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呢,躺在廊下醉翁椅上睡着了,让人好找。” 晴雯得了消息,便往荣禧堂去寻贾环,进了院门还没见到人,仔细看才瞧见那人窝在个古怪偏僻处。 绕过高花几晴雯才瞧见人,他也算会躲懒,身子溺在暖阳里,脸藏在阴影处,倒不会叫日光刺着眼。 他身上盖了个厚实的雪灰织金缎白鹤银狐斗篷,只露出半张小脸,就这么胡天胡地的睡着了。 “三爷,三爷……醒醒,姨娘叫你回去呢。” 晴雯轻唤了几声,贾环才慢慢醒了,抬手揉了揉眼睛,发觉手里空了,“乌云呢?” 他坐起身,又奇怪道,“这是谁的衣裳?” “我的爷,青天白日的,您睡也睡得明白些。”晴雯拾起斗篷,又扶他起来,“是不是脚木了?” 贾环点点头,“什么时候了?” 晴雯蹲下身给他捏了捏腿,“未时三刻了,薛姨妈以为你回了院子,让人去问姨娘,才知道你还在这儿待着。” 薛玄抱着乌云从另一处小门进来,还未至行游廊拐角处,远远便看到贾环已经醒了,于是将狗崽子放到地上拍了一把它的屁股,“去。” 乌云回头看看他,“汪!”然后迈着四只腿屁颠颠地往贾环那边去了。 贾环忽地听到乌云的叫声,便往连廊小角门那边看去,没见到什么人,却看到一只黑乎乎的狗崽儿啪嗒啪嗒地往这边跑。 “怎么到那儿去了,可亏没跑远。”晴雯过去接了一把,将乌云抱了起来,用帕子擦了擦它的爪子,才放到贾环手里。 看着这小东西只知道吐着舌头傻笑,贾环抬手就往它耳朵上轻轻捏了一下,“笨死了,你还知道回来?” “汪呜!嗷……”乌云摇摇脑袋,讨好似的往贾环指尖舔了两口,然后趴在怀里乖乖不动了。 “得了,回吧,这一觉睡得太沉,头昏得很。” 晴雯拿起臂弯里挂着的斗篷,“只是不知这是谁的物件,瞧着也不像是宝二爷的……” 贾环回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衣裳,“先拿回去罢。” ………………………… 次年春日,贾琏与黛玉从扬州归来,提前半月便传信交代归家行程。 林如海在黛玉的尽心侍奉下如今已经大好,病愈时正好凛冽褪去,春光慢至。 贾琏便带着黛玉辞别扬州,沿水路上京来了,正巧遇到她幼年之师贾雨村上京补缺,于是也一道同往。 到家这日是个晴天,与黛玉一同来的还有一位稍有年纪的老妈妈,贾母自然将她好生安顿了下来。 数日未见,黛玉与贾母、众姊妹正有说不完的话。 她从扬州家中带了许多古书纸笔等物,具已做好了份例,一一亲送与宝钗、探春等人。 “环哥哥呢?怎么不在?” 贾母把她拉到身边坐下,轻轻摸了两下她的头发,“环儿今日到家学中读书去了,还未下学呢。” 宝玉将黛玉给的东西仔细收好,数月未见,他本有许多话想要与她说,如今见了面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愈发呆了?”黛玉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也不说话,便想这定又是不知想什么自己呆住了。 宝玉回过神来,拉着她到一边说话,众人知他二人亲厚,只当寻常。 “妹妹在扬州可好?咱们不在一处,我心里总是挂念。” 黛玉轻轻撤回了手,她在家中之时何尝不是心中挂念,夜里亦是愁思满怀。 如今听了他这话,羞也不是悦也不是,轻声道,“谁叫你念着我了,若是思过了病,倒是我的不是了。” 宝玉弯下腰看着她侧过去的脸,“是我单要念着你的,就算害了病也是我满心情愿的。” “呸。”黛玉耳颈微红,将他的脸推过去,“离得远些,像什么……” “难道你还要与我生分了不成?” 黛玉往外踱了两步,声音放得很轻,“现在又说什么生分不生分的话,叫人听了还不知怎样。” 宝玉不明白她的意思,正要再问,她已经往宝钗处去了,只得作罢。 ………………………… 贾环知道贾琏和黛玉回来了,归家时先去了一趟凤姐处,知道了林如海病愈的事,如此便晓得以后境况进展再不会一样了。 甘棠院中赵姨娘正接过紫娟送来的匣子,“林姑娘有心了,环儿今日到学中上课去了,等明日再去谢过姑娘。” 紫娟满面笑意,“不妨事,姑娘是知道三爷的。”其间又寒暄了几句,便离了。 赵姨娘坐在桌边,又拿起匣子看了看,正好这时贾环回来了,“瞧什么呢?” “林姑娘给你送的东西,不知是什么呢。” 贾环脱了银鼠披风,坐到榻上拿过匣子打开。 最上头是一件青玉双鹤笔架和白石竹节小镇纸,边上隔开的小盒里放了一块渊云墨,再就是一叠羊脑笺并两本古籍。 他拿起那墨看了两眼,“这是用心了。” 赵姨娘不懂这些,但贾环说好那便是好的,“林姑娘是出来的女儿,家世清贵,只可惜早早没了娘。幸而如今她父亲还在,往后也有个倚靠。” 贾环嗯了一声,让晴雯把东西好生归整了放在书房里。 “今日读书定是累了,不如早些用饭歇了罢。” 那边云翘从外头领了才用过饭的乌云和雪球进来。 两只犬儿如今已比才来时大了好一圈,不能再叫人一只手捧着了,性子也比从前调皮许多,唯听贾环的话。 “一头的灰,又跑哪儿疯去了。”贾环嫌弃地拿脚尖蹭了下雪球的下巴,“你知不知道你是一只白狗?” “汪!”雪球眼睛亮晶晶地,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乌云乐颠颠想凑上来亲近,被贾环用另一只脚抵住,“以为自己生得黑,我就看不出来你也脏?” 赵姨娘笑了两声,“日头好的时候洗洗就是,小狗儿哪有不活泼的。” 贾环手上不想摸这两只小脏狗,但是心里又是想的,两相纠结下便开始胡言乱语,嘟嘟囔囔的,“都赖薛玄,也不说来把狗抱走。” “他若是明日来把狗抱走,你还不知怎么骂他。”赵姨娘最是知道贾环的,他心里别提多喜欢这两只小东西了。 “哼。”贾环被说得不大乐意,草草吃了顿饭,就回屋睡下了。 他并不知道,此时的荣庆堂内有两个人又生起气来了。 ……………………………… 原来黛玉自进贾府后便住在东次间碧纱橱内,那碧纱橱本是宝玉所住,贾母原意是让宝玉搬出来后与自己同在西暖阁里。 只因宝玉说自己住在碧纱橱外的大床上很好,不必挪动,反倒闹得不安宁,于是贾母便依了他的意,这几年也就如此过了。 如今二人渐渐大了竟也不防。 此次与黛玉同来京城的那位孔妈妈当晚便将此事与贾母提了,“姊妹兄弟间亲近是最好不过的,只是年岁上一日大似一日了,咱们哥儿又是位尊贵人,就这么住着也实在不像。” 贾母思量过后便道,“你是个明白人,又为他们着想,原是我舍不得玉儿,即便是……如今是也该打算起来了。” 因为黛玉独一人在贾府,贾母终究万般不舍地将她留下了,只让宝玉挪到刚修葺好的外书房花罩后头去住,到底还在一个大院里。 宝玉本在黛玉房中与她说话,猛地听麝月这么一说,从座上起来愣了愣,“好端端搬什么呢?我去问老祖宗去。” “搬了也好,如今你我大了……”黛玉喃喃道,这原是在家中时孔妈妈曾与她先说过的,无论如何,彼此尊重些也利于往后。 那宝玉听她如此说,却一下痴了,思忖之间也不知是想了什么,转头便对着黛玉冷笑道,“我也知道你的意思,姑娘如今是打定主意要远了我,要分开从此以后就撂开手!” 黛玉陡然听了他这话,眼眶一下红了,心下又气又恼又怒又怨,一口气强忍在胸口连连咳嗽起来。 气在他红口白牙说出的蠢话,恼他与自己相识相知相处几年竟如此不懂自己的心意,又怒他此番疾言厉色叫人心寒,怨是怨在自己白白操心…… 紫娟连忙拿了茶水来给黛玉喂下,又坐在一旁替她拍背疏怀。 宝玉最怕她生气,最心疼她不顾自己的身子,见这情状又想到是自己惹出来的,只恨不能就地死了。 他半跪在床前,急得一头汗,“别人不知道我,难道你也不知道我。” 黛玉连午后吃的药也吐了出来,好容易止住了咳,又伤心地哭起来,“撂开手就撂开手,你也不用在这跟我闹,我此刻死了就是合了你的意了。” 她这话说得割心,宝玉有些喘不过气来,手上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裳,“你说这话便是让我入十八层地狱万世不得人身!何苦来!” 麝月见闹成这样又连忙出去叫人,袭人听到动静赶了进来,“这是怎么了?” 她看了看屋内的场景,一个哭得肝肠寸断,一个急得满面涨红,她拉过宝玉的袖子将他拽到一边,“我只当是你的不是,姑娘的病你素日是如何心疼,今日竟也不管不顾了?” 宝玉被她说得难堪,方才也不知是怎么了,一时气急了说出那样的话。 “好妹妹,今日全是我的错,反正明儿我也搬出去了,不叫你看着心烦。”说完这话,他便失魂落魄地离去了。 黛玉听他这话,一股气堵着千万般不顺,只能揪着心口躺下了,面向床里低声哭着。 袭人左右看看,叹了口气追着宝玉出去了。
第11章 贾环也是过了几日才知道的,宝玉和黛玉竟然因为搬住处的事儿吵了一架。 他近来每日都在学堂里,因而家中杂事尽都不管,连老太太那儿也没去几趟。 “真是两个冤家,如今还不知怎样呢。” 正好今日义学旬假,贾环犯了春困,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收拾了一番就往荣庆堂去了。 屋里只有宝钗探春和迎春黛玉几人陪着,贾母见他来了,面上带着笑意,“这些日子在学堂可好?” “老太太挂心,孙儿近来在学中一切都好,子弟们也大都和睦。”因着这两月同在义学读书,他和贾蓉贾蔷也熟络了。 贾蓉是贾珍的独子,在族中一向无人敢触逆他的,他从前虽早早娶亲,但因才十七八岁,贾珍还是让他学老夫子多读些书。 贾蔷也是宁国府嫡系玄孙,只因父母早亡,所以从小在宁国府跟着贾珍过活,也是十分溺爱。 这二人原本在学堂中便是说一不二的,如今贾环来了,他年纪小又是长辈,那两个对他亦是时刻照应着,相处间亲厚异常。 贾母又问了些吃穿用度之事,这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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