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恢弘绵延的强权帝国,本来只能在漫长的对峙中逐渐消磨。能消灭它的与其说是外力,倒不如说是内外矛盾长久累积的形势,即所谓“天时”——“时来天地皆同力”,李二陛下再如何雄才伟略,也要静候时机。 但现代世界的力量却比一切天时都更加狂猛暴烈,这些从天而降的导弹在数十日之内硬生生打断了一个蓬勃上升帝国的脊梁,展示出了某种蛮横不讲理的强势——天时也是可以强行创造的,虽然创造的方式令人瞠目。 吐蕃或许还残存有组织能力,但这种力量也是有极限的。只要定点清除掉政权中作为主心骨的掌权者,已经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军队就会彻底溃败。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 李先生道:“我们可以轰炸吐蕃的首都匹播、逻些。但没有精确的坐标,要想准确解决整个吐蕃上层,还是有相当困难的。” “那就必须得把赞普引出来。”李二陛下思索道:“换言之,需要集结大军,与吐蕃主力决战,逼迫赞普亲征……附近有适宜决战的地点么?” 李药师对着舆图沉吟,一时尚未开口,正在思考地理格局。林貌跪坐在侧,原本是沉默着洗耳恭听,此时却忽然开口: “雨好像停了。” 围在舆图边的一人两猫愣了一愣,同时抬起头来。 如果只是天气的一点小小变故,大手子也绝不会打断军务上要紧的议论。但仅仅稍一愣神,大家就发现了不对。原本噼里啪啦、狂风呼啸的雨声确实是停了,营帐之外鸦雀无声,一片死寂,竟连水滴滑落的声响的都再没有半点——这不像是大雨渐渐止歇,倒像是视频被突然按下暂停键,一切动静都凝固在了空气中。 几人尚自面面相觑,营帐呼的被狂风撕开。红光一闪而过,化为剑仙的身形: “快走!天上——” 一语未毕,红拂微微一怔,目光已经对上了盘坐于几案后的李药师。 远别数十年的故人隔着舆图与几案彼此凝望,一刹那间的怔忪比万千的言语都更有分量。凝固的空气如此寂静,以至于能听到剑仙轻不可闻的叹息。 三十年后树都老了,昔日意气风发的红颜少年重逢于凄凄冷雨之下,却是欲说还休,欲说还休,物是人非事事休。 这样微妙而深邃的气氛,这样深沉而厚重的往事,似乎格外适合喝一杯酒,做油灯下畅快的长谈。于是四众默默无声,就连较为木讷的大手子都在左右逡巡目光,寻找一个恰到好处,退出营帐的良机。 但剑仙毕竟是剑仙,那十年的江湖风雨自她变幻的神色中一闪而过,随后是毫无犹豫的决然。 “快走吧。”红拂平静道:“天上出了大变故了!” ---- 红拂:要不是当年林先生亲自点将,兴许我还在扶余国修炼呢。其实成仙了道也没什么不好,不过东瀛对于我来说,还是更加的海阔天空嘛! 林貌:追求进步?进步好啊!都得多进步进步,尤其是在东瀛进步。广大天地,大有所为嘛! 李先生:你全家才亲东瀛!你这是毁谤我的人格! ps: 明天就有时间了,喔也! 段评开了,欢迎大家试用~
第114章 皇权 一语作罢, 红拂也不再废话,挥袖卷起一道雪亮的剑光,将众人统统罩住, 随后破空飞出, 疾驰而去。 刚刚突出唐军的营帐, 几人便立刻发现了不对。四面倾盆的大雨确已停止,但高空低垂的乌云却依旧是浓密而阴沉,起伏间不见丝毫的光亮。狂风消弭、寂静无声, 但剑光穿行空中,却格外的艰涩凝重,仿佛是在泥沼中滑行, 速度大不如往昔…… 如此突进数百丈,红拂忽然刹住了飞剑。她停驻半空, 伸手揉捏鼻梁, 闭目片刻,低声开口: “我的剑气乱了。” 自相逢以来,长久默不作声的李药师终于抬头,愕然望向久别的故人。 李药师精擅剑术密法,同样熟悉剑仙修炼的法门。所谓“剑者, 见也”,“持剑”即为“持见”, 剑仙法术修持到精妙高深的地步,运转的剑光剑气就不再是冰冷无情的死物,而是与人心彼此缠绕呼应的法力, 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玄妙神通 换言之, 剑仙剑气散乱不安, 意味着红拂的心也在散乱不安。 但红拂为什么会骤然不安?这或许牵涉到风尘三侠昔日波澜壮阔的往事, 不能忘怀的旧情。但在此时缠绵于过时的往事,又能有什么益处? 以李药师昔日与剑仙盘桓数年的见解,红拂当然不会是这样因小失大、沉溺过往的软弱人物,除非…… 乌云波动起伏,曼妙香风萦绕鼻尖,而悦耳动听的声响从天而降,和雅轻柔,美如迦陵频伽: “多么鲜美而可口的魂魄。” 这声响如风铃,如鸣弦,如管乐,如人类所能想象到的,最为温柔绮靡的声响。但这些声响在耳膜中回荡,却像虫蚁一样蜿蜒着爬下,令心肺的深处都泛起了难以忍耐的麻痒。 三人两猫一齐抬头,看到上方云层如海浪般分开,露出了一个硕大的头颅,有着三张奇特的面孔;居中的一张脸枯瘦皱缩,宛如干尸,左面的一张脸狰狞怪异,丑恶不可名状,而右面的一张脸曼妙妖娆,形似披香天女,端好庄严之中,却又有难言的媚意。 三张脸同时开口,四面的乌云随之崩裂飞溅,仿佛四散的污秽: “真是有趣的心思,有趣的灵魂。我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复杂而又幽微的心绪了……避世海外的女剑仙,为什么要插手中原的局势?” 红拂一言不发,但脚下剑光却哧哧作响,顷刻冰消雪融,凭空缩短了数尺。 “宏图大业当然是好,但儿女情长也难于忘怀,是不是?”居于右侧的美妙面孔声音轻柔,勾起心中最深刻的涟漪:“修仙了道本为断情绝欲、避世长生,但剑仙一派却反其道而行之,永远随本心而动……只是可惜,可惜,虽而剑仙法力盖世,所求的却是永不可得。不但逐鹿中原已是梦幻泡影,就是往日意气相投的少年人,也在流光中彼此错过。红拂,红拂,你可曾后悔?” 红拂面色不变,只是指尖微屈,弹出一道雪白剑气。 凌厉剑芒一闪而过,顷刻劈开了硕大的头颅。但断裂处随即弥合,再无痕迹。 “取太白辉瑞为剑,锋锐甲于天下。”居中的枯瘦头颅冷冷道:“但红拂,你应该清楚。一旦心绪散乱无依,再强势的法术也不会有什么效力。这是虬髯客一早便告诉过你的道理。” 眼见一击无效,红拂不再出手,只是闭目调息,安定神思。而林貌在旁细看,却不由大吃一惊: “这魔物会读心!” “大错特错了。”左面恶魔的面孔道:“心是不可以读的,但有情众生如此蠢笨,总会泄漏自己的心绪;一旦泄漏了心绪,他们就不再是思想的主人,而沦为思想的奴仆……林貌,你的小说更新了吗?” 林貌大叫一声,不觉后退数步,刹那间汗流浃背,抖颤不止。虽然仅仅被这丑陋的脸孔瞥上一眼,他却觉得心脏狂跳,几乎挣脱胸腔,从喉咙中蹦出来! 不过是虚无缥缈的目光,居然能瞬间穿透他身上一切的护身符么? 眼见林貌连连退让。恶魔的头颅却不由微微蹙眉。祂的位格崇高莫可比拟,虽然只是刚刚被祭祀唤醒,但已经拥有随意操控人心的法力。红拂道行高深,一时不能折服也就罢了;但那姓林的凡人不过一点微末法力,又怎么能在祂的目光下幸存呢? 林貌长长吐气,依旧觉得心跳狂震,不能自抑。但顷刻之间,他背后的包裹中涌出了细密的暖意,被严密包裹的那一封信件微微发热,顷刻间驱散了大手子心中不可遏制的烦躁。 蹲坐在他肩膀的李先生呵了一声,低声开口: “糖衣炮弹。” 林貌道:“什么?” “这怪物没有直接的杀伤力。”李先生轻轻道:“祂不能造成什么明显的伤害,但能引诱人心的欲望,激化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正因为如此,那张纸钞很难发挥作用。” 真刀真枪容易抵挡,糖衣炮弹却万难防范。由人心欲望所衍生的混乱,即使伟大的神物也不能抵御。 不过,怪物显然也意识到了林貌背包中那危险之至的东西,不愿再冒这样的风险。祂移开了目光,注视被林貌挡在身后的狸花猫。 “我有话要对皇帝陛下说。”祂缓声开口,语气柔媚。 李二陛下冷冷道:“朕不想听。” “为什么不想听呢?”曼妙的脸孔眼波盈盈,妖娆妩媚,犹如罗刹魔女;祂的声音无上无下,无左无右,在一切有情众生的灵魂深处奏响,决计无法阻挡:“陛下以为,我又会说出些什么呢?” 狸花猫的尾巴绷得笔直,连耳朵亦高高竖起。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魔魅的面容微微而笑:“皇权。” 此语一出,林貌清晰的听到了肩膀上一声短促的抽气。李先生晃了一晃,几乎没有抓稳。 · 在乌云翻滚的高空中,被剑光包裹的众人,第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当然,沉默不是因为无话可说。在场一切人的心中都是波涛汹涌,思绪起伏,千言万语,横于胸中。但在寂静之中,却没有谁开口说话——所有人都意识到,仅仅在这恶魔只言片语之中,便已经点出了当下局势最为微妙而尴尬的关键了。 千变万化,直指人心,果然是司掌蛊惑与欲望的天魔,最难对付的魔王。 邪魔悠悠道:“陛下与外来者订立了盟约,从中获取知识、窥探天机,当世所向无敌。这当然很好,很好。但陛下应当也想过吧?如果外来者的力量这样的强大,那么当他们意图危害某些至关重要的权力时,大唐又为之如何呢?” 狸花猫的胡须轻轻抖动,却没有再说话。皇帝当然有一千种一万种遁词来敷衍这尴尬之至的场面,但在天魔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李二陛下却无法辩驳半句。 “很忧虑吧?”美好的面孔道。 “很忧虑吧?”古老的面孔道。 “很忧虑吧?”三张面孔一齐开口,声音犹如实质,在空气中激起扭曲的涟漪。 “我看到了陛下的心。它在向我敞开。”美好的面孔语气柔和,盈满了慈爱:“我看到了陛下的忧虑、惶恐,在另一个世界的种种不知所措……陛下在忧虑什么呢?’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这是在对面看来的诗吧?不过真是绝妙好句啊——就算依仗着协约使国力强盛,可一旦丢失皇权,不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吗?” “为他人做嫁衣裳,为他人做嫁衣裳!多么悲哀,多么悲哀!” 那语调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在心弦最隐秘的角落拨响,引发最为诡秘、深险、难以示人的种种心念。林貌深深咽了一口唾沫,感觉心神再一次动荡,战栗莫可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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