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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夷则渐渐枯竭的理智拼尽全力读懂了他的口型，那是反反复复的两个字，夷则，夷则。 仿佛有一把冰剑插入他的颅骨，在极致的痛里，渐渐生发出隐秘的畅快与自由。 是啊，他就要死了。即使有一半血液属于明珠星，但基因毒剂还是对他发生了作用。虽然他撑到了这里，但他也只能撑到这里。 乐无异大概也是会死的。如果人类得以存续，在后世的历史书里，他们两个人会在同一场战役里死去，变成同一个伤亡数字的一部分。 这个想法让他觉得愉快。 可是……还是希望，你能比我多活一会儿……一会儿也好。也许会有，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你还能活下去。 对不起。 乐无异开始用额头撞击舱壁，夏夷则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一次又一次的震动和其中蕴含的焦急与疯狂。乐无异用夸张的口型说着什么，只是他被莫名的欲望所充斥的大脑不再能够辨认了。 这样还不够……如果自己彻底失去理智，难保不会凭借本能实践刚才肮脏的想法。 夏夷则放松了手臂肌肉，隔着一道舱壁与乐无异额头相抵，然后狠狠地、用伸长的青蓝色指甲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血丝瞬间退去，大睁的双眸回复成清浅碧色，夏夷则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苍白的唇抵在舱壁外，像是一个一厢情愿的吻。
第34章 10 这是……死后的世界吗…… 勉力扩张的视野里是一篇纯然的白，耳边有机械的滴滴声，手背和前额尚残留着刺痛，透明的液体一滴滴流入自己的静脉…… 静脉？ 乐无异翻身而起，险些带倒了一侧的吊瓶架，自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运动过量的痛楚，毕竟在昏迷之前，他曾经连续驾驶战机接近十个小时。 原来他还没死？ 那夷则……夷则呢！ “你别动。” 少女按住了他。她的眼睛是红的，明显是刚刚哭过。 “……闻人？” 乐无异费力地认出了床边的人。 “嗯，你小心一点，点滴要碰掉了。” 闻人帮他掖了掖被角。 “你别担心，近安防线打退了秦陵的进攻，我们天玑部都过来支援了，这里是刚建立起来的临时基地，在近安和二号防线之间。” 乐无异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有一堆小人儿在说话，嗡嗡地听不分明，连带着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近安和二号防线之间……二号防线也……” 他睁大了眼睛。 “没有没有，你别担心。”闻人羽按着他的手背，用自己的体温缓解着输液液体的冰冷，“是我们主动放弃的，之前的防线构建是基于秦陵的跃迁能力，现在显然不太合适了，一二号防线之间的宇宙环境并不好，军方紧急会议决定收缩到近安防线。” “……”乐无异一时沉默。脑海中的小人儿似乎达成了一致意见，众口一词地说着一个名字，可是……可是要说出那个名字，似乎会耗尽他一生的力气。 “他……” 他这句指代得模糊，闻人羽也有些迷糊，求助似地往门口望了一眼。 “夏夷则没事。阿阮在给他做手术。” 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中年人大步流星地走到乐无异床边。 “谢教授……师父？” 乐无异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活下来，这都出现幻觉了…… 那是谢衣的脸，但是语气却与谢衣并不相同，少了平日的温柔和煦，也不再有被人诟病的语速问题，听上去像是用精确的尺规量过，每个字之间的停顿都是相同的，语调也平静而缺少起伏。 而且在他的右边眼睛下面，有一个暗红色的印记，形状像是个分号，乐无异看到它的第一眼，放在床头上的偃师单片镜突然发出了警报声。 “……魔族？！” “无异，这位是初七少将。一号防线三部陷入绝境的时候，就是他带来了星际海盗的舰队救了你们。” 闻人替中年人做了介绍。 “无异。”初七露出一个淡而又淡的笑容，看上去多少有点讽刺与凉薄。但是他扶着乐无异躺下的动作那么轻柔，放在他额上试温度的手又是那么温暖，那确实是属于……谢衣的温度。 “闻人姑娘是无异的挚友，我也没必要瞒你。我确实是谢衣。之前为了潜入魔族，我做了一点必要的准备，这个魔纹也是这么来的。至于名字……谢衣这个名字并不适合再度出现在长安星军队之中，我就索性换了一个。” 乐无异觉得自己刚刚醒来的大脑快被太多的问题撑爆了。 “那个……师父……我记得……夷则的战机里有基因毒剂……”他倒是还记得这个，“我们是怎么被救出来的？阿阮妹妹会不会有危险？” “初……谢教授带来了疫苗。”闻人羽说，“他之前冒着生命危险混进秦陵星军队内部，就是为了拿到断魂，也就是基因毒剂的具体配方。” “疫苗是我带来的，但救了你们的人不是我，”谢衣摇了摇头，“她就在开阳部接到的逃生艇里，手里有禺期的研究，应该也是有对抗基因毒剂的办法吧。当时别人不敢登上你们的战机，是她上去把夏夷则和你救下来的。” 乐无异再度坐了起来：“我要去看看夷则……” “无异，你……”闻人羽刚想阻止，一边的谢衣拦住了她，微微一笑。身上的冷厉气息悄然化去，此刻的他终于有些像是长安星军校里的那位教授了。 “让他去看看吧，否则他终究没法安心。” 夏夷则睁开了眼睛。 “夷则，夷则你可算醒了！”乐无异的大头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头顶上的呆毛因为惊喜而活跃地打着转转。 夏夷则皱了皱眉。乐无异的声音对于衰弱的病人来说过于响亮，一时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一个声音，简直要把他震出脑震荡来。 “啊，对不起，我轻一点……”乐无异压低了音量，“夷则……你昏迷了好多天……我们都很担心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胸口还疼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下意识地往自己胸口看去，厚厚的纱布包覆下，他看不到那可怖的伤口。大概是因为打了足够的麻药，他此刻也并不觉得多疼。 “我……没事……” 像指甲在铁板上刮擦而过，话一出口，他再度因为自己沙哑的声音皱起了眉。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乐无异用浸湿的棉签润着夏夷则的嘴唇，握住了他没有输液的手，灼热的温度让夏夷则下意识地战栗。他从对方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的眼睛是黑白分明的。 “你的秘密还在。”乐无异的另一只手落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揉着他眉心的位置，“别皱眉。” “怎么……” “是阿阮救了我们。你知道禺期前辈吗，他在基因科学研究方面很有地位。” “嗯，他和我的导师清和教授是好友。” “他收了阿阮当弟子……禺期前辈已经牺牲了。他最近的研究方向是基因防护。”乐无异神色黯然。 “基因……防护？” “对，你知道，基因毒剂就是针对不同种族基因序列中的特殊结构产生作用。禺期前辈想要为长安星人类的基因设计一面盾牌，不仅能够解除断魂，也可以对其他的毒剂产生防护作用。但是……因为魔族攻击了Rh-7基地，他的研究资料没能全部带出来。” “夷则醒了？” 阿阮拉开房门走了进来。 “嗯，醒了。” 乐无异稍稍为阿阮让出一点位置。少女并没有穿军装，而是穿了一袭浅绿色的长裙，一个多月不见，她瘦了很多，为夏夷则做身体检查的时候手腕碰到他的脸，腕骨硬得硌人，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阿阮为了能安全进入战机救下我们，自己注射了禺期前辈留下的试剂半成品。幸好她成功了，也幸亏她动作快……否则光失血你就救不回来了……后来谢衣教授，也就是我师父，带来了断魂的疫苗。放心吧，只有阿阮妹妹和谢衣教授看到了你变身的样子。” “挺好的啊，我还占便宜了呢，基因盾牌的持有者，听上去是不是很酷？”阿阮用手绞着自己的辫子，“之前你一直昏迷着，我怕你无意识挣扎会弄裂伤口，所以没给你换药，不过要快点好起来的话，肯定还是得换。唔，这个药可能会有点疼，但打止疼药对身体不好，小叶子你多陪陪他吧。” “阿阮妹妹……你……没事吧？”虽然乐无异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夏夷则身上，但是就连此时此刻的他都能看出阿阮的苍白和虚弱。 “没事儿啊，我能有什么事儿啊，我可是八倍体小黑麦，生命力可顽强了。”阿阮一边开着玩笑，一边麻利地解开夏夷则身上的纱布，把一种绿色的凝胶抹在他胸前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因为夏夷则自身体质的问题，那道伤口即使已经缝了不少针，依旧没有愈合的迹象。 说起来也是他最后时刻的神志昏沉救了自己。身为明珠星人和长安星人的混血儿，夏夷则的心脏比起人类更加靠近身体的中线，所以他自戕的举动并未真正刺穿心脏。 “搞定！我走啦，夷则你要是实在疼得厉害就敲我，号码你终端里有。” 阿阮离开之后，乐无异和夏夷则四目相对，一时无话，似乎有什么莫名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流转。 “我们……” “我们……” 乐无异耸了耸肩，示意夏夷则先说。 “我们在……奋武号上？”他醒来之后，直到此刻才有精力观察四周的环境。这里明显并不是病房。 “对，夷则你只是受伤，不至于还失忆了吧，这里是你的房间啊。”乐无异挠了挠头，“玉衡开阳和天权这次损失太重，再加上防线收缩，军方决定让我们先回长安星去……重新整合。希望这次咱们两个还能分到一起……” 夏夷则点点头，刚要说什么，眉头却突然皱紧，唇间难以抑制地迸出半声呻吟。 那种绿色的凝胶开始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乐无异和夏夷则都认识这种药物——它强大的治愈效果和带来的可怕痛楚同样闻名遐迩。 “夷则……你忍一忍……”乐无异紧紧握着夏夷则的手，看上去比他还紧张，两人的掌心里盈满黏腻的汗水，一方炽热，而另一方冰冷。 那是纯粹的痛楚，没有半分缓冲的余地，夏夷则的身躯绷成一张收紧的弓，他仿佛再度经历了自己撕开胸膛的那一瞬，不，比那一瞬更加可怕。裂缝自高耸的冰山顶部蜿蜒而下，极致的寒意沿着破碎的纹路互相倾轧，发出刺耳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不堪重负而崩毁。在冰山的背后是积蓄了成千上万年的水流，它们试图渗透和穿越裂缝，然而每一寸的推进都极尽艰涩而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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