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常坐在院中的六角亭内吃糕点果子,顺便看游鱼,又亦或是躺在花园秋千上看书,但最喜欢待的地方还是薛玄的书房。 书房内有趣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贾环能从睡醒一直待到晚饭时候。 “我看看,该上药了。” 贾环手腕上如今已经不缠纱布了,因是初夏时节,伤口更要注意着透气才行。 薛玄一次不落地惦记着上药,可算是养回来了,只是原本磨破的地方总是看上去和周围的肌肤有些不一样。 新生的皮肉总归要过些时日才好完全愈合,他不甚在意,“左右已经不疼了,时间久了就会好的。” 但这话说不动薛玄,他仍旧仔仔细细地给贾环的一双手腕上了药,“这是平复疤痕的药,请张太医调制的。” “嗯……”他正坐在廊下醉翁椅上看书,闻言转头道,“张太医不是被调到御医院去了么?你不会为了这个还专门去找了陛下吧?” 薛玄对着他的腕子轻轻吹了吹,“陛下听闻你伤势,特意给的恩典准许张太医为你制药。” 张太医确实医术精湛,否则贾环的伤也不会好得这样快。 “那明日我就回月蜃楼了,过两日就要起身南下,得家住几日才行。”反正他手上的伤都好了,腕子有衣袖挡着,不会轻易叫人察觉的。 好几日未见贾母和赵姨娘,想必她们也放心不下,还是早些回家为好。 “到时候把这药膏一起带回去,你每日别忘了用。”薛玄执起他的左手,用一把小银剪子为他修剪指甲。 贾环的甲形弧度圆润,因长年只翻书写字,保养得极好,根根指节犹如玉笋。 “知道。”有些看累了,他便将书随意放在一旁,看向檐后天蓝的晴空,“今天的日头很好……希望等到我们启程的那日也是这样好的天。” 薛玄嗯了一声,“会的,船上的东西我也都看过了,没什么不妥。” 二人正围绕着晚饭的菜式进行讨论,侧生走了进来,“玉竹世子来了,说是跟三爷告别的。” 玉竹的回程耽误了好几日,如今贾环伤已好了大半,他几乎每隔一日都会来永宁侯府看望。 因明日就要动身回北凉,他想再见见贾环。 “请进来罢,正好一道用饭。” 有客人来,贾环就起身进房中换了身衣裳。 等玉竹进来了,三人在院中栾树下的石桌边坐着喝茶。 “你今日气色真好,跟从前一样了。”他把顺道从玉食阁买的糕点拿过来,一双碧色的眸子笑得弯起,“这都是你爱吃的,明日我和阿芽就要回北凉了,下次见面也不知什么时候。” 贾环虽才用了小半碗馄饨,但还是很给面子地拿了一块刚出炉的梅花糕,软糯清甜很合他的胃口。 薛玄陪坐却并未吭声,只静静地听他们说话。 “环儿往后若有机会到北凉去,我带你去吃大漠的烤骆驼肉和小羊饼子。” 若是从前玉竹还有想要把贾环抢到北凉去的念头,经此一事后,就再也没有了。 对一个人好,应该用他会觉得开心的方式才对,就像父亲对阿爹那样。 大漠……对贾环来说十分陌生的地方。 不过略想一想就知道,那定然是一望无际更加辽阔的域土。 由玉竹玉芽兄妹的性子也能看出来,北凉是个恣意而热情的国度。 “好啊,若往后有机会,你可别忘了今天的话。” 往后的事情谁能预料到,说不定有朝一日,他真的会去呢。 玉竹听了高兴得不行,就差指天发誓了,“我不会忘的!你的事我怎么可能忘呢。”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在距离北凉遥远的大淳,有他此生遇见的第一个深深喜欢的人。 这顿晚饭吃得也算是和谐而融洽,因为有贾环在,薛玄和玉竹甚至还喝了几杯酒。 至于二人心里各自在想些什么,除了他们自己就无人得知了。 ……………………………… 次日贾环便住回了月蜃楼,因着好几日不见他,赵姨娘才得了信就踩着后脚跟进了园子。 “姨娘来了。”晴雯端了香茶果子进来,扶着她在榻边坐下。 才用过燕窝,贾环正坐在榻上看书,“母亲,坐。” 赵姨娘走近了些,见他气色红润,就连发尾都是光泽顺滑的,不免哼了一声,“照顾得还算精心。” 贾环回过味来,感觉她这语气就像是那挑剔女婿的丈母娘,“啧……芸儿的亲事可定下了?你这两日闲着了?” “嘿。”赵姨娘立刻抬高了声音,“你妈办事还有得说头?我那好孙儿一连三日带他母亲到我院里商议,我能不尽心?自然已经定下了。” 他因这两日不在,又正巧碰上贾芸算了好日子去林大娘那儿提亲,只得写了封信给凤姐,让她看顾看顾。 小红是林之孝的女儿,她原名林红玉,只因‘玉’字犯了宝玉黛玉的名讳,后来便只叫小红。 她和贾芸也算情投意合,如今贾芸家中有房有买卖,林之孝一家没有拒绝的理由。 再加之有凤姐和赵姨娘打点操持,这是何等的脸面。 最重要的自然还是因为贾芸是贾环的儿子,这一层关系,这是旁人求爷爷告奶奶也求不来的。 也正是因为有贾环,贾芸娶亲的事儿,就连上头老太太、王夫人都让人送了喜礼去。 这几日他不在大观园,错过的自然不止这一件事,但赵姨娘是个专好打听的,即便因为贾芸的事忙碌,她也半件没落下。 “之前来打听二姑娘的那家,姓孙的,听说原来还受过咱家恩惠。只是大老爷嫌他脑子里没货,一身莽气不知诗书,你二姐姐那性子,哎呦!” 说到这里她拍拍手,“若真成了,二丫头还能有好日子过?这样不会体贴人的夫君,落谁身上能好?” 赵姨娘咂咂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也不知怎么想得,又突然道,“侯爷对你倒是体贴。” “噗——咳……”贾环险些被茶水呛住,没忍住抱怨道,“你下回说话,别这样东一拐子西一棒槌的。” 赵姨娘忙起身给他拍了拍背,“小崽子,这有什么的,我就是随口说说。” 他往嘴里放了个樱桃含着,“得了得了我没事,你继续说,后来呢?大老爷给拒了?” “可不是,大太太还专找人打听了,那孙绍祖不仅粗鲁还好色,屋里不知收了多少丫头媳妇。” 说到这里她咳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贾环的耳朵不适合听这种腌臜事。 但贾环却不觉得,甚至颇觉有趣,“这样的人,还想娶我们家的姑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迎春虽性子怯懦,且对大多事都不闻不问,于诗书之上也不如家中别的姊妹,但也不是孙绍祖那种人有资格惦念的。 “你琏哥哥差点儿没找人打他一顿,哈哈哈。”赵姨娘捂着嘴笑,“不过听说他家后来又求了夏家的女儿,似乎已定妥了。” 贾环印象里没有什么夏家,“哪个夏家?” 她想了想道,“那日听二奶奶说,是管城内外桂花局的,那家小姐名儿就叫金桂,也算是大户人家。” 这么一说,贾环就想起来了,千驹岭那儿种的桂树都是她家的。 “她家……为什么会同意孙家这种……”这种门第丈夫,有什么好嫁的。 且夏家上下就这么一个独女,便是才貌品性全都不论,也有万贯家财不愁嫁。 这其中缘由赵姨娘就不知道了,“想必是个厉害角儿。” 母子俩越说越起劲,仿佛回到了从前在甘棠院的时候。 尤其冬日里,二人每逢吃过晚饭都要围坐在软榻上,脚下放着温暖的炭盆,就这么坐着说话。 一直到用过午饭,赵姨娘嘱咐晴雯看着贾环睡午觉,她才回了那边府里。
第64章 在离京的前一日,贾环到底还是去四方馆见了赤云漾。 最开始那几天,他在屋内打砸了一切目之所及的东西,直到玉竹进来将他打晕后,赤云渡便就势给他喂了软筋散。 贾环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屋内的地毯上喝酒,屋内满是酒气和久不见日光产生的阴霉气。 房门打开,赤云漾拧着眉头抬眼看去,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想再见到我。” “这倒不会,还没人有资格得到我这样的厌恶。” 这是真话,即便是曾经差点害死他的陈丕,现在回想起来,贾环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就连陈丕现在死了没,他都不知道,也不关心。 同样的,赤云漾也是这样。 他对赤云漾的厌恶仅仅是源于自身所遭受的伤痛,至于赤云漾本人,确实从未在他心里留下过什么痕迹。 这话显然让对方很生气,但因为力气缺失,即便他想做什么也无法,“贾环,你当真是表里不一,也不知用这一套骗了多少人。” 贾环没忍住笑了,“你真的好蠢。” “若换作是你,即便巧舌如簧,也不会有几个人信你的话。”他坐在离赤云漾远些的一个小方凳上,有些嫌弃这屋里的味道。 赤云漾这几天虽过得浑浑噩噩,神智却分外清明,甚至想清了许多从前没明白的事。 “我最讨厌的,就是如你一样众星捧月般活着的人。”既可以说是讨厌,也可以说是嫉妒。 贾环眨了眨眼睛,啊……难怪呢。 他可不会把时间放在揣摩这种人的心思上,一直以为赤云漾是无差别疯狗攻击呢,到底还是有原因的。 “你的讨厌,无法对我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贾环托着下巴,笑意盈盈,明艳动人,“但却会让你付出相应的代价。” 薛家针对赤云的事,赤云漾已经从赤云渡那里知道了,“我当初真应该划烂你的脸。” 他嗤笑一声,拎起酒壶饮了几口,“若是没了这副相貌,我倒想看看你往后还能不能再蛊惑旁人。” “那就是你无用。”贾环不过是从定城侯府出来,顺路经过四方馆,一时兴起便进来看看,“你若是早杀了我,也不会有今日了。” “哈哈哈……”赤云漾又喝了两口酒,许是因为几日未睡,眼下青黑双眸遍布血丝,看上去十分颓丧,“贾环,我如同阶下囚般被关在这儿,你一定很得意吧。” 他虽被下了软筋散,又喝了许多酒,但仍旧闻到了一丝轻渺渺的茉莉花香,是从贾环身上传来的,“好香……” 贾环还以为他说的是酒,“你想多了。”就算他在这儿被关到死,自己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得不得意的。 “放心吧,你不会在这儿待很久的。”以赤云王对这个儿子的疼爱程度,得到信后便会想法子捞人的。 不想在这地方多待,明日他就要启程了,月蜃楼还有得忙,贾环便起身出了这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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