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问行确实在来之前做了心理建设,自上次佛手柑一事,他就知道瑚图里虽年纪小但却是个不能糊弄的主儿,这一年多以来又眼看着他如何得了太子宠信,对瑚图里更是不敢轻怠。 自瑚图里进宫以来一直都是张起麟在旁伺候,明眼人都知道,张起麟之于瑚图里,便如郑奉之于太子。 若是瑚图里当真离不开张起麟,因着这事告去太子面前,顾问行还真不好做。 毕竟张起麟虽是伺候着瑚图里,但也是归东宫管辖的。 从东宫调小太监去伺候永和宫阿哥,这事儿怎么说都难听。 顾问行没想到瑚图里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既然是他同意的,那日后太子那边若有追问,好歹有个说头。 是以顾问行对瑚图里的感谢确实发自真心。
第15章 所谓主仆 待顾问行离开之后,齐云野抬起手刮了一下张起麟的鼻尖:“嘴撅的能挂油瓶了!过来坐,听我跟你说。” 张起麟垂头丧气地坐到脚榻上,努力抿着嘴。齐云野拍了拍他的大檐帽,说:“坐上来,今儿跟你说点儿贴心的话。” 张起麟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才慢慢挪到榻上。 按道理他是不该坐的,但是以往瑚图里总是没事就把他拽上榻坐,后来无人时他也便不再争辩,让坐就坐了。 “如果我说,我早就知道你留不长,你会不会觉得我在瞎说?”齐云野问。 张起麟摇头,旋即又点头。 齐云野笑笑,说:“不骗你,我真的早就知道你在我身边留不长。 这两年你伺候我非常用心,我也很信赖你,所以我有时候就在想,要不就一直把你留在身边,应该也挺好的。 但是,张公公,我不是这宫里的主子。” 张起麟抬头看向瑚图里,眼里憋着泪,他不敢开口,怕一说话先哭了,便只摇头。 “我是太子的哈哈珠子,就算太子现在再亲近我,日后我也是要离开的,哪怕是转成侍卫再跟在太子身边,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你见过哪个侍卫能有公公伺候的?” 齐云野耐心说道,“更何况,若是日后我领了外差,可能十年八载地进不了宫。你现在觉得跟着我就是跟着太子,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挺好。 那以后呢?等太子不再用哈哈珠子伴读的时候,我们各自出宫奔自己的前程,你怎么办?” “奴才本来就是在宫里伺候的啊……”张起麟颤抖着声音说道。 “没错,你是还在宫里,可那时你是什么?只是东宫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任谁都能捏你一下踩你一脚。 现在有我兜着,你不觉得什么;可你过惯了这种有人兜着的日子,突然落入尘埃,你还受得了吗?” 齐云野说,“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算是在宫里当个奴才,也得有个奔头是不是? 你又不是犯错被罚,若是只是因为我离宫了就失了靠山被人欺辱,就算你忍了,你觉得我会忍心? 我在太子面前得脸,这宫里自然有人眼红,他们欺负不了我,可是能欺负你的。” “少爷是为奴才好,可、可也不必就把我赶走啊……” “我不是赶你。” 齐云野倒了水推到张起麟面前,“乾清宫那几位总管公公,哪个不是打小儿就跟着皇上主子的? 大阿哥身边的那位不是吗?太子如今信任郑奉,那也是这两年朝夕相处换来的。 就算到时我离宫后你不离开东宫,你觉得那时太子身边还能有你的位置吗? 说起来你还是第一批到太子身边的,若是日后落个这样的下场,我心里不落忍。 如今景仁宫阿哥也到了该换公公们伺候的年纪了,这次你去了,只要好好表现,留在他身边定是不难。 从头开始跟着小主子,做主子身边第一人,不比你在东宫里蹉跎着要好?” “可是、可是……” “别可是啦!” 齐云野说,“你若信我,就去景仁宫阿哥身边用心伺候着,这绝比你在东宫要好。 我是舍不得你,但我不能因为自己心里那点儿舍不得,就坏了你的前程。 今儿我把这事摊开了放在你面前,你是懂事的,情绪过去了之后自己想想。 如果真的还觉得就想图眼下这一时开心舒坦那也没事,刚才我跟顾问行也留了话口,到时候就说太子离不开你便是了。” 张起麟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哭得一抽一抽的:“奴才知道、知道少爷是为我、好……可是、可是奴才真的、真的舍不得少爷啊呜呜呜……” 齐云野拿了帕子轻轻扔到张起麟怀里:“赶紧擦擦,瞧你这模样,可太丢人了。” “少、少爷、别、别嫌弃奴才……奴才今天、今天伺候、伺候少爷就寝!以后、就伺候不了了呜呜呜——” 齐云野笑着又拍了拍张起麟的大檐帽,眼角却也噙出了泪。 张起麟是自他穿来后第一个对他好的人,虽然太监伺候主子是工作,但齐云野能感受到,张起麟是真心地在照顾着自己,替自己着想,也替自己打抱不平。 齐云野心里从来没拿他当过下人,而是当做朋友,当做弟弟。 紫禁城中能得温暖不易,齐云野是穿来的没错,他也知道结局,但他不是石头,他仍是有感情的人。 舍得吗?当然不舍得。但是他必须这么做。 历史之下渺小一粟,怎敢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三日后,因得知三阿哥、景仁宫阿哥要种痘,太子特意秉明皇上,从自己宫中挑选一批出过痘的小太监分送至景仁宫和永和宫,张起麟亦在其中。 康熙对胤礽此举颇为赞赏,赐了不少新鲜物件,而后景仁宫与永和宫也分别送了谢礼来。 是夜,胤礽在睡前又召了瑚图里下棋。 胤礽:“今儿张起麟走的时候你还是红了眼,既是舍不得,何不留下?难不成我还不能替你留个奴才吗?” 齐云野道:“是舍不得,但更舍不得拦了他的路。” “一个奴才而已。” “是奴才,但也是个人。”齐云野说,“他们失了根,在宫里谋生本就艰难,如今能有好去处,我何必拦他?” “怎的景仁宫比东宫还是好去处?”胤礽问。 “东宫自然比景仁宫好,但东宫已经没他的位置了不是吗?” 齐云野落下一子,吃了棋盘上一大片黑子,“说到底是我耽误了他,若当年不是伺候我,他本该跟着主子的。 可现在主子心里有了更偏向的人,与其让他不上不下地在东宫,倒不如放他出去挣个前程。 若是他在景仁宫阿哥那里挣了脸,念着这两年的主仆情谊,主子和景仁宫阿哥之间也能更好相处不是?” 胤礽又下一子,道:“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能挣了脸?永和宫和景仁宫共有一子,四弟身边可不是什么安稳去处。” 齐云野笑笑:“越是这样,张起麟就越容易挣了脸。既然谁都得罪不起,那就谁都不得罪。 张起麟是从东宫出去的,那边若是选了他贴身伺候,永和宫和景仁宫谁都挑不出什么来。” “你倒是聪明,连这都想到了。”胤礽举着棋子有些犹豫,迟迟没有选定位置,“那依你看,除了张起麟,四弟还会选谁?” 齐云野倒也不着急,耐心等着,同时回话:“自然是苏培盛。苏培盛以前在端凝殿伺候,虽然平日里见不到主子,但能把皇上的吉服常服伺候妥帖也定然是个心细的。 而且同样的道理,苏培盛是乾清宫出去的,便是永和宫和景仁宫把四阿哥身边的小太监都塞满了,也绝不敢动苏培盛。 所以奴才猜,景仁宫阿哥应该会选苏培盛和张起麟贴身伺候,其余的该如何,那便等日后再看了。” “你说对了。四弟已经选定了苏培盛和张起麟在跟前。”胤礽弃了手中的棋子,道,“我输了。” “是主子知道奴才今儿心情不好,特意哄着奴才呢。”齐云野把棋盘上的棋子挨个收拢起来,“夜了,主子该歇息了。” “瑚图里。”胤礽轻声道,“你在我身边不用算计这些利弊权势,我不会弃了你。” “奴才谢主子照拂。” 回到耳房,已有新派下来的小太监候着了。 那太监叫叶明,叶和烨同音,在外倒是无妨,但在宫中伺候还是需要避讳,所以大家就只叫他小明子。 小明子今年七岁,刚进宫没多久,因为东宫送了一拨人出去,他才有机会跟着新进宫的小太监一起被补进了东宫。 小明子年纪小,说话都怯怯的,也没什么心眼,被齐云野三两问就套出了话。 这次被送到自己身边之前,顾问行特意亲自叮嘱要好好伺候,这才弄得小明子紧张不已,以为瑚图里是特别跋扈的主子。 齐云野被他这没心眼的样子逗笑了,稍稍安慰了他一番,又说了些自己的习惯,便让他伺候着沐浴就寝。 小明子用木瓢取了水替齐云野湿发,小心翼翼地说:“奴才不知道以前张哥哥是如何伺候的,若是伺候不好,少爷一定告诉奴才。” “我不挑,你也不必学别人。”齐云野说。 小明子又道:“张哥哥跟奴才交代了好些,奴才脑子愚笨,恐怕没有记全,请少爷恕罪。” “张起麟既然跟你交代过,你就应该知道,我是真的无所谓,你不用那么害怕。” “奴才……奴才其实是觉得新奇,张哥哥说的,好像不像主子。” 齐云野轻轻一笑:“那你觉得主子应该是什么样?动辄打骂?拿你们撒气?还是吹毛求疵让你们做些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奴才以前没伺候过主子,其实不知道主子应该是什么样。但少爷……少爷好像真的没把奴才们当物件。” 小明子说,“进宫的时候,教习公公都说,奴才们就是主子的物件,主子们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奴才们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可你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怎么可能当个物件? 齐云野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别的主子怎么样,反正在我这儿,你们不是物件。所以我不会像对待物件一样对待你,你不用害怕。”
第16章 景陵之奉 康熙二十年二月初八,太皇太后圣寿节,康熙率皇子亲王、文武大臣拜谒慈宁宫。 是夜,胤礽因筵席上吃了酒,迟迟不肯入睡,郑奉实在无奈,只得去请了当值的瑚图里。 齐云野顾着规矩,可胤礽总是不肯睡,最终还是郑奉咬了牙说道:“少爷今儿就陪主子睡吧,奴才一定守好门。” 殿内值守太监都已退出,齐云野无奈,便遂了胤礽的意,上了床轻轻拍着他哄着他入睡。 “那个跟多西珲比试的哈齐现已经出宫了,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那日射箭险些射中了大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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