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那个秦珀和李世言仗着年纪大,对陈文景很不服气似的。”三甲中只有陈文景刚及弱冠,其余两人现都已经年过三十了。 可偏偏这两个人都被他们眼中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给实实压了一头,自然心中不快。 贾环说完抬眼一看,见薛玄正捏着他的手出神,“我说话呢!你是不是压根没听啊?” 他猛地把手撤回来,“有什么好看的……你有恋手癖?” 虽然没听过这个词儿,但听字会其意,薛玄也能领悟一二,他难得有些耳红,“自然、自然不是的。” “是么……”贾环狐疑地看着他,“你脸红什么?肯定是在想不好的东西了。” 说完他就从薛玄怀里下来了,只是他没穿鞋袜,只好赤脚踩在薛玄的袍角和鞋面上。 那袍边的芍药花是金线掺着孔雀线绣的,因着不贴身,丝线未免粗糙,弄得贾环脚心痒痒的,“我的鞋呢……” 赵姨娘站在外间隔门边上,用帕子捂住嘴防止发出声音。 她眼睛睁得很大,看着薛玄把贾环抱在怀里走了几步,似乎在找什么。 随后她又看着薛玄把人放在了摇椅上,蹲下身子亲自给贾环穿鞋。 她家那个小兔崽子,正一脸地不高兴,把脚翘在人家膝盖上,嘴里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亲近也不是这么个亲近法啊…… 赵姨娘没发觉自己指甲都掐进了肉里,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外面雨下得越来越大,甚至闪起了惊雷,即便屋内暖如初夏,烛光温柔而无害,也无法抚平她此时此刻忐忑不安的内心。 而贾环却对此毫无察觉,他被炭盆所散出的暖意和梅花香气熏得有些犯困,“该午睡了,外面雨这么大,你要走的话赶紧走,小心打伞出去被雷劈。” 他一边走出露台一边解了腰间外衫的衣带,“不走的话就也睡会儿吧。” 薛玄也跟着到了卧房里,“你午后的药可吃了?” “王太医说要再换药方,有一味药最近京里缺了,要过两天才有。所以暂时停药了,也给身子两天时间适应。” 赵姨娘看他们出了露台,连忙躲在帷幔后隐住了身形,她见贾环手上开始解衣裳,一时急得汗都下来了。 她又听到薛玄说,“上次我穿的那件衣裳呢……只有那一件或还可以穿。” 上次?哪个上次?什么衣裳?难道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脱衣相见了?“我的亲老天爷……” 还没等她缓过心神,贾环说的话又隔着雨声传来,模模糊糊地,只能依稀分辨,“衣裳又不是我收的,我怎么知道……长得高了不起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把耳朵贴在门上,但是贾环后面又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 过了一会儿,卧房里就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赵姨娘小心探头出去看,只能见到被放下来的床帐,严实地遮住了一切。 她脑子里乱得很,感觉从前许多事都一一在眼前闪过,但是由于心乱如麻,一时又抓不住重点。 想到二人如今同卧一床,她唯恐贾环受欺负,但是又不好在此时冲进屋内。 细听之下他们似乎都睡着了,应该……应该没发生什么…… 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以最快速度下了楼梯,甚至差点崴了脚。 “姨娘?怎么了这是?” 赵姨娘这才有空擦汗,“没事没事,他睡着了,你们别上去,我先回了。” 她拿起廊下自己的伞,转头看见一把绘满了芍药花的油纸伞放在楼梯口,“这是院子里的伞?” 云翘走上前瞧了瞧,“不是……或是谁遗在这儿的吧。” “哼!”也不知道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赵姨娘将那把伞也一道带走了。 在沁芳桥上,她把伞扑通一下投进了河里,然后气冲冲地回家了。 …………………………………… 直到傍晚雨才渐停,晴雯上楼问贾环什么时候摆饭,这才知道薛玄来了,“糟了……” 她愣了半晌,想到云翘提起的赵姨娘午后慌张的模样,登时心如擂鼓,糟了…… “怎么了?下午跟小丫头打牌又输了?”贾环正和薛玄坐在榻上下棋,见她进来时脸都白了,还以为是输钱气得。 偏偏晴雯又不能直说出来,而且薛玄都还在这儿,她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也只能干着急。 “谁说我输了!我、我有些头疼,云翘让我来问三爷什么时候用饭……” 贾环喝了口茶,“让小厨房多备一个人的饭,等我们这盘棋下完。” 晴雯只得下楼去了,急得她把楼梯走得咚咚响。 云翘正在让小丫头打扫院中被雨水打落的花,见她如此便道,“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谁惹你了?” “你知不知道!侯爷来了!”她的眉头紧紧皱着,手上的帕子都要绞烂了。 云翘也是听她说才知道的,贾环近来浅眠,所以他睡觉时二楼一向是不留人的,免得弄出什么动静吵醒了他。 但她不解其意,觉得晴雯有些怪,“来了就来了么,侯爷来有什么稀奇的,姨娘下午也来了啊。” “是不稀奇!侯爷来不稀奇,姨娘来也不稀奇!但是两个一起来就——”说到这里,晴雯又立刻停住了话头,“哎!说了你也不懂!” 云翘和旁边的彩绮笑道,“你们瞧她,一会儿不见就疯了,果然是大了,有心事了哈哈哈。” 晴雯气得冒烟,跺跺脚哼了一声就往小厨房去了。 二楼屋内,乌云和雪球撒欢回来了,趴在脚踏边上呼呼大睡。 贾环连赢了两局,有些小得意的同时又有些怀疑,“你不会是故意让着我吧?” “环儿是我对弈过的人中棋艺最好的,可要对自己有信心才是。”薛玄帮着他捡棋子,突然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复又继续将棋盘收拾了。 “若是旁人,我自然有信心了。”贾环拿了一颗黑棋扔到他怀里,“谁让你们生意人都老奸巨猾的,赢你一盘可不容易。” 他无奈地笑了,“环儿这样说,可真是伤我的心了。” “谁信你。”贾环将脚放在了乌云背上,轻轻踩着这一大团毛茸茸,“除了玩就是吃,除了吃就是睡,小猪一样。” 他的脚放在乌云身上,显得比旁边的雪球还白。 薛玄俯身摸了摸雪球的脑袋,“明日应当是个晴天,环儿想不想到城外走走?庄子上的麦苗青了,桃花也很盛。” 这话突然让贾环想到了那一日看到的薛家出城的马车,难道当时车上坐的是薛玄?他想问便问,“你前几日坐马车出过城?” “我近日没有出过城。”他是今日才闲下来的,哪有空出城闲逛,“是宝儿告诉我的,千驹岭的桃花全都开了。” “宝姐姐到过千驹岭?” 薛玄点点头,想了想道,“你还记得礼部侍郎的女儿么?” 突然听到这话,贾环愣了一下,好半晌才犹豫着开口,“难、难道……她已经死了?” “不、自然不是。”薛玄甚至有些失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为了保全你,我也不会让她死在京城的。” “所以你让她死在城外了?”怪不得,那日属国使臣参加朝贺宫宴,他都没有见到杜如丰,这些日子贾环差点都要把这个人忘了。 如果是薛玄把他们全家都杀了,正好可以埋尸在千驹岭,那里有北静王的庄子,还能有人帮着看坟。 原来如此…… 薛玄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色,都能猜到贾环的思绪现在估计已经飞到八千里外了,“我长得很像是会随意杀人全家的狠毒之人么?” “这其中哪有关联,长得好看也不能证明一个人不狠毒啊。”贾环认真道,“你没听过人面兽心这个词么。” 这话说得……也的确有道理。 薛玄实在忍不住笑了,心里突然又起了个念头,很想咬一口他的脸看看是不是比捏起来还软。 “便是我将杜府的人都杀了,环儿以为如何?” 贾环想了想,双脚在乌云身上划了个圈,低垂着眼,“问我干嘛,又不是我杀的,也不是我让你杀的,跟我没关系。” “说得不错。”薛玄从榻上起身,伸手捏着他的腰将人抱了起来,一同坐在玫瑰椅上。 “若是有一日真有这样的事发生,环儿懂得明哲保身就好。” 虽然知道他的心意,但是听到这样的话,贾环还是不免有所触动,便伸手推了推他的肩,“你就不觉得我狠心?不觉得我自私?不觉得我很讨厌?” “人都是自私的,至于狠心……”他的鼻尖萦绕着贾环身上的药香,从这个角度看去,怀中人显得十分乖巧,“环儿的狠心对我来说,已经是心软至极了。” “无论自私还是狠心,我都是喜欢的。” 一阵长久的安静过后,贾环轻声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呢,杜清梓是不是真死了?” 薛玄只好如实说,“自然没有,我安排她在城外的庄子里养病,让宝儿去开解她了。” “……啊?”这个回答实在是意料之外,他有些发愣,“宝姐姐?你让宝姐姐去开解杜清梓啊?你……” 他失语片刻,接着道,“你还挺会知人善任的。”以宝钗的口才,要开解一个杜清梓,简直绰绰有余。 贾环甚至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了。 “那她现在?现在病好了么?” 薛玄很喜欢这种将贾环抱在怀里的感觉,即便是同卧一床的时候,他也不敢多靠近身边人一分。似乎只有在清醒时抱着人,才会显得自己的心思坦荡一些。 他微微点头,“齐州按察使钱济云告老回乡了,我向陛下举荐了杜如丰,等他女儿的病好全了,外放的旨意就会下来。” 到时候杜家就会举家搬迁到山东。 按察使的官级和礼部侍郎一样,都是三品,但对于一个文官来说却更能施展抱负,监察地方官吏的贪廉和军民治安,有司法之责。 贾环原本的打算也差不多是这样,他和杜家原本没有什么牵扯,也不想有什么牵扯,更不要说婚约,彼此以后都不要再见面就好了。 “这样最好。”这件事得以解决,他心里也觉得轻松了些。 薛玄将他腰间的衣带解开,重新系得更规整一些,“那环儿明天出不出去?” “那就出去呗,我还想喝从前你用桃花露和泉水给我煮的茶。”用的水不同,煮出来的茶滋味也不同。 贾环从他怀里下去,走过去打开了卧房的隔门,晴雯正站在门外发怔,“进来吧,还没听够?” 晴雯手抚着胸口,被这毫无征兆的开门吓得不轻,“三、三爷。” “三爷、侯爷,我……我是想告诉三爷,下午的时候姨娘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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