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人就是这点儿不好,干啥都爱大声嚷嚷,口音还极具感染力和洗脑功效,一叫唤一层楼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晰赶紧捂着肩膀小跑着去开门,才开了条缝儿,人就挤了进来。王晰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拽着王晰翻过来倒过去的看:“伤到哪儿了?” “好得差不多了,没事儿。妈你们先……坐。” 王晰看着母亲身后跟了一个眼熟的姑娘,本来低着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被身后的王晰爸爸往前一推,姑娘如梦初醒一般地抬起头,忙上前殷切地问道:“哥你没事儿吧?” 王晰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某家阿姨的闺女,之前见过几次。不过现下王晰没工夫客套,忙着去看跟在最后面的高杨——他个子高,一眼就能看到,但把头埋得低,只能看到他的发旋,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高杨,过来。”王晰唤他,高杨却不知怎么的,非要跟他逆着来。 “那个,哥我还有点事儿,出去一趟。有伯父伯母和……姐姐在这儿我也不用担心了。” 高杨话才说完就逃一般地跑了出去,王晰连开口问问的机会都没有。急也没用,王晰心下叹气,把眼前的母亲大人安抚好了,起身想去沏茶。 “丽丽,你去吧,晰晰才伤到。” 那姑娘听了王晰妈妈的吩咐忙不迭地起身去找茶具,王晰想拦,身上伤也不方便他随意活动,只能无奈地看着父母:“哪儿能让人家客人干活呢?” “这丽丽也考到你们林城来当公务员了,以后你俩相互也有个照应。”王晰爸爸喝了口茶,说得理所当然,倒让王晰一头雾水。 “照应啥?” 这一家子东北人凑到一起,口音也就都出来了,满屋子的东北大碴子味儿,听上去像是要急眼了似的。 “这不早就跟你李婶儿说好的吗,丽丽这丫头又乖又懂事儿,你不也说还行吗?” 我能说不行吗?我一大老爷们能说人姑娘坏话吗?王晰心里在咆哮,感情这是趁着伤病给自己包办婚姻来了。 王晰趁着丽丽进厨房去收拾东西,压低了声音凑到母亲跟前,眉头都急得紧皱在一起:“妈,这都什么年代了,谈恋爱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 “你都三十多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父亲放下了茶杯严肃地瞪他一眼,“人家其他家的孩子这个年纪,娃都上幼儿园了。” “又不是让你结婚,就先相处着看呗,反正丽丽也喜欢你,你俩工作在一个城市又方便不是?”母亲好言劝着,“人姑娘学历高,品行好,长得也漂亮,人家打着灯笼都找不来。你就先照应着点儿人家,其他的慢慢来。” 王晰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不行。” 父亲似乎是有些恼火,被母亲一个眼神压回去,悻悻地扭过头,喝口茶把茶杯顿得震天响。 “为啥不行?” “高杨在家呢。”王晰回答道。 “杨杨这么大了也该自己去工作了。再说又不让丽丽跟你住一起,有啥不方便的。” 王晰到了还是没说实话,想着父母观念保守年纪大了别吓出什么问题,总之就是一句话不松口,不行就是不行。 “你这小兔崽子怎么回事儿?让你照应着人家姑娘,又没催婚又没让你干啥你咋就不乐意?”父亲忍了半天,显然是被他激怒了。王晰刚想站起来辩白两句,扯了伤口龇牙咧嘴地疼。见孩子这样,再大的火气也消了。父亲叹了口气,赌气一般地把自己砸回沙发里头。老小老小,王晰看着老头这架势禁不住想笑。姑娘收拾了东西,出来听着老头发火,着实吓了一跳,靠着角落的墙动也不敢动。 果然是个乖巧胆小的姑娘。王晰安抚道:“没事儿,老头经常这样。那个你有啥事儿问我,哥能帮就帮好吧?反正到了林城人生地不熟的,把我当哥就成。”王晰掏出手机跟姑娘确认了下微信和号码,顺带把高杨也给她推了过去。 “杨杨跟我一起住,有啥事儿要帮忙找他也成。年轻人精力旺盛你随便使唤。” 姑娘也不傻,话说到这份上,明摆着是劝退。她低下头藏起眼中的落寞,随即释然地笑了笑:“谢谢哥。” …… 高杨没跑远,家离检察院是不远。他跑去圣权的办公室,把案子的资料重新确认了一遍。圣权和阿云嘎都明里暗里地给他开后门,毕竟如果不给高杨这个查案子的机会,高杨也不知道还会有些什么门道瞎捣鼓,还不如明面上让他规规矩矩地来。 “副局查得怎么样了?”桌上的卷宗又堆了一层,这案子越查越长,事儿像永远都完结不了似的盘根错节。查着查着发现查歪了,又得从头再来。这才没几天圣权黑眼圈都重了几个档。 “别提了,晰哥不在,张超公休过两天才回来,其他几个能干的全有事儿,我这边忙都忙不过来。” “嘎子哥有来问过你们吗?” 圣权回忆了一下:“有,但是没有并案的证据他也不太好得多问。” 高杨沉默着,低头快速地翻看着新的卷宗。圣权长叹一声:“也就是你了,不然谁敢冒着被处分的风险把机密卷宗给你看。” 高杨全当没听进去,纸上的字一个个被映入脑海。突然他的手停顿住,抬起头看着圣权。圣权被他盯得发毛:“咋了?” “只查了副局?” “对啊,啊还有几个各个支队的队长。”圣权回答道。 高杨翻开警局人员表那一页,指着上面局长的个人信息那一栏:“西区人?” “对啊,”圣权接过卷宗看了一眼,“虽然说西区涉黑多但你也不能一棒子打死一波人吧?人老局长兢兢业业一辈子了,家里头都家徒四壁,你咋能怀疑到人家头上?” 高杨摇摇头,登上检察院办公室的系统,调了局长的资料。 “你干嘛?小子别太过分啊!”圣权忙着把他推开,“反了天了你,都敢随便调国家公职人员资料了。” 高杨虽然只看了一眼,但好歹把履历里最关键的几行看到了。父母籍贯在南区,务农,后来迁到西区,念高中念警校,侦破了好几起刑事大案,一路上看起来顺风顺水。 “二十多才念的大学,家里有弟弟妹妹,爹妈还病着,他哪儿来的钱?”高杨自言自语道,圣权早已经紧皱着眉头。 “老局长受了多少伤,救了多少人的命,一辈子清清白白,嘎子哥晰哥都得敬三分。人都快退休了,你小子要往他头上泼桶脏水?” 高杨反问:“就因为这个,你们就不查他?” 圣权气结,但又语重心长:“高杨,不要把人想象得那么坏,世界上好人还是很多的。” “你当了这么久的检察官,还信人情那一套?”高杨面无表情,“人最会骗人。” “你有没有点儿人情味?” 高杨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批判,转身摆了摆手:“我去找嘎子哥了。” 走出检察院大楼的一刹那,高杨脑海里不知怎么就回荡起圣权的那句话。 “你还有没有点儿人情味?” 真奇怪,从前明明已经对这样的评价麻木了啊。可现在却莫名地感到慌乱和难过。 …… 郑云龙直接跟着贾凡去了医院做心理测试。人已经进了检查室测脑电波,贾凡在办公室里头对着郑云龙刚做完的答卷勾勾画画,越画眉头蹙得越紧。 阿云嘎看着他这副表情,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怎么样?” 贾凡抬起头,轻叹一声:“看样子的确是有严重的童年心理创伤,从刚才的询问来看,龙哥自己对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是受过同学的欺负,看样子是家人有意引导他忘记小时候的事儿。” “会有什么后果吗?”阿云嘎急道。 “不知道,但可能会造成潜在的心理疾病。”贾凡摇摇头,“我试试催眠能不能引导他记得详细一些,然后看他自己能否疏导。” 郑云龙盯着眼前的怀表,逐渐意识模糊,灵魂像飘离了自己的肉体。他回忆起很多之前的事儿,就像开了加速器,一切在他身边盘旋略过,突然定格在某个瞬间。 “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冷静的声音在问他,郑云龙眨了眨眼,感觉自己回到了小学生那么大的时候,周围一切都是小小的。小小的教室和桌椅板凳,下头一群小小的人。 他觉得自己长得并不好看,小小的脑袋上安着两颗大眼珠,还有点儿驼背。郑云龙几乎忘了自己没长开之前像个小土豆。他还特别爱闹,成天没正形,作业也不好好写,就是喜欢玩,尤其讨厌数学。班主任是个数学老师,对这个年级倒数数学的学生恨得咬牙切齿,特别是还不听话,专找麻烦。 他有些孤僻,独来独往,自己闹自己的。那些男生就看他不顺眼,又见他家庭条件不错,经常找理由打他,向他要钱。郑云龙刚开始还会反抗,结果被班主任骂得狗血淋头。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不去招惹别人,那些小混混怎么会惹你?”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小小的郑云龙开始沉默,不爱说话也不再好动了。他以为什么都不做就不会惹祸,可老师早就视他为问题学生,几个成绩好的班委也趾高气昂地对他。 那个年纪的孩子不懂事,所谓的好学生唯老师命令是从,无意间把同学划分了三六九等,变着法地捉弄郑云龙。排卫生表总让他天天干活,故意锁门让他迟到,还扔他的作业和书包。 直到有一天,他们把郑云龙推进了仓储间,嬉笑着锁上了门。郑云龙吓得拍打着铁门,换来的是门外的阵阵哄笑:“胆小鬼!” 那些孩子像是找到了乐趣,隔三差五就把他锁在狭小的屋子里,听他哭叫。他们是模仿着老师来的——每次郑云龙不交作业,老师就会不让他进教室,待在储物间面壁思过。 这本应该是很小的事,小到不少人都经历过。这却又是很伤人的事,伤到纵然记忆模糊,数十年后也依然记得从心底生发的恐惧。 贾凡慢慢引导他平复情绪——在催眠的梦境里郑云龙整个人显得很害怕,还不停地哭泣,阿云嘎在旁边听着,手指甲都掐进了皮肉,恨不得把人拉进怀里安抚,但怕扰乱催眠的过程,一直忍着,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郑云龙缓缓睁开眼,一摸眼角,湿了半边脸。 贾凡给他开了镇定性的药,让他写日记记录心理状况,还让他定期来做心理疏导。总体上算是没什么大碍。但记忆被刻意模糊的一块儿又被可怖的记忆填上,难免让人有些失了方寸。 郑云龙斜靠在副驾驶位上,窗外天已经黑了,街灯开始闪烁,正逢晚高峰,车流川流不息。阿云嘎手按在喇叭上想催促前面的车,却小心瞟了眼郑云龙,收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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