢中腐烂!说不定在黄泉之下你我还能看一看张丞相辱骂你的样子!哈哈哈——!” 韩渝双手紧握监狱的阑干,头卡在缝隙之间,阑干挡住他大半边脸,唯有那双如同恶鬼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对面端坐在稻草上方的张良。 “一起去死吧哈哈哈哈哈——!!韩国灭了!韩国灭了啊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萦绕耳边,张良却充耳不闻。 直到嬴政将他们关押至狱中,韩渝的辱骂已经连续多天,从未停歇。 但张良却仿佛了无声息般,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 身上没有一点儿泥泞,洁白如雪,只不过入狱前合身的囚服,却显得异常宽大,像是布衣随意地套在人体架子上一般。 ——他已经几天未进食了。 不闻不问,不言不语,若不是胸前依稀能见到起伏,张良看上去就如同死人一般。 而在关押在张良旁边的则是赵高。 赵高也脸上再没有了熟悉的笑意,阖眼闭目养神,韩渝聒噪的笑声让赵高脸色愈发冷了几分。 心中的怒火一触即发,赵高睁眼,看着张良的视线中不由带上了怨恨,一向半眯的眼睛,此时却直直拉平。 毒蛇露出了它的獠牙,卸下了他的伪装,在这牢中显得愈发阴暗无比。 “你一开始找上我就是故意的。”赵高阴冷黏腻的视线如芒一般,想要将张良射穿。 “你要复你的国随你的便,但我自问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拖我下水?” 比起韩渝不痛不痒的怒骂,似乎是赵高的视线更让张良不舒服,张良闭着眼睛反问道: “拖你下水?你不是早就在这深潭之中吗。” “倘若你不是急于求成,眼前迷雾。如果你还是。嬴政身边颇为信任的赵高就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可现在……” 张良缓缓睁眼,眼前黑漆漆一片,但余光瞥见的过道中,从外泄露的几缕光芒却又异常耀眼。 张良没有看向光明的过道,只是微微仰头看着头顶黑暗的天花板,补充道: “你不过是一个阶下囚罢了。一步错,步步错,不如想想自己为何过到这般田地。” 赵高咬牙。 他又岂会不知? 如果他还深受信任,哪怕是棋子,他也会是嬴政手中的一枚活棋,而不会是一枚早就被定好结局的弃子。 他以为嬴政一开始故意放任他不处理他是因为还念在旧情,没想到对方一开始就要置自己于死地。 他应该想到的,陛下行事神机妙策,一心只有天下,只要是对他有异的,都没有好下场。 他自诩最为了解陛下,但到底还是他刚愎自负了。 可他分明……没有逆反之心,陛下……真的半点都容不下他吗? 赵高难以遏制地紧闭双眼,敛下眼中的痛楚。 不知怎的,赵高脑中突然想起嬴政前来找他的那日,嬴政不带丝毫感情的回答。 【不送。】 似乎像是印证赵高的猜想,直到自己被拉上斩首台的那一刻,那倒黑色的身影始终从未出现过。 赵高仰头望着天空。 ——天空雾霾霾的,没有丝毫的阳光。 他和嬴政相遇之时,也是这样,一个阴雨天气,只不过那日瓢泼大雨,目之所及都是模糊的影子。 但赵高记得清楚,嬴政意气风发,少年俊朗的面庞格外清晰,那双鹰眼澄澈,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威严。 随后,他就听到那位少年和他说。 ——【我叫嬴政,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只要你。毫无异心。往后,如果有人敢欺负于你便与我说我自会护你周全。 】 少年时期所发的誓,历历在目,记忆中,对方也一直履行誓言,三十年来护他周全。 到底……还是他太过贪心,倘若自己只安分待在陛下身边,他们,是不是只会和从前一样…… 鼻尖传来微凉的湿意,阴暗的天空中出现点点白星,悠悠扬落下,不过片刻,白雪漫天,落到赵高的身上堆积,将赵高身上的污秽一一覆盖。 在闸刀落下后,雪地被染上鲜艳的红色,一滴滴热血在雪地里绽放,随着时间的推移,浸湿白雪,却又被雪的温度侵袭。 …… 收到叛国贼已全部处死的消息之后,嬴政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知道了。 嬴政伏在案间许久,将堆积成山的政务处理后,先前压抑上来的疲惫成倍地反了上来,连带嬴政的心中,莫名也有些空落落的。 在他被立为王储之前,他的父皇曾经说过:为王有很多不得已。 天下之事,不仅变幻在各国之间,也变幻在人心之间。 昔日,他颇为信任的仲父与他的政念相驳,还亲自将嫪毐送入宫中,令当今太后为其诞下两字,导致他被天下人耻笑。 一直相伴他几十载的内侍,他最为信任的人,也在一夕之间,两心各异。 嬴政穿着裘服,挥退周围服侍的人,只身一人缓缓行走在咸阳宫。 路边干枯的枝芽已经被白雪压弯,变得不再硬挺,也寻不到任何绿意的痕迹,池中肆意游动的鲤鱼,也匿于池底,不见踪影。 白雪是一个寂寥的季节,掩盖天地所有颜色,只有一道墨黑缓缓前行,留下身后一道道沉重而坚定的脚印。 嬴政一个人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满头花白,黑裘也被落上雪的痕迹,棉靴被雪侵透,脚底泛起冰凉的冷意,直至蔓延全身。 但嬴政仿佛毫无所感,只是静静地走着。 走出了咸阳宫,穿过无人的小巷,他觉得整个世界都被这场寒冷冰冻,静寂无声。 直到前方,恍惚传来一阵嬉闹的打闹声,嬴政这才赫然回神,停下脚步抬眼望去,映入眼帘是的一片鲜活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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