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负手而立,道:“你该谢瑚图里才是。他曾求过我,若书信一事被人察觉,让我尽力周全一二。” “瑚少爷……已去了这么多年,四爷还能记得与他约定,瑚少爷若有知,定然感念不已。” “我倒是盼他不知,我盼着许多人泉下有知,却唯独不希望他再被这些事情困扰着。他累了一辈子,安心投胎去做个富贵闲人才好。” 四阿哥抬眸远视,怅然道,“贺孟頫,你日后换了名字,远走他乡,永远不要再靠近京城了。” 康熙五十七年七月,瓜尔佳氏病重。弥留之际,她握着胤礽的手,连声道歉。 调换书信阴差阳错,害了贺孟頫,也连累了太子昔日故旧不得善终。 在悔恨愧疚萦绕之中,瓜尔佳氏闭上了双眼。 康熙五十八年正月,书信和窗花如期送达。 胤礽唤来小明子,将信给他,道:“你看看这措辞,可有觉得异样?” 小明子仔细看过,摇头:“奴才眼拙,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福晋是因矾水一事愧疚抑郁而去的,此事与瑚图里有关,按照他的性子,不该如此平静,言语之间竟无分毫自叹自责,这实在不像他。” 小明子道:“许是这些年瑚少爷在佛寺之中静心修行,已不如当年那般心重。又或者,瑚少爷根本不知内情。 贺太医那事闹得大了,他能知道并不稀奇。可福晋毕竟是女眷,昔年与瑚少爷也并无交往,并不算是了解性情,自然也不会想到福晋会为了那事而郁郁寡欢。 这封信字迹虽有些潦草,但仍能看出是瑚少爷亲笔所写。主子定是想多了。” “但愿吧。” 胤礽轻轻摸过那随信而来的窗花,“他离宫时身体已经到了那步田地,贺孟頫当时说出了宫也不过两三年的光景,可如今……又过了十年了。 我近来总是梦见他,梦中他依旧年轻,似是没有岁月痕迹,我总怕他是早就去了,只是一直不让人告诉我。” 小明子开解道:“若是瑚少爷早已不在了,又如何能在信中说出这番安慰的话?奴才想着,或许那定慧寺中真的有所奇遇。” 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康熙皇帝崩逝于畅春园中。 临终传诏,命皇四子胤禛即位。 次日,即位之后的胤禛在众多仪制式诏书和军国大事之中,夹杂了另外一道谕令:大太监赵昌因罪伏法,已被处死。 作为胤禛贴身太监的张起麟奉旨入宫,将这个消息亲自告知给了胤礽——允礽。 允礽听后搁了笔,淡淡说道:“替我谢谢四弟……不,应该是,谢谢皇上。” 张起麟躬身道:“二爷,皇上说让您久等了。先帝爷晚年时太过依赖赵昌,为着人子孝道,皇上实在不好出手解决。” “我明白的。只是这一番动静……怕是于皇上的名声有损。” “皇上说此事不必您挂怀,赵昌所为太过歹毒,又知道许多秘辛,此人本就留不得。如今早些解决,也早些让大家都安心,免得生出更大的事端。” 张起麟说,“日后您不必再住在宫里,您可有想去的地方?” “去……去郑家庄吧。瑚图里之前写信说他怕是熬不住了,已经启程回京,会在郑家庄停留。我想去那里等他。” “二爷放心,奴才定会将话带到。只是瑚少爷回京尚有些时日,郑家庄也没有合适的府邸供您居住,恐怕还要再等上一阵儿。”张起麟回话。 “无妨。我已等了这么久,不怕再等这一年半载了。” 允礽拿着桌上的纸走到张起麟面前,递给他,问道,“你看看,我这字像不像瑚图里的?” 张起麟乍见熟悉笔迹,一时心痛不已,躬身垂首道:“二爷的字极好……瑚少爷的字也极好……” “经年累月地临摹,早已将他的字学了九成。” 允礽淡淡说道,“张起麟,你说,若是也有人如我这般日日临摹,是不是能仿出连我都分辨不出的笔迹来?” “奴才觉得不会。” 张起麟道,“纵使字迹相似,笔力腕力也不会一样。您写的这字笔锋遒劲,可瑚少爷自幼便没有这般凌厉的笔锋,后来身体渐弱,腕力虚浮,更是写不出这般力道。” “是了。”允礽微微一笑,道,“新帝登极,诸事繁杂,你去忙吧。” “奴才告退。” 雍正元年,信件来得有些晚,字迹也已飘忽走形,允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每日里都在佛前乞求,在一遍遍不停歇地抄诵佛经之中为他心中之人祈愿平安。 雍正二年五月,信件上只有短短几个字:“听闻你曾疑惑我对你的情是责任使然,还是心中有爱。到郑家庄来,你便能知答案。” 雍正二年七月,雍正帝从繁忙的公务之中抽出时间来,亲自陪着允礽前往郑家庄。 张起麟上前叩门,与来人说了两句话,而后院门大开,阿默走出来,跪地行礼。 偌大的宅院之中并无任何下人,阿默领着众人一路前行,将他们带到了祠堂之中。 入眼,便是牌位。允礽木然矗立,恍惚不解。 阿默出了声:“爷说过,您来看过,就能明白。” 张起麟惊诧地看向阿默,阿默轻轻摇头,道:“爷走那日,我就已能开口说话。只是声音喑哑晦涩,我又哑了这么多年,已不习惯说话了,所以这些年也都不曾出声。 二阿哥不曾学过手语,今日定有许多事情要问,只望你们不要嫌弃我声音难听就是了。” 言毕,阿默转身,洗过手后才从香案上取下牌位,交给仍在呆愣的允礽。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初一」 允礽颤抖着抚摸过牌位上的卒年,片刻之后,抱着牌位哀嚎一声,直直跪地,痛哭起来。 “他知道……他都知道……” 允礽抽噎着说,“从一开始他就什么都知道……我的境遇,我这一生起伏,他都知道……明明可以趋利避害……明明可以不陪着我走完这一生的! 云儿……云儿!我不该疑心你的真情,我不该将你困在我的身边!我对不住你……是我欠了你的啊……” 郑奉和小明子搀扶着允礽起身,让他在椅子上坐稳平复心情,听阿默讲述最后那段时间的事情和齐云野的遗言。 这一日结束时,胤禛赶回皇宫,而允礽则被默许留在了郑家庄的这处宅院之中。 是夜,阿默走到胤礽身边,与他一同跪在齐云野的牌位之前,轻声说道:“有一件事,是爷交代小寒去做的,小寒殉主而去,原本是想将那秘密带走,但我觉得不该瞒着您。 二阿哥,当年助您复位,并拉下大阿哥的那些诅咒之物,是爷的手笔。” “他……” “有总兵张浩尚和其女张佳氏相助。爷当年同我说过,张浩尚这步棋,虽然他觉得不该落下,但既然已入局,就要用了他。” 允礽闭了眼,泪水滚落。 那人的深情从来都是这般藏着掖着,即便是自知命不久矣,为着那一句‘你是我的命’,也还要这般筹谋计划,为的就是让自己在幽禁期间能有所期盼,为了不让自己随他而去。 究竟有多爱?才能让他在明知败局的情况下还心甘情愿地陪伴……一直以来,允礽都认为是自己爱的更多,直到此时他才知道,他的爱,远不及齐云野给他的。 “爷。阿默没有辜负您的嘱托。” 阿默重重磕了头,这一磕,便再没能起来。 利刃刺心,即刻毙命。 雍正二年十二月十四日,允礽病逝。 临终之时,诸念皆忘,呢喃唤着“云儿”,追随而去。 十二月十六日,雍正帝往五龙亭哭奠允礽。 十三阿哥陪同相伴,待起灵之后,雍正再次确认道:“瑚图里的骨灰遗物已放进棺中了吗?” “皇上放心,是奴才亲自放的。”张起麟回话。 十三阿哥不解道:“四哥为何这般挂心?” “因为我敬佩他们。” 雍正看着允礽棺椁的方向,轻声道,“他们拥有这世间最不能欺、最不能不敬的东西。” “是什么?” “情。” ...... (全文完)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感谢一直以来支持的读者们,在这里就要跟你们说再见了,希望下一次还能够相遇!
第117章 尾声一 是梦吗 (好多人说全程虐,于是决定写个番外甜一下。) 齐云野被耳边持续且稳定的滴滴声吵醒,他轻轻皱了下眉,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纯白。 “阿默……”齐云野出了声,紧接着就愣住了。 这声音属于自己,却又不像。 “我就出去接个水,你就醒了。感觉怎么样?” 齐云野循着声音看去,是熟悉的面庞,他怔愣着没有反应过来。 那人走到床边,抬手在齐云野眼前晃了晃,又道:“不是烧傻了吧?还认识我吗?” “叶老师,我没傻。” 齐云野闭了眼,深呼吸一下,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他将头转向另一侧,压着声音说,“叶老师,让我自己缓一缓行吗?” “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逞强?” 叶以君叹了一声,将暖壶放到床头桌上,轻轻拍了两下埋在被子里的齐云野,“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一会儿回来。” 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齐云野终于哭出了声。 那跌宕起伏的三十年,难道只是一场梦吗?胤礽是真的存在,那瑚图里呢?借用了瑚图里身体的自己呢?究竟有没有存在过?又有没有影响到历史的走向?历史尘埃之下不曾留名的齐全还是真的吗?…… 太多的问题没有答案,太多的情绪堆积在一起,齐云野蜷起身体,死死抓着病号服的领口,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心脏的剧痛——他也不知这痛是情绪带来的,还是原本就存在的躯体病痛。 连在身上的心电监护发出了警报声,病房的门被推开,护士走到床边查看。 齐云野胡乱用被子擦掉眼泪,露出头来,喘了两口气,说:“我做了个噩梦,没事。” “你这两天可没少做噩梦,我还以为你没醒呢。” 护士挂着职业微笑,“先躺好,你平复一下心情,我去通知你的主治大夫,一会儿来给你做个查体。” “谢谢。” 病毒性感冒引发病毒性心肌炎,被同事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昏睡了三天,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 齐云野靠坐在病床上,随意扒拉着叶以君买来的饭菜,兴致缺缺。 “你刚住院那天还挺危险的,我做主给你爸妈打电话了。”叶以君问。 齐云野点头:“嗯,那我一会儿跟他们说一声我醒了。” 叶以君虽然看不惯齐云野父母冷漠的态度,但也不好对他的家事过多干预,便转了话题,说起了无关痛痒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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