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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在这样特别地段的宅邸，即是杜司臣在小时候曾有过与父母、妹妹同住的短暂的记忆。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杜家的男女主人在回到台湾时，也总是选择回到这里。对杜司臣和杜云芊来说，所谓的“家”是这里，其他的公寓大厦别墅不过只是杜家名下的不动产而已。 房屋的内部彷彿是欧洲的城堡或别墅，一楼中央的交谊客厅，有舒适的沙发和收藏丰富的酒柜，褐色桧木的家具，落地窗边摆了一架开架式的三角钢琴，壁炉和质地极佳的绒毛地毯让室内十分温暖。 杜云芊以前时常想着，如果能像国外的电影或小说一样，饭后与家人在这样的客厅度过悠闲美好的时光，会是何等的幸福温馨，只可惜在她的印象中这样的场面从未出现在他们家中。 杜云芊身着着简单的鹅黄色洋装，头发稍稍盘起成一个可爱的公主头，之所以没有盛装打扮，是因为事前说好了这是个简单的家庭聚餐，在自己的家里隆重打扮未免有些奇怪，也可能会令新名纱雪不知所措，就连今早吩咐主厨的料理也是十分家常的法国菜。 杜司臣和新名纱雪两人都因为下班的车潮而塞在车阵中，因此家中只有杜云芊和忙进忙出的管家与几名侍女，她走到落地窗边，用食指轻轻拂着琴盖。 这架钢琴，从杜云芊有记忆时就是只有自己在弹，而且哥哥喜欢她弹钢琴。 当杜云芊五岁开始学琴之后，她发现每晚忙于自己的学业和课程的哥哥，会带著书本或资料在那个时间出现在客厅并坐在沙发上，尤其当杜云芊弹到该曲的高潮段落，杜司臣甚至会放下手上的东西闭眼聆听，这简直让杜云芊受宠若惊，从此以后比起小提琴、黑管、萨克斯风等等她所学习的乐器，她都优先把钢琴放在第一位，只因得到哥哥的一点掌声和赞美。 杜云芊想起自己总是弹着哥哥会喜欢的曲子，趁哥哥不在时拚命的苦练，而当哥哥在家时总像要开演奏会一般地紧张不已，而杜司臣听完她卖力地演奏后总会温和地微笑拍着手，摸摸她的头和亲吻她的脸颊，令杜云芊觉得这一切辛苦都有了代价，十分值得。 细细回忆着过往，杜云芊悄悄地露出了苦笑。 她绕着钢琴走了一圈，最后在钢琴前坐了下来，发现上面没有半点灰尘，想必是这个家的佣人们勤于打扫的关系吧。 杜云芊缓缓地打开了琴盖，那样子的动作令她熟悉怀念，小时候的她老是觉得那琴盖有些重，而关起来的时候又很怕夹到手。 望着铺在琴键上的红布，杜云芊将它仔细地折起放在座位旁，她凝视着黑白相间的琴键，有股骚动从她心中窜出。 离开台湾后，她依然持续着练琴，但再也没有在家里的那股动力和拚劲。 就连哥哥偶尔来美国谈生意顺便探望她，也因为哥哥从不留宿美国的家中而没什么机会让他听听自己的钢琴，杜云芊并没有主动说要弹过，而杜司臣也不曾开口要求过。渐渐地，她从每天弹钢琴到三天弹一次，一个礼拜弹一次，最后是自己无聊时才会找些以前常练的曲子弹弹。 因为在国外，听不见哥哥的赞许，也看不见哥哥满意的笑容。 但是在那短短的三年间，钢琴曾是她的生活重心，象是全世界──但现在想想，那是因为…… 哥哥才是她的…全世界…… 从与哥哥相遇直到现在，一分一毫未曾改变。 杜云芊明白今后也不会改变。 即使她有时在心里头偷偷埋怨着哥哥，甚至是未来某一天她被哥哥抛弃，或是她的身世之谜被公开，都无法改变那个事实。 杜云芊紧咬着下唇，吞了口口水，象是要把心中的苦涩也一起咽下去似的。 她在琴键上敲下几个音符，流畅地弹出一小段跳跃般地小节，对于这台钢琴的音准无误而感到十分吃惊。 杜云芊至少已经六、七年没有弹过这架钢琴，但却依然有人来为它调音。 就在此时，杜云芊意识到了站在她身后那位捧着几本书的老管家。 老管家白发苍苍，已经在杜家服务很久了，对杜司臣和杜云芊来说都是值得尊敬的存在。 而老管家手上捧着的，杜云芊只瞧一眼就知道是自己以前放在家里的琴谱。 老管家可能是看到自己在钢琴前徘徊才去拿来的吧。 接过那些颇有年代的琴谱，杜云芊轻轻翻阅着那些满载她回忆的内页，里面有很多她自己用铅笔写下的笔记、符号和注解，看着那些彷彿那小女孩在诺大的钢琴前吃力地演奏曲子的拚命模样都历历在目。 杜云芊从中挑了本她有着特别印象的一本，放在琴架上。 草绿色的封面上印着『Liszt』，匈牙利十九世纪的天才钢琴家，李斯特。 杜云芊搓了搓手，翻开琴谱的某一页，用夹子将之固定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彷彿在指挥似地抬起两手手腕，吐气时──指头重重地落在琴键上。 杜家宅邸的黑色栏杆大门缓缓地打开，一辆黑色轿车不疾不徐地驶入。 司机将车子停在房屋大门前，杜司臣从后座下了车。 车子刚开往停车处，他就注意到了那从房屋内部传来的微弱钢琴声。 他马上知道那是由谁所演奏的，在这栋屋子内会弹奏钢琴的只有她，让他无法不去挂念的妹妹。 但是从那微弱的钢琴声中，杜司臣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虽然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听过杜云芊的钢琴，但他就是那么认为。除此之外，以往他回到家时一下车，总是会有管家或侍女立刻为他打开家门并帮他提东西接外套…但今天并没有。 于是杜司臣自己进了屋内，一踏进家门，那样激昂的琴声随即包围了杜司臣整个人，令他动弹不得。而瞬间，他也马上明白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杜司臣就那样从玄关往走廊的方向看去，他发现了一名侍女拖着茶盘站在客厅前，正呆呆望着里头，于是杜司臣也朝那方向走去。 突然间那名侍女发现了杜司臣正往自己的方向走来，就在她瞪大眼睛要开口的时候，杜司臣马上将食指举到嘴边，示意她禁声。 杜司臣就那样侧身站在墙边，他知道这琴声传遍了这栋房屋的每个角落，令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放下手边的工作专心聆听着，杜司臣不想惊扰任何人，尤其不想打断杜云芊的演奏，他站在门边没有踏进去，那重重的琴声打在他心上，让他胸口不由自主地抽痛着。 不对劲的地方…应该说不对劲的是所有吧。 ──李斯特的死之舞。 杜司臣的音乐素养让他一听便知道了。 杜云芊从未在杜司臣面前弹奏这样的曲子──既磅礡，又悲壮，那份由琴声宣泄出来的感情…激烈地可以燃人心智，焚人之情… 厅内，杜云芊白皙而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弹跳着。如此高难度的曲子，许久未碰钢琴的杜云芊的确弹错了一些地方，但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速度不断地加快，杜云芊专注地盯着琴键，音符化作火球重重地落在她的四周，琴声甚至交织成一个死刑犯要上断头台前的心情。 杜云芊的表情是沉痛的，悲苦的，额上渗出汗水，她卖力地演奏着，像要将压在心底深处的情感和悲伤都倾吐而出。 此时，她想起了两、三年前曾经在公司弹过这首曲子的纪翔。当时的纪翔以为公司没有人在了，就跑到团练室随意地弹着钢琴，而弹到这首曲子的纪翔，表情苦涩难受地让躲在外面从镜子窥探的杜云芊不忍再看下去，而那哀戚的音色交织出的是一首非常令人心碎悲痛的死之舞，那让杜云芊费了好大的力才忍住想痛哭失声的冲动。 她发现纪翔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抒发心中的感情，就像现在的她一样。不知道自己是否和当时的纪翔一样露出了那么令人难过的表情？ 杜云芊不停地用指尖重击着琴键使之发出极有份量与魄力的音色，又不断地用右手指头拉出一次又一次的滑音，每个音符的力道和越来越快速度和紧凑感，令周遭围观的管家和侍女们大气都不敢吭一声，看着那样的景象真叫人担心杜云芊那纤弱的手指随时都会折断。 在门边的杜司臣看着那样的杜云芊，表情十分复杂。他收紧了手握拳头的力道，努力在克制些什么。 这样激烈的曲子事实上的确不太适合女孩子弹，而且这类稍嫌澎湃磅礡的曲子杜云芊以往是不弹的，虽然喜欢却只能偷偷练习，而当遇到需要她弹钢琴的必要场合，例如家族宴会中献给嘉宾的曲子或是父母偶尔想听听她的钢琴等等，她绝对是弹奏像萧邦的『夜曲』那样优美柔和的曲子，或是莫札特的『小星星变奏曲』那样生动活泼的曲目，因为杜云芊知道哥哥喜欢她弹那样的钢琴曲，所以她就只弹那样的曲子。 陷入过往回忆的杜云芊，就连死之舞中间那柔美哀戚的片段也被她弹得太过悲壮，象是个过度宣泄感情的孩子，她所弹奏出的死之舞，历经了火焰和审判，飞越了疯狂和死刑场，歌颂着无尽的悲伤，从悲伤中褪出一股纯净，最后来到了与开头不同的诺大澈悟，音符重叠着快速地不断升高下降，杜云芊的手指在键盘上重重地击下四次和弦，弹下最后一次后她的双手停留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结束了这场感情太过激昂冲撞的死之舞。 杜云芊轻喘着气，额上冒出滴滴汗珠，突然弹奏这样快速且高难度，音符徘徊在低音域的曲子着实有些吃力，她搓着因弹奏太多滑音而泛红的手指，但心中涌出少有的一股充实。 周遭的人都看得呆了，以至于曲子结束后仍然无法回过神来。 此时彷彿沉醉在梦里的众人，包括杜云芊自己，突然被从门边传来的掌声吓醒。 「哥…！」 看见身后杜司臣的瞬间，杜云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上写满了慌张。 杜司臣走到杜云芊的身边，抓起她的右手端倪着，然后轻轻地揉了揉她的手指。 「……李斯特啊…以往我只听过妳弹他的爱之梦或钟呢…」 杜云芊感受着哥哥手的温度，窘迫地垂下了脸。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杜司臣。 但是，一直以来，杜云芊是特地只弹那些曲子的，这一点杜司臣早就隐约知道了。 就当杜云芊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杜司臣身后的侍女却先一步开口。 「少爷，新名纱雪小姐到了。」 此时杜云芊才发现从杜司臣突然出现后，周遭的侍女们已经都各自散开回去原本的准备工作了。 「知道了，快请客人进来。」 杜司臣放下杜云芊的手，正想摸摸妹妹的脸颊，却在伸出手后犹豫了。 「…去洗把脸吧。」 杜司臣的手轻轻落在杜云芊的肩膀上，转身前瞬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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