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儿这些日子不在家,三叔近来可好?”贾蔷骑着马跟在车边上,贾环便掀了侧窗的帷幔一角与他说话。 贾蔷昨日才从苏州回来,到家见了贾珍便得知荣府在城外圈了地方给族中子弟练习骑射,于是今日一早就凑热闹来了。 贾环嘴里含着一颗粽子糖,“比前几日好多了,不然我也不出来了。” “你来回苏州这一趟倒快,蓉儿怎么还不回来……” 贾蔷听了这话,不免心里泛起点儿酸,“三叔有什么事交代他,难道我就办不了?” 宝玉和茗烟要往前头集市上买些小玩意儿,回过头来问贾环可有要的,好一道买来。 等他们走了,贾环从窗户里递了两颗粽子糖给贾蔷,“虽不是什么大事,但也不是小事,谁说我是要交代给他一个了,这事还要你们两个一起去办才妥当。” “难得你愿意烦我们办事,我自然一万个尽心。” 二人正说着话,薛蟠便骑着马带着仆从自正阳大街东面拐了出来,一见到贾府的马车便猜到是贾环在里头,于是拍马骑了过来。 “好巧,我还说等到了地方再找你去。” 正好宝玉也回来了,贾环便介绍几人相识,薛家的人和贾家的人合成一队,浩浩荡荡地出了城。 荣国府圈的地方在出城十里外的千驹岭,远离人烟。 原是前朝驻军用来练兵的,后来废弃,又有人种了十几亩桂桃花树,便成了世家大族出游踏青的地方。 地方确实也是风景秀丽,令人见之忘俗。 “环儿,到地方了。” 贾环摇摇晃晃地差点在马车里睡了过去,听到贾蔷叫他的声音才缓过神来,于是掀开了帘子往外看去。 满目青翠,视野阔达如草原一般,用粗壮的木桩围起长宽几百米大的地方,远远立着十来个箭靶。 他抬起手贴在贾蔷脸上轻拍了拍,“下回再没大没小,小心我打你的嘴。” 贾蔷也不恼,就这么笑着让他打了两下。 众人眼见场中侧边立了三四间屋子,是用来预备接待主子的,中间一个大大的六角亭子,亭外的长桌上放着弓与箭矢等物。 最远的西边是个马棚,里面是十几匹壮实的骏马,隐约能看到七八个马夫在忙活喂草料打扫。 他们此刻停着的地方是围栏门外,门前有五六个守场的人相迎,为首的是吴新登的姑舅兄弟,连忙上来说已备了香茶,请他们进去。 乌云和雪球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脑袋钻出来往外看,“汪呜……” 薛蟠伸手接了一把,贾环便踩着轿凳下了车,他的脚落在铺满松软草皮的土地上,感觉十分新奇。 “我来得正是时候!” 众人转头看去,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沈昔,值得一提的是,他身后还跟了一位身穿红衣骑白马的公子。 薛蟠迎了上去,“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视线落在他身后,“这位是?” “定城侯谢家的二公子,与我是自小的交情,正好他也要练习骑射,所以同行而来。”谢家围的射练场也在千驹岭。 宝玉见这二人皆是清秀俊逸,谈吐不凡之人,也有意交好,便道,“这地方甚大,世兄与我们一道,方不负今日之幸。” 那人笑了笑,对着不远处的贾环等人自介道,“定城侯府,谢修。” 贾环只来得及看了他一眼,脚边的乌云和雪球扯着他的袍角往外拉,想让他带着去玩,“出了家门就像脱缰的野马,还不快松嘴。” 两个小家伙围着贾环绕圈圈,追着对方的尾巴跑,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门役连忙将众人都请了进去,贾府上下都知道贾环养的狗金贵,不免小心伺候,得了贾环的话,便带着乌云和雪球远远的跑去玩了。 几人坐在六角亭中喝茶,贾环难得到这样的地方,上辈子因为腿脚不便,他是不出家门的。 今日出府,他有心四处走走,便拒了贾蔷薛蟠等人,独自穿过栅栏边缘的小木门,往桃花林去了。 身后远远的跟着钱槐和钱椿,这二人是赵姨娘亲妈娘家侄儿,父母都在贾府账房做事,如今负责跟着贾环读书和出门随侍等事。 千驹岭这片地方确实可以说得上山青水绿,景色如画。 行走在林间,耳畔是轻簌簌的树叶草木声,拂过鼻尖的是一阵飘渺桃花香。日光透过叶隙落下光斑,也照在人的身上,在湿润的空气中感觉分外温暖。 远远见着一片粉海,便知是桃花林,他并未进去,只坐在林外小溪边的一棵栾树下歇息。 临近午时,日光渐盛,树下阴凉,贾环便有些困倦。 “怎么在这儿坐着?” 猛地听到说话声让他心中一惊,于是转头看去,却是薛玄。 那人穿着一身天青芽云纹纱的道袍,长身玉立,倒是比往日里更显温雅,还透着一股贾环说不出的旖旎意味。 “走得累了,便在此地歇息片刻。” 薛玄与贾环站在同一棵栾树下,“怎么不和他们在一处,可是觉得无趣?” “风景甚好不想辜负,便想独自走走,玄哥哥何故在此?” 薛玄看着前方波光粼粼流动的清溪,“春日桃花盛,便来取一些花蕊上的露珠和山中的泉水。” 贾环这才注意到,原来他手里还拿着两个双耳琉璃瓶,用红绳系着,里面像是装满了水,“用来烹茶?” “环儿可想尝尝?” “好啊。”
第16章 薛家在千驹岭并未建造骑射场,贾环还以为要去与宝玉等人汇合,但薛玄却带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许是他面上的疑惑过于明显,薛玄便道,“北静王府在这儿有处庄子,他今日不在,咱们便借他的地方喝茶。” “玄哥哥和北静王似乎很熟络。”贾环记得在贾蓉媳妇出殡的时候北静王曾经来路祭过,还特意叫了宝玉上前说话,生得也是玉树临风。 正路过一片浅滩,薛玄提醒他小心脚下,“他是老王爷的独子,又没个兄弟姊妹,我头次上京之时与他相识,便相交至今。” 本朝开国之时几位曾立下汗马功劳的权臣,便是后来的四王八公,其中贾府占了两位,分别是宁国公和荣国公。 到了老圣人那一代,四王八公之后大多降等袭爵。因北静老王爷功高,随太祖南征北战,他这一脉又是皇室直系,是以唯有他的子孙如今仍世袭王爵。 树大招风,或许这也是水溶为何不参朝政,寄情山水诗画的缘故。 “京中权贵无数,他算是可交之人。” 贾环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便撇撇嘴,“看着不是个正经人。” 薛玄轻笑了笑,也顺着他的话,“他的确不是什么正经人。” “定城侯谢家的谢修,玄哥哥可认得?今日他也来了。”贾环当时没得空,所以看得不算真切,只觉十分俊秀。 “谢修……他父亲早年去世了,定城侯的位子便承给了他哥哥谢俨。” 薛玄手上的琉璃瓶叮叮当当,“谢修此人谨慎自持,文采出众,与他哥哥十分相像。” 贾环看到前方不远处停着薛家的马车,旁边还有房屋田舍,便知道是到了地方。 “钱椿,你回去和宝哥哥说一声,叫他们不必急着找我。”于是钱椿便应声离去了,留下钱槐依旧跟着贾环。 那边守着马车的芦枝瞧见薛玄回来,便立刻迎了上来,“侯爷。” “将茶奁铜炉取出来放在毗罗亭中,用泉水烹茶。”薛玄转头看贾环,发现他正站在一亩春麦前面发呆。 如今的小麦已经返青,绒绒新绿生机勃勃,十分茂盛。 “果然春日里都是如此朝气。” 贾环从前十分讨厌这种朝气,如今看了却觉得挺好,果然是时移世易,心境不同,“可惜我是不能如此了。” 这辈子老天爷给了他健全的双腿,但是却没有给他健康的体魄,不过他也看开了,此生不必再被圈在轮椅上对他来说已是极好的了。 “你的身子不好,不过是幼时积年之症,如今才养了一年多,往后自然有好的时候,何必自苦呢。” 二人迎着暖阳闲话了几句,薛玄将人带到毗罗亭中,为他斟了一杯谷雨茶,“环儿小小年纪,心性比你哥哥还老成。” 贾环哼了一声,“你笑话我。” “怎么会……”薛玄将茶盏递到他手边,“这是今年的新茶,环儿尝尝。” 果然煮茶之水中泉水最佳,这茶清香扑鼻,微涩回甘,后味醇厚。贾环心中觉得很好,但就是故意不说好,只道,“不错。” 此时庄子上正好有人送了饭来,都是些田园野味,新鲜菜蔬,别有一番滋味,贾环倒比平日多用了些。 他午后要服用的药前一天已经送了过来,由贾府箭亭那边的下人按时煎好,钱椿回去传话后又一道带了过来。 到了这里以后,贾环早已习惯了三天两头用药,而且这药一碗一碗下去,的确于他的身体有益,是以并不抗拒。 薛玄适时给他递上一碟甜杏干,“闻着像是保元汤。” “嗯。”贾环蹙着眉头,含了一颗杏干在舌尖抿着,“苦得很。” “这药虽苦,效用却大,等到了夏日里,就能换方子了。” 贾环有些没精打采,“太医也这么说,但愿……罢了。虽世人大多苦夏,偏我喜欢,就算到时是更苦的药,也无碍。” 难得听到他说自己喜欢什么,薛玄有心记下,便道,“你的生辰在六月,正该喜欢夏日的。” 贾环敛下双睫,心中微动,要说这辈子与上辈子唯一相同的,便只有他六月初九的生日,一日不差。 此时听薛玄提起,颇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你的生辰是十月十一,难道你喜欢冬日?”贾环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喜欢冬天的?反正他不喜欢。 薛玄笑了一下,“春夏秋冬对我来说并无多少分别,提不上欢喜与否。” “最讨厌冬天。”知道他不喜欢,贾环便放下心来随口抱怨。 说完又觉得自己在薛玄面前太过松懈,说话也不经什么掂量,心里便有点恼。 庄子北边的桂树林一望无际,待到八月金秋,必定是飘香十里。 转眼快到了返程归家的时间,薛玄便说让贾环坐他的车,顺道将人送回箭亭。 贾环也是懒得再往回走,看了看那挂着海棠帷幔的马车,便踩着轿凳上去了。 车内布置整洁舒适,绸垫软靠,中间的小几上摆着糕点匣子,白瓷瓶里插着一枝梨花。 不愧是薛玄的马车,就是比他出门时乘的那顶舒坦。 薛玄不知道在外面吩咐些什么,贾环闭上双眼等了一会儿才感觉再有人上了马车,然后整辆车就慢悠悠行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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