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高杨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舆论风头最盛的那几年,他在学校几乎毫无容身之处,没有朋友,只有黄子经常蹦跶着来找他玩。他经受过多少次初见惊艳又慢慢变得恐惧冷漠的目光,他心底藏的那个秘密,最后都化为了委屈和迷茫,迷茫善良和呵护的意义,是否就是让自己坠入深渊。 王晰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挽救了地狱里的小恶魔,没想到捞起了折了翅膀的小天使。 门突然开了。 黄子站在他面前,他长大了,长得和王晰一样高,十年前,他也是那一堆被救出来的孩子其中一个,矮矮的小身子抓着王晰的衣摆,仰着渴望的眼神看着他。 黄子在看到王晰悲怆的表情的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眼神暗了暗,随即自嘲地笑了笑。 “十年前福利院的爆炸是你做的?” “是。” “检察院老检察长是你杀的?” “是。” “高杨为什么要帮你挡着?” 他吐出这一句话已经几乎失去了力气,眼框的肌肉没了力气,再也盛不住积蓄已久的泪水。 黄子回头看了高杨一眼,挑起唇笑了:“他傻呗。” 高杨像一束光打进他的生命里,还有那个漂亮的小哑巴,原本相依为命的善良的他们,第一个向黄子伸出手。 高杨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好他们,给他们一个有光芒的未来。小哑巴也可以被收养,像小公主一样穿着漂亮的裙子,一定很好看。黄子也会有一个温馨的家,去到一个没人知道他过去的地方,总有一天会忘了自己的过去。高杨自己要求不高,只想有一个陪伴他一辈子的人,给他唱歌,他很喜欢听好听的歌。 就有人这么傻,明明身处深渊,却如同井底之蛙仰望头顶的蓝天。 “你带着他回去吧。” “你又要逃避他是吗?”黄子语气突然焦急起来,“当时你们怀疑他杀人,你就一直不对他直说一直逃避他。现在你知道了,你还要躲着他?” “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在乎你?怕你受气自己跑到周深跟前,你两天不理他他就慌得不知所措,你一不相信他他就会很绝望。王晰,你带他到你身边,现在又什么都知道了,你为什么还要躲着他?” 王晰被他这一股脑的问句问懵了头,那样蜷缩着害怕他气恼的高杨,他是从未见过的。他太忙了,忙到忘记了高杨是什么时候学会自己做饭,了解他的生活习惯,什么时候变得自己从来都猜不透。 王晰还没想好怎样面对这样一个高杨。 “你们先回去吧。” 黄子看着王晰远离的背影气急,回头一看,高杨已经醒了。 他的眼睛像初春融化的冰河,坚冰堵塞河道,江水翻涌,带着冷冽,乍暖还寒。 …… 王晰前脚刚走,郑云龙拎着饭盒就进来了,浑身上下洋溢着浓厚的生活气息,和西装革履的律师大不一样。公安局的人像是见怪不怪,特地给他找了个地方放饭盒和包才让人进去。 “说吧,犯罪经过,说详细点。”郑云龙一边听着一边翻证据材料。自从上回被阿云嘎亲自训了一回,全队上下的证据做得倒是精细又详实,检察院那边又是王晰在负责,案子也是板上钉钉,程序也没什么问题,顶多能问问有没有什么情节能逃了死刑立即执行,以及给他那怀孕的老婆一点减刑机会。 白江一股脑说完了之后,抓着他的手,像看救星一样:“律师,我跟刚才公家的人说过的,十年前我看到今天掐我那个小孩杀了人,我要是举报他,这算不算重大立功啊?” 郑云龙愣住,僵硬着把手抽开。 “你说谁杀人?” “就那个小孩啊!带着耳钉,个子高高的。十年前检察院的检察长就是他杀的!” 郑云龙话都没来得及听完就冲出审讯室,心头像有雷在打着鼓。他直接冲进了办公室,里头都是实习警员和书记员,见他气势汹汹地一来,识趣地退出去。高杨若无其事地坐在他的座位上,连表情都没变一变。 黄子安分地站在他身边,这会儿郑云龙才发现,高杨像一个引导者,黄子在他旁边就如同一个孩童,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命令一样。 郑云龙叹息道:“高杨,你何必呢?” 人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人人也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这样的替代有什么意义呢?只不过是幸福的孩子变成了黄子,悲惨的是高杨罢了。 “他比我更需要一个未来。” 至少在懵懂的时候,高杨也体会过和玩伴一起快乐的日子。不像黄子,从降生的那一刻,就没有得到过片刻的爱。 况且现在,他也不是没有未来。 “事儿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们就为了找白江复仇所以关注这个案子?” 高杨沉默了,仰起头重新闭上眼。 他脑海里闪过不知多久前的画面,背景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大概是王晰带他回老家,一家人坐在饭桌上,他独自缩在王晰身边,头也不怎么抬,筷子扒拉着饭,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小晰啊,年纪不小了,还不打算谈恋爱啊?” 饭桌上就这么几个问题,来回问,王晰也笑着敷衍。七大姑八大姨家里头有待嫁姑娘的都竖着耳朵听,问他喜欢什么样儿的。 “没什么其他的要求,善良就行。” 高杨闷着头,耳朵却清醒得很。 可能他在王晰眼里,就是一个需要改造的小坏蛋,和善良丝毫扯不上关系。高杨在长久的伪装里自己都忘了自己的本性,这一次,他只想看看自己本来的样子。 他的眼里不想只有人性险恶,也想再有希望和善良。 郑云龙也看他不回答,也不想再说什么没用的废话:“你俩没事儿干跟我去医院看看嘎子,帮我照顾他一会儿,我这儿还有案子没弄完。” 高杨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黄子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郑云龙问道:“干嘛呢杵在那儿?” “我等晰哥来接我一起走。” 黄子小心地开口:“他来过了,走了。” “我知道。” “走吧黄子,让他在这儿待着。”郑云龙把黄子拉走,黄子还是担忧地一直回头看他。高杨一动不动地闭着眼,像睡着了。 …… 王晰坐在吧台面前半趴着,头发乱糟糟地塌着,看上去有些颓废。他侧脸尤其好看,特别是配上检察官的制服,总给人一种禁欲的感觉,路人见了都要多看上两眼。 简弘亦抬起头挑眉看了他一眼:“今天没酒,喝茶。” 王晰皱了眉:“别闹。” “我看你才是别闹了。”简弘亦继续坐在他面前擦他的酒杯,“赶紧去找高杨,把什么都说开了,以后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哪用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王晰不说话,就着面前的茶喝了一大口。 “你不嫌烫啊?”简弘亦摸了摸杯壁,“不过也还行,酒越喝越迷糊,茶越喝越清醒。” 方书剑正在一边的小舞台上调着琴弦,吉他有些大,他抱起来甚至有点吃力。他把吉他放在一边,默默坐在简弘亦旁边,听着他们对话。 “你怎么也凑过来了?”简弘亦摸摸他的头发。 “那个……晰哥你要么先回去找他吧,他现在肯定很敏感,你要是不在他身边他会很没安全感的。”方书剑说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半弯着腰,下意识地保护自己,像是想起了什么过往的事。 “当时龚子棋……杀了蔡蔡的爸爸,我本来特别绝望,但蔡蔡把我带回家了,我才觉得原来生活还是有希望的,他还能对我那么好。” 方书剑绞紧了手指,抿了抿嘴唇:“现在你如果不去找高杨,他会以为你不喜欢他骗你那么久,以为你不要他了。” 王晰端茶的手在空中停顿。 他会以为你不要他了。 “看吧,连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你不知道?”简弘亦揽住方书剑的肩膀,“今天打烊不留客,去接你家小朋友吧。” “简大哥!” 门外一声嘹亮的喊叫,丝毫不顾旁人惊讶的眼光。高天鹤喜气洋洋地走进来,法袍都还没脱。开庭的时候他总是会把自己捣鼓得特别精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就是个英姿勃发帅气的精英律师。 “今天那个被告被我辩得哑口无言,他们还想提交新证据,结果反而被我推翻了。他们辩护律师都没话讲了,简大哥你放心,这钱我一分不少帮你要回来,说不定还能翻个百分之二十。” “行,知道天鹤最厉害。”简弘亦笑着给他递了杯水,“累了吧?赶紧歇会儿。” 高天鹤才坐下,扭头见王晰满脸丧地坐在一边,吓了一跳:“晰哥你怎么在这儿?” 简弘亦目光移到他身上:“是啊,怎么还在这儿?还不走?” 王晰拎起外套转身往外走,一如既往洒脱又决绝的背影。简弘亦叹息一声,感情的事,要有那么容易解决,这个世界哪里会像现在这样,颠三倒四,捉襟见肘。 “书剑,很不错,今天敢对人主动说自己以前的事了。”简弘亦拍了拍他的肩膀,满意地点点头,“不过龚子棋是你的哥哥,在我们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你还是要叫他一声哥,对吧?” 方书剑犹豫了半天,才僵硬地点了头:“我尽量。” “书剑,不能说尽量,”高天鹤严肃道,“能做的事情再许诺,不能的就不要答应。” 方书剑愣了一会儿,点头道:“我会的。” 简弘亦看着高天鹤继续和方书剑喋喋不休,每一句话都打到他心坎里。高天鹤说话很直率,不像自己周旋人世这么多年,习惯了弯弯绕绕,但意外地总能契合到他的想法。 人总是愿意同自己相似又不同的人相处。 …… 阿云嘎无聊地趴在床上打游戏。医生才来做了伤口清理,不让他躺着。郑云龙带着黄子进来,一见他这副样子,立马开始损人:“哟,只能寄人生希望于电子游戏了?”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阿云嘎拿枕头扔他,郑云龙稳稳地接住,又给他塞回手底下,让他垫着手肘不至于那么痛。 “不趁你现在伤残多损两句,等着你以后打我?” “我哪儿真的打过你?”阿云嘎瘪着嘴,不过想想的确有那么一次,又安静地闭了嘴。 “赶紧好起来,你怎么损回来都行。”郑云龙把黄子安在他床边的座位上,“别打游戏了,听小孩给你讲个刺激的故事。我还有案子,先走了。” “这么快就走啊?”阿云嘎抬起头喊了一句,郑云龙摆摆手,关上了门。 …… 高杨坐在办公室里,灯也没开。天黑了,警局的文职工作人员都下班了,这层楼黑漆漆的一片,高杨感觉到一种熟悉,很久之前,他习惯于在这样的黑暗里,躲避一切伤害他和他身边的人的可能性。这几年电灯用得多了,都快忘记这种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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