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莲花湖里一对鸳鸯凫水而过,荡起阵阵清波。 ……………………………… 五月十三,皇帝照旧携百官前往骞元山狩猎。 赶路劳累,等到达阜临围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众臣都在北营安歇。 贾环如今是朝廷命官,自然不能再和从前一样与宝玉住在南营,李素也没法跟来,他身上倦得很,才入营帐换了衣裳便躺在榻上小憩。 杨陵进帐的时候就觉得安静非常,轻手轻脚走过去一看,才知道原来他睡着了。 不论他曾经对自己如何刻薄尖锐,杨陵都不得不承认,贾环确实是此间难得的美人。 他的这张脸放在任何人面前,都能博得最直接的喜欢。 如今他们在一起共事,相处的时日多了,杨陵才知道自己从前对贾环的了解十分浅显。 他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一部分才是真正的他。 有时候会觉得,贾环温和柔软善解人意,但有时候又觉得,贾环表里不一心机深沉。 但关键是,明明自己一早就知道他是惯会伪装的,居然还能在相处中再一次生出疑惑。 遇上这种人,简直要把人折磨疯了。 “看够了么?” 杨陵猛然回过神来,见他双眸微抬看着自己,瞬间心头一跳,但面上仍旧笑道,“大人醒了,外头伺候的人拿了饭食来。” 贾环蹙起眉头,“我不饿,你去吃吧。” 他踢了鞋子,扯过软被盖在身上,翻身继续睡了。 杨陵摸摸鼻子,莫名地有些心有余悸,看着他熟睡的背影,只得绕过屏风去了正厅,顺道熄了两盏灯。 春狩的规矩是定好的,头一日举行庆典,傍晚有为世家子弟准备的篝火晚宴,皇帝营帐前有百官长桌宴,次日正式进围场狩猎。 今年水钧不在,谢俨一举夺魁。 皇帝设下的彩头是一柄泛着寒光的龙渊宝剑,“这是随着太祖开疆辟土的兵器,景阙,往后你就与它一起为大淳护卫皇城,不可辜负。” “臣遵命。” 贾环今日没有进场,只是让薛蟠和贾蔷几个给他打些果子狸、兔獐等物,晚间好烤肉吃。 狩猎结束后,他便去了东营,在薛玄的帐子里午睡。 芦枝在外边守着,李素现下不便再来骞元山,旁的人又伺候不惯,所以这几日是他跟在贾环的帐前。 香炉内点着雪中春信,东营又是最安静的,所以贾环睡得很安稳。 “侯爷,三爷在里头睡下了。” 薛玄点头示意,又道,“要下雨了,他这两日没胃口,晚间让人做些精致可口的热菜来,再要一碗酥酪。” 他吩咐完话便进了帐子,芦枝见状就往御膳房去了。 午后,天慢慢阴沉下来了,或许是被天气影响的,贾环午觉有些睡不醒,好容易睁开眼又睡过去了。 “薛玄?” 再睁眼也不知是何时了,他迷迷糊糊见薛玄坐在案边看公文,便轻唤了一声。 “饿不饿?睡了两个时辰,外边天都黑了。”薛玄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放在他腹间摸了摸,“空的。” 贾环才睡醒也觉不出饿,从后边搂着腰往他背上一趴,又有些困了,像只打盹的小猫。 他轻轻拍了拍贾环的手,“睡久了没精神,不是说明日要和雍王去湖边垂钓么?” “唔,不去了。”这话有些任性,但只是随口捡来说的,做不得数。 薛玄拧了帕子来给他擦脸,好半晌才将人弄清醒,“再不起来,我就把酥酪给芦枝吃了。” “嗯?”贾环揉揉脸,乌发柔顺地散在身前,显得十分乖巧,“吃、我吃的。” 吃饭的时候他倒是真清醒了,瞌睡一去不复返,连带着晚上都精神得很,又拉上芦枝和侧生,四个人打牌到半夜。 除了贾环,谁也不精于此道,不过是哄着他高兴,左右所有输的都是薛玄包了。 一直玩到二更天,外边大雨将歇,他才就近在这帐子里睡下。 ……………………………… 次日是个大晴天,草原广阔无垠,天空一碧如洗,团团白云低垂,几乎伸手可触。 贾环用过早饭后便出了东营,芦枝拿着钓竿等物一道往静湖去,边上还跟着乌云和雪球。 路上遇到了谢俨,他正要带人出去巡视围场,“怎么这么没精神,脸色也不好。” “睡多了……” 贾环有些不好意思,找补道,“张太医给我换了药方,所以这几日总犯困。” 这也是实话,他的药一直是跟着四季轮转而调整的,只是今年方子大改了些,身子还需要时间适应。 谢俨高坐在马上,往远处看了看,“此刻没空,午后我让若鱼给你送东西。” “好。”贾环挥挥手,目送着他走远了。 乌云嗷呜一声,似乎不明白谢俨怎么不跟它们玩就走了,“汪?” “笨蛋,以为都跟你们似的,整日不是吃就是玩,人家有公务在身的。” 贾环手上挽着牵绳,“走吧,今日钓上来的鱼都给你们炖汤喝。” 两只小家伙绕着他的腿跑来跑去,“汪汪!” 天晴日暖,湖水清澈如镜,水中荇影重重,波光粼粼,湿润的淡淡青草气息萦绕在鼻尖,令人心旷神怡。 水铮已经先到了,湖边铺了毡毯,设了一张卷草纹小炕桌,放着点心果子,金药正在烹茶。 贾环跑上前去,“殿下,您来得好早。” “嗯。” 他今日穿了一身雪青宽袖长衫,不同于常日里的暗色,少了两分冰冷淡漠,显得温润清雅,眉眼间是难得的柔和。 贾环甚至觉得他的语气是带着愉悦的,便也坐下,轻声道,“殿下今日心情不错。” “春日烂漫。”水铮侧过身看了他一眼,将鱼钩垂入湖水,“自然动人心弦。” 平静的水面映着蓝天白云,湖边的几株鸢尾花也开了,他从芦枝手中取过钓竿,架在了湖边。 乌云和雪球在边上撒欢,嗷嗷呜呜地没个安静。 “别给我的鱼吓跑了。”他松开牵绳上的锁扣,让两只狗往远处跑,“难得有这么大的地方够你们胡闹的,玩去吧。” 其实垂钓是最无趣的了,贾环见小炕桌上有玉露团,便吃了一个,“好甜。” 鱼漂儿动了动,水铮钓上来一尾鲫鱼,他边上的白瓷坛内已经有了两三尾蝴蝶鱼。 贾环坐了一柱香的时间,吃了糕点酥酪和樱桃杏子,但他的钓钩就是纹风不动,为此他还将自己和水铮的饵料换了,但也没用。 “殿下,你那边鱼真多……” 其实他们两个是挨着坐的,中间也不过隔了两尺宽的距离,放了一张小炕桌。 水铮默了默,便道,“我与你换位置。” “好呀。”贾环等的就是这句话,才刚起身就又觉得水铮的用具比自己的好,眼巴巴看了一会儿他手里的钓竿。 他没法子,只得把自己的钓竿也给了贾环。 金药总算是明白了,虽然雍王府和春山居长年有来往,但水铮和贾环独处并不多,偶尔几次他在场,心内都大受震撼。 还记得上回,殿下伸手去接小公子嘴里吮过的蜂巢蜜渣。 往后若是殿下得以继承皇位,那……他在朝中更无人可动了。 芦枝怀里抱了一大碗樱桃坐在贾环身边,见他发呆便道,“你看什么呢?水都煮开了。” “哦、哦。”金药将茶壶拎起,在琉璃盏内注上香茶和杏仁露,“殿下、三爷,茶好了。” 正好贾环的鱼钩动了,他一时没空理会,只顾着拉竿子,终于上了一尾巴掌大的小鲫瓜。 他有些不高兴,皱皱鼻子,“殿下,我的鱼好小。” 水铮拿他没办法,又觉得他这样的嘟囔抱怨的样子着实惹人怜爱,只得道,“便放生罢,我补你一尾。” 金药立刻将白瓷坛里的鲫鱼捧进了贾环的松石绿粉彩瓷盆里。 贾环一早就看中这条鱼了,很适合给乌云雪球炖汤喝,但面上还是说,“等我钓上来了,再回给您。” 只是他今日实在运气不佳,一直到快午饭时才只得两尾小鲤,还有几只桃花虾。 “太倒霉了。”贾环撇撇嘴,“咱们下回还是打牌好了。” 金药在一旁无奈道,“小公子,您在牌桌上的手气太好了,殿下定然赢不过你的。” 贾环开始指指点点,“你这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午饭去罢。” 水铮从蒲团上起身,又伸手去拉他,“近来吃药如何?” “张太医给我换了方子,倒也没什么说的,就是有些犯困,大约还要过几天才适应。” 二人离了湖边,说着话往东营的方向去,路上也偶然能见到几位出来踏春的世家子弟,或是吟诗作对,或是驰马游原。 “听说圣上有意前往五陵山祭祖,届时朝中政务都要倚靠殿下了。” 水铮单手背在身后,眼神落在远处,淡淡道,“不过是分内之事。” 弘王也不知是怎么打算的,选择在此时离京,现下自然是都担在雍王身上了。 不过转念一想,皇帝既然有立储的意思,即便水钧无意争锋,也堵不住旁人爱闲话的嘴,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毕竟承湛帝一共只得两个儿子,那个位子将来不是水钧就是水铮的,就算是两位殿下一向亲厚并无隔阂。 但无论谁人落选,都免不了被议论,再被臆测扣上个‘争权失败’的帽子,以水钧的暴烈性子自然忍不了。 “唉?” 若这么想,那弘王此时离京,不就代表着…… 贾环现在觉得那药不仅让自己犯困,就连脑子都变笨了,居然现在才想到。 水铮见他愣着,便道,“怎么了?” 他当即摇摇头,又仰着脸笑道,“臣先在此恭贺殿下了。” “也不知你的心思转了多少个弯,能想到这里来。” 水铮还以为他是身上不舒坦了,原来在想这个,“到了那时候再贺罢。” 他又突然想到,“这么突然,我还没给你准备贺礼呢。” 立太子这么大的事,从前他和薛玄说起,本来猜测是在上元节颁布立储诏书,但上元节一过,就不好猜是什么时候了,还以为要等到明年。 “无妨……不拘于送什么都好。” 贾环却摇摇头,“这样的事,怎能不重视呢。” 从前听人说,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为人生大喜也,但这些对于贵为亲王的水铮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于他而言,大约只有被立为太子那天,还有继承皇位之时,才称得上人生大喜。 “你想送什么都好。”他仍旧这样说。 贾环一时犯了难,“我得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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