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酵母菌。”林貌喃喃道:“看来繁殖速度还很快。” 作为自然环境下微生物体系中绝对的顶端,能生产并耐受酒精的酵母菌可以理直气壮的霸凌一切菌种。相信用不了多久,河流中这罕见的金黄色葡萄球菌菌毯就会在酒精的绞杀下烟消云散,只留下清澈而浓烈的酒气,源源不断的灌溉两岸…… 李先生上下看了一眼,缓慢点头。 “如果方位没有错误,那么这里应该就是酒泉。”他道:“传说中冠军侯将御赐的美酒灌入清泉之中,与三军同饮,泉水因此得名。原本以为,按汉朝的酿酒水平,这大概率只是谣传,但考虑到’酒神‘……” 西汉年间的酒浆近乎于醪糟,酒精含量很低,保质期也不长。就算是御赐的美酒,由长安千里迢迢带到西北,估计也大半成了馊水,不堪饮用。可如果有司掌微生物的神祇在其中助力,那么情况便另有不同。 当然,冠军侯到底喝的是什么酒,在场的一人一猫都并不会在意。但两者默默对视一眼,却极为默契的想起了同一件事情:冠军侯中道崩殂,暴病身亡;死因一直众说纷云;但史记、汉书,却都在霍去病传记中荡开一笔,特意描写了匈奴人在土地中埋入病死牛羊以施加诅咒的巫蛊之术——当然,在自然强而有力的自净能力下,病死牛羊未必能污染多少土地;但如果蛮夷们同样得到了微生物的助力…… 古神混乱、盲目、不可捉摸;但同时也严谨、精准、恪守规则。只要按照规则为祂献祭,只要愿意支付血的代价,就能换取渴望的力量……这样的稳定性,是古神横行天下数千年的规则。 猫咪咂了咂嘴,轻轻摇头: “还是不要靠太近了吧,金黄色葡萄球菌引发的黏膜感染是相当麻烦的。考虑到微生物的强劲生命力,恐怕方圆数十里地的水源、食物乃至空气都不会安全……如果以古代的行军能力,这简直是无坚不摧的屏障了。” 金黄色葡萄球菌可以感染眼膜、肺部、口腔,可以在空气中留下芽孢,随风扩散,肆意增殖。按照大唐的医疗水平,这些被特意唤醒的微生物简直是无可匹敌的bug,人力绝对无法穿越的叹息之墙。被这些微生物保护的酒神,也自然稳如泰山,永远不必担心侵扰…… 就连冠军侯都裹尸而还,何况乎其余? 不过,虎斑猫只是稍稍思索了片刻。 “当然,世界上还没有碳基生物能抵御两百度以上的高温呢。”他慢吞吞道:“所以,只能让后勤组辛苦一趟了,把弹头换成高爆**。至于酒泉,酒泉……” 李先生颇为不舍的看了一眼这并不显眼的河道,有些心痛的嘘了口气——要知道,当初他拿到天文及航天的学位后,还一度盼望着能调到酒泉中心干上几年呢。 “……等到事情平息之后,也总是可以再修的嘛!先把那玩意儿抓到再说——” 话音未落,那蜿蜒的河流忽而响起了水声。有滚滚的浊流自上游倾泻而下,顷刻间搅碎了泛着金光的水面。 ----
第101章 酒神(大章) 这浑浊的水流蔓延得相当之快, 在十几秒钟的时间里将河面扩张了数倍有余,化为粘稠而漆黑的泥浆,泛着极为浓烈的土腥气味——如果在西南山区, 这已经是泥石流爆发前的危险信号, 需要连滚带爬, 迅速撤退。但西北高原显然不可能有这么丰富的水量,所以一人一猫都还能安之若素,相当镇定的看着水道扩张, 迅速吞没两岸的沙土,扩张为一滩恶心的泥泞。 显然,在古神附近大声密谋还是相当之不谨慎的;古神只是神经不太正常, 并不是纯粹的脑残,就算恍兮惚兮不知今夕何夕, 对外界的恶意依然相当敏感。而这位“酒神”, 更是明哲保身、苟道中的强手,仅仅听到虎斑猫所说的“高爆火焰弹”,便清晰认识到了自己所面临的真正威胁,因此毫不犹豫的出了手。 当然,酒神的力量绝不会只有这么一点, 河水中的污泥无关紧要,最为危险的却是污泥中隐藏的致病细菌。身为坐镇酒泉数百年的伟大神祇, 从西汉时便有神通感应的久远信仰,这位酒神所储存的微生物当然不止河水中漂浮的那一点……有理由相信,只要外人接触到泥土腐殖质的一星半点, 那便会留下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但李先生依然无动于衷。他甚至嘘了口气。 “生化武器。歹毒而又恶心的东西。但效力未免太低了……” 听到“生化武器”四个字后, 林貌打了个哆嗦: “效力太低?” “细菌战只能对毫无防备的平民制造杀伤。”李先生示意他放下背包, 从中取出几盒铝制的罐头:“对于训练有素的军事人员, 微生物的威胁实在太小了,哪怕用最简单的道具都能轻松应付——麻烦拉开罐头的拉环,等冒烟之后扔到河道里去。千万不要沾到皮肤。” 林貌小心翼翼的用纸巾裹住手,捧起了标着“危险”的罐头,觉得这冰冷的材质在隔着纸巾烧灼自己的手掌: “这是什么玩意儿?” “强氧化剂。”李先生道:“据后勤部门的说,氧化效果相当之强劲,声势也很浩大。所以使用一定要小心。当然,我也没有见识过这种药剂的作用。” 事实证明,区区一句“强氧化剂”实在是太轻描淡写了。在接连扔进去三个盒子之后,原本死水一样的泥潭里忽然发出了沸腾一样的刺啦声,响亮得几乎盖过了泥土倾泻时的轰鸣;有巨量的泡沫从罐头沉没之处涌现出来,迅速的扩张增殖,在区区半分钟之内翻涌为一张浓厚的泡沫地毯,覆盖住了大半的污泥。 被后勤组反复叮嘱过的“强氧化剂”当然不是凡品。事实上,这玩意儿的催化作用更远远大于它的氧化作用,一旦药物与液体接触,它就会迅速夺走水分子中的电子,制造出大量活跃的自由基;这些挣脱约束的自由基会进一步攻击其余的分子,制造出更多也更不稳定的活性化合物,引爆出指数增长式的链式反应…… 由一生二由二生四,链式反应的扩张比爆炸还快;只要区区数十克特制的“强氧化剂”,就足以在上百吨的水体内制造出一切碳基生物都不能生存的死地,氧化掉每一个细胞的核酸。 也正因为如此,这种药物受到了组织内部最严厉的监管。但凡敢将它往水中泄漏一丁点,都足够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进大牢里蹲上他十几年——要不是这条“酒泉”委实已经被古神霍霍得千山鸟飞绝,李先生也并不情愿用这样危险之至的东西。 当暴涨的泡沫覆盖了大半河道时,原本沉闷的淤泥终于有了动作。他们能看到这些扭曲的黑泥在竭力挣扎,以绝对不合物理学规律的蠕动起伏,似乎是要结合为某个怪异的整体。但氧化剂的效用显然强得超乎想象,在努力片刻之后,黑泥还是瘫软在地,无奈化为污水。 在最后一点污泥被泡沫淹没之前,他们终于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响动。那是呼哧呼哧、连咳带喘的声音,仿佛是从某个烟熏火燎的喉咙中挤出来的声响,还带着某种严重的漠北口音,几乎难以分辨。 “住手!”那声音呼呼的说:“我对你们——你们没有恶意!” 虎斑猫小小抽了一口气。它跳上林貌的肩头,探着毛茸茸的脑袋四处张望。虽然巡视片刻,什么也没有发现,但毛脸上却明白无误的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酒神。”它低声道:“终于忍不住露面了么?不过,这倒是验证了我的猜想……” “什么猜想?” “民俗学家认为,古神思考的方式与祂的信徒紧密联系。一旦与信徒脱钩,沦为无人供奉的蛮荒神灵,那么思维的能力也会迅速减弱。”李先生轻描淡写的解释:“不要忘了,古神本来只是自然界不受约束的狂暴力量,祂们的一切理智,都是后天缔造的。” 与信徒脱钩太久,原本残存无几的智力会彻底退化,变成类似于野兽的脑残。在捕获“稷神”时,他们就曾见识过这智力退化的后果,那种仅凭本能反抗,而几乎毫无威胁的“神力”。但反过来,如果这位酒神还能保有主动谈判的智商,那么它退居西北边陲这数百年以来,恐怕还在私下保留了不少忠贞的信徒,进取不足,自保有余,足以维系自己的力量。 司掌农业的神灵无人问津,司掌酿酒的神灵却能长久兴旺;所谓好逸恶劳,人类亘古以来的品味,果然还是那么难以评价。 李先生寥寥数语之后,那个怪异的声音沉默了片刻,终于冷淡开口: “你对六天——六天故气的底细,倒是颇为清楚。” “略知一二,贻笑大方了。”虎斑猫很客气的说:“譬如我就实在不明白,古神们表达’善意‘的方法,就是驱使一河道的淤泥来见人么?” 它翘起半截尾巴尖,轻轻点了点已经被泡沫完全覆盖的河道,用意不言而喻。 那位酒神又沉默了,似乎一时语塞,竟无法回应。 当然,这位神祇倒也并非有意欺诳。数日之前祂就感应到了百里以外稷神的变故,并迅速做出了准确的判断:能捕获稷神的力量必定非同小可,即使自己全力出手,也不过只能两败俱伤而已。僻居西北数百年,委实已经磨损了酒神的锐气,祂甚至不介意放下古神的颜面,亲自与凡人交谈。 所以,这一河道的淤泥,既是谈判时展示实力的威慑,也是酒神沟通凡世的渠道。当淤泥中的真菌繁殖成熟,散发的孢子会迅速将凡人带入恍兮惚兮、不可名状的幻觉世界;而酒神亦将在幻觉中显现真身,以无可比拟的宏伟景象震慑肉眼凡胎的愚夫,居高临下的展示恢弘的法力。 这是自上古以来屡试不爽的手段,但偏偏今日却露了个大脸。强氧化剂杀伤的效率实在太强太快,甚至都没有给真菌留下一定点扩张的时间,更不用提制造什么了不得的“幻象”。而酒神无可奈何,也不能不依附在数十里外某位忠实信徒的身上,以最为低劣的附身神通来遥遥传递消息——堂堂神明竟然被迫与鄙贱的凡人共用一具躯壳,这又是多么大的屈辱? 不过,屈辱是一回事;难以料理的麻烦又是另一回事。附身后神明的力量也要被本体所局限,但偏偏这位忠诚信徒又是个天天酗酒的漠北酒蒙子,除了狩猎骑射之外一窍不通的典型游牧莽汉。以这位莽汉那点可怜的、三天憋不出六个字的汉语词汇量,附身其上的酒神便立刻体会到了无可言喻的痛苦,类似于英语学渣在努力挤出大作文时的痛苦——祂倒是真心想解释,却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解释”。 于是,费力思索许久,祂只能闷闷回答: “我无意与你们为敌。” 李先生笑了笑:“那上神现身,又有何见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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