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几乎有一种被灼伤的错觉,被他拒绝的是自己,然后失恋一场的却象是他。 刚开始会怀疑,到底被伤害的是谁?伤害与被伤害的那条界线始终暧昧不明,直到后来,他已经不在意,两人之间,到底算是谁伤害了谁……只要,他的眼神重新恢复单纯与天真。 一个人到底要怎样为另一个人着想,才算真正的爱上一个人?自己从不轻言许诺『爱』字,却在这不知不觉中,学会了母亲深爱着父亲的举动。 爱一个人,是不应该让人感到为难的—儿时,对母亲的记忆,就只剩下这句话,刻在心版上。 然后,为了几乎相近的理由,他自己跟母亲也做出了几乎相同的决定—『回家』;不过母亲比他幸运多了,至少父亲曾经深爱的是她。 纪翔阴郁地笑了笑,沈沦的好像只有自己,比卑微的单恋更可悲的是,这是一场早已被拒绝的单向爱恋。 ﹡﹡﹡﹡﹡﹡ 因为是自家筹拍的戏剧,所以很多细节都能在第一时间沟通完成。因此,在讨论过后的一个月,剧组很快的开拍了,用着极为少见的效率。 像这种效率,真的是很少见的。 熟知演艺圈生态的金皓薰知道,若是没有人在背后大力的支持,就算是早已决定好剧本,选定了接戏的演员,有很多前置的作业、需要搭建的布景,根本就不可能在一时半刻中筹备出来……会这么迅速的开拍,一定是有人运用了他无法理解的特权,暗中助了他一把。 为了这个疑惑,金皓薰努力的在贫乏的人际关系中,寻找有那么大的影响力的人物—不是他人际关系不好,而是他所熟悉的对象,除了报社周刊的八卦记者,就是各个公司的制作人。 那些八卦记者就不用说了!要怀疑各个公司的制作人也不太可能。毕竟,不论是电视、电影还是唱片,每个制作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有待开拍的戏剧或是音乐TV。金皓薰实在想不出,有哪个制作人会好心的让对手插队,把好不容易排到的片厂摄影棚拱手让人? 因为想不出的答案,索性就不想了,直到戏剧开拍的那天。 拍摄当天,金皓薰特地起了个大早到片场。 名义上是探班,而实际上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最近,有些时候,他会开始想不起依莉的脸。 不是因为时间的关系,他知道。在思考了很久之后,金皓薰鼓起勇气,开始想用第三者的身份来看清他与依莉之间,存在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情谊。 对她,是纯然的心动……还是……在公司几乎倾倒之后的感动。 片厂内,人造的风吹得好柔,勾起了场景内的一片纱帘,就好似记忆中的最后一天,迷雾般的纱勾着那若有似无的生命。 数了几步,慢慢地走过一座回廊,曲折的小径,尽头连接着的会是镶着双扇琉璃窗的病房。 然后,窗台上,会坐着一个总是微笑的少女。她会静静的看着庭院笑闹的孩童。 下意识的,他闭起眼睛,好似也在耳畔听到了孩子们满溢着幸福的强烈笑声。太过强烈了,所以光线下,玻璃窗上那一闪一灭的琉璃,才会脆弱的象是一碰就碎。 心揪了起来,不仅仅是记忆中相似的场景。就连饰演少女的方若绮,也在这一瞬之间,让再睁眼的他,忽然地摒息,巧笑倩希的神态,几乎就是早已香消玉殒的依莉,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要开始拍了喔!」导演指挥着所有人离开镜头。 场景内,留下的是该拍这场戏的演员。饰演萧伊丽的方若绮与饰演萧伊文的纪翔。 好像是一幕为了女主角开刀与否,而始终争执不下的两人。方若绮饰演的少女匆匆的推着饰演兄长的纪翔往门外走,似乎要他在这时间赶快离去。 叮叮咚咚,窗框上的玻璃珠子微微的晃动。 镜头外。 远远地,金皓薰看着方若绮饰演的萧伊丽坐在病房上的窗框,深情款款的注视着迟早会出现在彼端的身影。 望着、望着……好像有一种未曾出口的情感,隐藏在方若绮的演技之中。 注视着的金皓薰,心微微跳动。 从来不知道病房内的依莉,是用这样的眼神期待着自己的出现。那时的他太过轻忽,总以为少女每次开门的问候,都只是一次又一次不小心的巧合。 怎么会这么粗心,不曾发现? 他静静的望着场内的两人—或许,曾经是有过短暂的疑惑。但少女从来没有明说过她对自己的情感,所以怕麻烦的他,也习惯的当作不知情。 可能是这样的态度,少女眼里的自己,才会即使温柔,却也带着疏离。 这是一种截然陌生的感觉。在她离去之后……他才发现当年少女每一个若无其事的眼神,都隐藏着得不到回应的痛楚。那眼神,好熟悉,好似那日咆哮而去的纪翔。 喜欢一个人,原来是有这样炙烈的眼神。 因为知道对方要的不是自己,所以只能勉强自己隐藏住所有心意。 隔着太远的距离,他看到了方若绮饰演的少女想说也说不出口的话语,然后也看到了纪翔在精湛演技的包装下,始终没有言语的表情。 不知不觉地,金皓薰将少女的身影逐渐的与纪翔的部分重叠;明明是不同个体的两个人,却好似拥有相同脆弱的灵魂。 如果是这份脆弱吸引住他的眼神,为什么当初他会轻忽少女的心意?然后在那份脆弱之外,纪翔的一切在他眼里,忽然日积月累的鲜明了起来。 所有的疑惑,都没有答案。 毕竟,开拍的剧本没有纪录他与纪翔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所以,在这齣戏剧里面,金皓薰只能明白,少女眼前的最后一抹微笑,是为了不想让他感到为难……这感觉,就好像纪翔也在惺惺作态的冷漠之下,存在着一丝不想让他感到难堪的体贴。 两段截然不同的感情,却在这一点上几乎相同,不管是依莉还是纪翔、是感动还是心动,他们表现喜欢的方式,都是若无其事。 可能是察觉到金皓薰的注视,镜头下的男人刻意的回避着,走位到让人不去注意的角度。 纪翔让饰演少女的方若绮,掌握住大半的镜头,不是他不想抢戏,只是因为那双眸子,在他眼里看到的,是金皓薰与少女共同过往的记忆。 如出一辙的温柔。 是不是要站得那么远,他才能看清楚纪翔为他做过的一切。在每一次失神的凝望背后,他终于发现纪翔与少女都有着相同落寞的眼神。 那种落寞的眼神,太刺痛了。象是一种无声的指责。 然后再一次,他选择了逃开……。 一样的,在最重要的时刻,他再度错失了少女在这一场戏中,最重要的话语。 喜欢你。 ﹡﹡﹡﹡﹡﹡ 他不是天真到浑然未觉。 那时候,他也曾经哭泣。因为萧家的不谅解,也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依莉去世后的那阵子,他常常一个人在想,如果依莉生前不曾对他动心,她的生命会不会因此得到延续?虽然不确定她的病到底会不会好,但至少她不用加入演艺圈,至少不需要因为排定的戏约而赶得疲于奔命。 以前,他常常以为,第一次见到依莉,是她主动送来履历说要加入演艺圈的那天,后来经由戏剧开拍他才明白,早在很久以前,偶尔陪老爸上医院做检查时,也在病房里等待检查的依莉就注意到了他。 他不明白,他有哪点特质吸引了少女? 剧本上是说,他曾经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对少女说过,人生就好像是一场戏,不管一个人的职业是不是演员还是其他,每一个人在自己人生的戏里都是最耀眼的唯一,所以要记得让自己的戏,尽可能演出的灿烂美丽。 他真的想不起来,他哪时候跟少女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多事的老爸,连人家的身家背景也没问清楚,就拍了拍胸脯说,这女孩绝对有资格成为演艺圈里最美丽的新星。 所以他成了依莉的经纪人。直到后来,他一直很后悔当初没有严厉拒绝,如果他拒绝了……说不定少女就不会死。 将他拉出悔恨的框框的人,是纪翔。是他告诉自己,要不要原谅是别人的权力,你只要尽力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那一刻,始终在内疚里辗转的他,终于有种得到救赎的感觉。 所以他真的很尽力,努力的实现依莉生前的愿意-出书,当作家。即使没人支持,即使那时公司的财务已经困难到天天都得跑三点半了,他依然想帮依莉,他依然想让她成为在她短暂的生命里最耀眼的唯一。 一个人的生命能跨越几个领域,他尽力的实现了少女短暂生命中的所有可能。但出版了的书籍,又如何?只是对依莉有了交代,对自己呢? 他从未厘清过自己对依莉曾有的怀念是什么。他原以为,那样的情感就是一种男女之情。 然而,当所有的一切都注定好了结局,再重新经历的回忆,却没有变得比较刻苦铭心。 是时间冲刷了过去,还是与少女之间根本不曾存在过爱情。 他很疑惑,如果说,那种尽心尽力的付出是一种爱情,为什么他感觉不到自己心跳的频率?如果那真的是爱情的话,为什么他的眼神没有不由自主地追寻着过去的少女? 毫无原因的,他想起了纪翔。依稀记得纪翔每一个肢体语言都能让自己若有似无的目光,小心翼翼的紧紧缠绕。 金皓薰不明白,是不是过去少女的演技不如纪翔存在感十足的关系。然而,看着所有的人扮演着过去的自己与少女,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曾经对少女心动过的痕迹。 过往,他不是没对花样般的少女感觉到迷惘,然而当年自己面对她若有似无的暗示时,在每场戏里的反应,都是下意识的逃避。 面对感情,过往的少女看得比他还清晰。少女虽然没说,却不是没有感觉,喜欢的人在相处过程中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敏锐的她还是能隐约察觉。 即使喜欢的人总是微笑的看着自己,然而……他也带着一样的微笑看着其他人。 曾经,少女以为只要她一直站在他的身边,她在他心里的位置,一定会越来越清晰。 结果,不论是戏里还是戏外的真实人生,少女与他的距离,却始终没有靠近。 直到香消玉殒的那一刻。少女才勉强明白,喜欢的人的心里或许没有她的足迹。 ****** 一部戏,拍了好几个月。 从冬天跨越过春天,春天的花,开得好狂。不若盛夏的花朵,单纯的绽放。 金皓薰走出片厂,漫无目的地,绕了一圈。 结果,象是被人牵引似的,缓步地走入了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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