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在律所,你这样资历的已经能独立办案了,没必要什么都来找你们队长。”这是郑云龙今天第五次关上门。 阿云嘎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大龙,人家就来问个事儿你倒也不必往外赶。” “不是我说你们公安,离了你不行了是吧?批文件也就算了,连怎么查都要来问,你们副队长是摆设吗?” “没办法,有些案子一查起来牵扯的东西太多,烫手山芋谁都想往外扔。这年头能让他们清正廉洁尽职尽责已经不错了,遇到风险大家都是能避就避的。”阿云嘎撑着身子挪了个位,腰伤还隐隐有点痛,移动起来依然有些费劲。 “过两天出庭作证,应该没问题吧?”郑云龙问着,语气里透露着一丝担心。 “没事儿,早好了,只是还不能剧烈运动。”阿云嘎扶着沙发缓缓站起来,郑云龙跟他身后半步不敢离开。 阿云嘎疑惑:“你跟我这么紧干嘛?” “怕你倒了没人帮我喂猫。” 阿云嘎:“……” 阿云嘎一腔火没处发,气鼓鼓地按开电视,把开关敲得震天响。郑云龙笑嘻嘻地在旁边看着他幼稚的“发火”行为,把大摇大摆过路的胖子一把抱在怀里。 “本台消息,林城房产董事长通过社交平台向市民及新闻媒体发布了公告视频。” 电视机前出现了黄先生坐在办公桌前的场景,他已经不再年轻,二十年前他白手起家意气风发的样子,许多林城的老人都记得,年轻潇洒的小伙子拿着喇叭站在竣工大楼前侃侃而谈,如今佝偻着坐在狭小的空间里,目光依然锐利,但看得出来经历了风霜沧桑。 “我本人作为林城房地产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对因我家庭问题而造成的公司损失,表示由衷的抱歉。” 他的声音一字一顿,铿锵有力,依稀还能见到当年的风采。可岁月毕竟不饶人,阿云嘎站在电视前,心底默默叹息。 “我的儿子,黄子弘凡,在没有被警察局立案侦查的情况下,在所有事实都没有查清楚的情况下,被社会舆论进行了长时间的攻击。我作为一个父亲,我心疼自己的儿子。我作为一个公民,不懂得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僭越法律,对一个人进行审判。” 爆点新闻全体员工停下了工作,仰头看着播报。周深站在人群中,看似事不关己,目光却一刻没离开过。 “媒体都在追问,问他为什么杀人,他是怎么杀的人。社会舆论把他构造成一个穷凶极恶的凶犯,却没人关心,十年前福利院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把他刺伤凶徒的行为归结于他所谓的劣根和家庭教育的失败,可没人过问,白江当年做了什么。” “看什么看!回去工作!”副总监对人群喝道,员工四散而去,周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屏幕里越说越激动的人,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在镜头中浑身战栗。 “黄子这十年来,都是我和夫人的珍宝,他乐观又活泼,他音乐天赋极高,他从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他是个让人喜欢的善良孩子,我们不管十年前发生过什么,我们只知道,在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他是我们骄傲的孩子,未来,我们也相信他会一直让我们骄傲。” 蔡程昱才下了演出台,他表演失误了,在众星云集的音乐会上破了音。他懊恼地坐在角落,廖昌永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严肃的目光扫视他,也没再说话。 休息间的大屏放着新闻,蔡程昱专注地看着,突然被这句话刺痛了心脏。 他想起了方书剑,那个在他身边一直善良又优秀,从未做过坏事的方书剑。 “今天,我对董事会作出检讨,我将辞去我现在的职务,公司将重新选举董事长。作为公众人物,我向电视机前的各位表示抱歉。但作为父亲,我会一直陪伴黄子。” 王晰沉默着关了电视,高杨难得从房间里出来,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安静地看完了整个演说。王晰不时瞟他的神态,他冷漠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悲悯,也不知道在悲悯什么。 “我想去见见黄子。”高杨说出了这么多天以来唯一对王晰的请求。 …… 白江和谭蓓的案子开庭了,判决也很快下来,几乎没有什么悬念,白江被判了死刑,谭蓓因为怀孕逃离了死亡,被判处无期。 阿云嘎带着作为证人的黄子去医院找谭蓓补材料,她才生下孩子,怀里抱着那个小小的生命。听说孩子很瘦小,才三公斤不到。黄子弘凡隔着窗看着她们,谭蓓一边哭一边轻轻摇晃着孩子,冲他睁不开眼的小脸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警务人员跟着护士进来,抱走了她怀里的孩子。谭蓓茫然地看着孩子离开自己,愣了很久,直到她们走了,看不见身影了,她才嚎啕大哭起来。 黄子弘凡看着,听着,僵硬了好久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 “黄子,你是想到你的生母了?”阿云嘎小心问他。 “没有,”黄子回过神来,“我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就不该被生下来。” “他只会带给自己和别人无穷的痛苦。” …… 王晰带着高杨在医院外面和黄先生交谈,老先生带着夫人,在外头张望着等黄子出来。 “黄总真的决定辞职了?”王晰惋惜地问道。 “对,辞呈已经批了。” 黄夫人温柔地笑道:“我们也老了,带着黄子出国避避风头,他喜欢编曲,也考上了伯克利,我们过去陪他。” 高杨突然开口:“什么时候走?” “后天。” 阿云嘎带着黄子出来了,老两口赶紧迎上去。黄子的手紧紧拽着夫人的衣角,一如十年前被他们领回家,黄子没来由地信任这个美丽温柔的女人。 高杨上前去,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黄子紧紧抱住他,对着他说了声“谢谢。” “好好的。”他拍了把他的背,“我也该走了。” 黄子看了眼王晰,点了点头。 他们目送着那辆轿车渐行渐远,带走了一个故事,带走了高杨生命的一部分。 王晰忽然回过神来:“你说你该走了,什么意思?”
第22章 chapter22 新闻自由就是人类自由的实现。……没有新闻自由,其他一切自由都会成为泡影。 ——马克思 《论普鲁士书报检查制度》 ----- “你要去哪儿?”王晰突然拽着他的胳膊,逼着高杨不得不直视他的问题。王晰心头一阵发慌,高杨刚才说这话的语气太奇怪,像是坚不可摧的面具裂开了一条缝隙,从缝隙中露出一点脆弱和怅然,一点也不像他的样子。 “我接到秋招的offer了,”高杨停顿了一会儿,展开一个微笑,“是很好的律师事务所,在北京,他们要我去做律师助理,只要通过了法考拿到执照就正式录用了。” 王晰不知为何怎么都不愿意相信,总觉得是高杨搪塞自己的理由。直到高杨打开手机邮箱,把那封全英文的面试通过的邮件放到他面前。 王晰拿着手机,似乎有千斤重,拖着他的灵魂不断下坠。显赫的知名律所标志第一次这么刺眼,明明是锦绣的前程,王晰心里却没来由地难受,痛苦,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锁住了所有的情绪,不知该放哪一个出去。欣喜?悲伤?不舍?愤怒?所有的感情在他消瘦的身体里积攒,压迫得他几乎站不住。 “你什么时候去的秋招?” “他们来林城面试,我前两天去的。” “你不是说想留在林城当检察官吗?” “我改主意了。” “当律师很奔波!” “我是男人,我不怕奔波。” 这一连串的质问都被高杨不软不硬地化解,倒是显得王晰咄咄逼人。 阿云嘎在一边看着,劝也不是帮也不是,站得久了没好全的腰又开始隐隐作痛。王晰这才回过神来,正想扶住他,阿云嘎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晰哥我这站不住了先回去。” 说完才压低声音小声在王晰耳边道:“别发火啊,多大点事儿。” 阿云嘎匆忙地逃脱一点就要爆的“战场”,坐在出租车后座给郑云龙打了个电话。 郑云龙正在忙着翻龚子棋二审的卷宗,求爷爷告奶奶地在省高院调材料。听完阿云嘎的描述,眉头一皱,夹着手机压低了声音往办公室外头走,找了个没人的小角落,文件一个没夹紧稀稀拉拉掉了一地。 “怎么回事儿啊?好好的怎么要到北京去呢?” “我也不知道,”阿云嘎叹气,“可能孩子大了毕竟留不住?” 郑云龙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阿云嘎疑惑道:“大龙?” “捡文件呢,没事儿。”郑云龙答道,“你别瞎跑啊,伤还没好全呢。” “知道啦!”阿云嘎挂了电话,出租车差不多也开到了地方。他下了车,眼前俨然一栋摩天大楼,高层上“爆点新闻”的标志格外的显眼。 新闻媒体门口被保安围得死死的,阿云嘎每次来都不得不感叹一声戒备森严如同警局。门外有小记者在暗戳戳地同来投新闻稿的人搭话。他们会用不经意的对话套出他们的故事,然后筛选出有爆点的,领进采访部刨根问底,再让初稿大肆渲染。遇上大事,行动部门也不能闲着,暗访录像堵人采访,一样不落。 沿着大楼通道一路进去,阿云嘎倒是显得成了清闲的那一个。每一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小姑娘跑得汗流浃背也来不及补个妆擦个汗,抱着厚厚的稿件来回跑。路过采访部门的时候,他还能听到嘈杂的谩骂和哭嚎。每一间办公室都装着当下新闻放送内容的电视机,一抬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无论本台还是对家。 “您好,爆点新闻专刊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 “我的儿子被人打成那样了!他们说赔钱就要了事!” “一组通报播出信息!” “放映间!新闻播报准备!稿子呢?!” “我没办法了,求求你们媒体帮帮我啊!” “主编这个稿子审核没过!” “你们昨天的采访对我造成了极大的人身伤害!我要找律师告你们!” 无数的人从阿云嘎身边擦肩而过,叫喊着不同的名字,说着截然不同的内容,带着迥然的情绪。离开基层警队太久了,阿云嘎好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嘈杂又世俗,根本压制不住的混乱,一个真真切切的,无处没有法律又无人懂得法律的人间。 “来了?”阿云嘎突然回头,王凯正拍着他的肩膀,“就知道你们事儿结束之后不会放过我们。先等会儿,深深在采访。” 两个高大的男人好不容易才从最拥挤的办公区挪出来,王凯看了眼表:“还早,怎么,带你转转?” 阿云嘎想着闲着也没事,便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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