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戈笑着点了点头,也不解释,竟然像是默认了这句话。 这下轮到北洛脸上略有些挂不住。“别胡说。”北洛摸了摸师妹的脑袋,漫不经心的斜了一眼兄长道:“这位玄戈大人的剑术极好,你们有心思缠着我,不如找他指点指点。” “什么,原来大哥哥剑术真的很厉害?” 一旁的小姑娘听北洛都这么说了,立刻跟着附和:“师兄都说厉害,肯定厉害。” 男孩们也跟着点头。“对对,师兄可没随便夸过别人。” 一时一面倒的对话架势让玄戈听着微微挑眉,略是有趣得看向弟弟。 北洛捂脸什么话都不想说了,这帮熊孩子可真是会拆台。没辙,只能顺坡下了,想罢,黑衣青年咳嗽两声道:“可不是,不如让他给你们表演一下?” 孩子们顿时眼冒金光。“大哥哥,你愿意吗?” 玄戈瞧着这话题的走向,无奈的摇摇头,笑容竟有几分宠溺。弟弟都发话了他岂能不从?当下站起身,领着一群孩子走出房间来到一旁的空地。 天鹿出鞘,长剑在阳光下折射出金色的光点,剑势如虹,锋芒毕露。玄戈寻着记忆,从天鹿城的剑谱中挑了几式,简单的在场中走过半圈。所谓剑如其人,天鹿剑锋所过之处,锐气冷冽之意划破空气,衣袂浮动,收势瞬间带起一片气流无声晕开。 像是微风拂过耳畔,凛冽之息在周身一闪而逝,北洛突兀的感觉到一股热意在胸口中翻腾。 曲先生的鼓掌之声与赞叹传来,他赞扬玄戈的剑杀伐凌厉却不带凶煞之意,锋芒冷冽之中饱含着沉稳正气,确为难得一见的好剑术。 “先生谬赞。” 北洛平息下方才莫名流淌的心绪,抱着双臂轻笑道:“师父还是第一次给别人这么高的评价啊。” 曲先生笑着指北洛摇摇头,感慨道:“你能找到亲人,还是这样优秀的兄长,我和师娘也终于能放心了。” 辟邪王冲着曲先生拱手作揖,言明自己从今往后定会顾得弟弟周全。 言毕,兄弟二人相视一眼,北洛心头微热,避开了玄戈的目光。 晚饭后,兄弟二人被留下在此过夜。 玄戈先回了谢柔整理好的卧房,北洛则留在客室里二老说着之前发生的事。他自然是捡能说的提,不能说的略过,好在师父师娘都是体贴的性子,即便察觉孩子有所保留也不强求他一定非要事无巨细一一相告。谢柔认真叮嘱北洛,在外切记注意一切小心,更不可忘了不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给家人传信,莫叫他们为他的行踪忧心焦虑。 北洛认真点头,一一保证记下。 待回到房间时才察觉,房中空无一人,玄戈不在房内。 北洛感知了一下方位,走出院门,转过边角来到一处山石堆叠的山崖边。 月色笼罩世间大地,此处高台远远可以看见城下的村庄,微弱的灯火明灭在暗沉的夜色中,偶有一两声鸟鸣传来,划破寂静的夜空,化成一道模糊的黑影融入摇晃的树林。 玄戈坐在山崖边,静静看下山下人族的城镇,半靠半坐的模样和上一次阳平屋顶上的姿势有些像。北洛在兄长身边坐下,曲起一条腿,放松身体倚上身后半立的石壁。 “在我的记忆里你都看到了什么?” 开门见山的问题在耳畔响起,玄戈没有意外,这一段谈话在北洛苏醒之时就该发生,只是一直拖欠延至了此刻。他略略得简述了自己所见的场景,苏家、曲家、幼时山林还有浮彦。 北洛嘟囔了一句,“原来被看见的还是这些,我还以为……”还以为九年之后的过往也被对方看了个干净。“不,没什么……” “这些事都过去好久了,我以为自己早忘记了。” 玄戈没有在意他话语中缺漏的部分,就如同他确实好奇梦境之中那扇石门背后究竟藏什么,但比起北洛的安危,其他这些突然就不再重要。 “我该早一点来寻你。” 北洛迟钝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他颇有些无奈。“怎么突然说这个?”叹出一口气,青年意识到幼时之事他们的确沟通的不太够,这与他一直不想多提有关——只是如今看来还是话说开为好,免得该有心结的人渐渐放下,反变成另一位加深误解开始耿耿于怀。“这个问题不是已经谈过了吗,我们二人之间既有双子吞噬的本能,天鹿城便不可能存在两个王——你是对的。” 北洛的话并没有让玄戈觉得放松。“你已经在天鹿城呆了一年。” “但那是因为……” “所以,确实是有办法的……一直都有别的办法,只是我没有去寻找。”晴雪言及双子吞噬大约与北洛体内的无名之力有关,这个状况尽管暂时无法可解,这一年安稳度过已然是摆在明面上事实——虽然如果辟邪王与晴雪早日提起这所谓的无名之力,北洛可能会恍然大悟而后直接给出答案,如此可以省去他们许多担心与研究。 阴差阳错之下,这个谜题到数月之后才得到解答,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回到此间夜晚的月色—— 玄戈的语气很认真,北洛从他的眼中读到了几分压抑的情绪,一时竟是有些无措,他微皱起眉头哭笑不得:“……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受害者反过来安慰肇事者之一,这种感觉也是很微妙。“再说,你早年不是努力过想将我带回天鹿城吗?要不是长老会阻拦说不定我早就回来了,不是你的错。” 玄戈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长老会的事。 北洛清了清嗓子。“……羽林跟我说,你解散长老会的源头是因为我。”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笑话,玄戈垂下眼帘,轻轻摇了摇头。“不,你只是一个导火索罢了。” …… ——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岚相曾与我说起过此事,据传那时王上第一次感觉到你有性命之忧,想接你回天鹿城,因此与长老会起了最初的冲突,长老会强烈反对,双子吞噬一事又不知解决办法,王上不得不暂时收手,之后几年,王上一直与长老会周旋,最终将其解散,废除制度,不过那时据说王上已感应你化险为夷,开始正常生活,加之双子一事依旧没有眉目,王上只得又歇了将你带回天鹿城的想法。 北洛回想起羽林的话语,心下一片了然。玄戈回答他并不是听不懂,但在北洛眼里,他只是做了一个王者应该做的事。初时见到玄戈提起这事还有些许心意难平,如今却是真真放下了这段过往。这里有玄戈,有活着的友人,一切的战乱都还不曾降临。不愿多提儿时的事一方面这是个难言对错的话题,一方面他也确实不想让属于过去的阴影成为玄戈在他面前时承压的负担。 至于长老会什么的,左右他自己心里清楚便罢了,今次问出也不过是想再确认一下。 他从来都不认为玄戈的选择有错, ——还有一事……我虽不知你与玄戈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但我想你们二人应当有一些误会尚未说清,也许你该寻一个机会与他好好交谈一番。 云无月的话回响脑海,北洛忽然惊觉对方说的或许就是这件事,思量之后,青年选择着措辞补充道:“你真的不必再为此事挂怀。” 并非挂怀,或许是歉意,或许是……玄戈微闭了一下眼眸,转而问道:“有关幼时真相,是未来的那个玄戈告诉你的吗?” “他?”这还是第一次兄长向北洛直接说起未来的自己,北洛摇了摇头,在他的感知中,两个玄戈虽然是一个人,但从某种意义上,他们却又是不同的存在。“未来的玄戈什么都没有说,所有的真相都是我自己后来一点点查出来的。” “初时或有烦躁之感,但这并非全部针对你我之间的旧事。”北洛斟酌着词句,坦诚的表达着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双子一事事关族人安危,你身为王有为王的责任,理应以他们为重。”北洛自以为自己说的很清楚,再直白些的话,他心里想通却不一定能表达出口。 玄戈听懂了其中部分的含义,这是弟弟真心的认可而非简单的安慰。心中忽然涌起少许的喜悦,它与越发沉郁而怅然的心绪形成鲜明的对比,玄戈无法形容这种复杂的感受,在他三百年的岁月里,似乎还是第一次真实的感觉到什么叫五味掺杂。 良久之后,辟邪王定了定神,开口道:“曲家夫妻将你视若亲子,我感激他们将你养育长大。” 北洛被他突然的转折说得有些愣神,提着幼时之事怎么又扯到了师父师娘?兄长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弟弟无语,却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兄长复杂的心思。“你若喜欢此次就留在这里继续养伤,只是你妖力未愈,若有什么事不论出行还是伤势有异,切记及时用传信令与我联系。”玄戈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北洛打断。“往后若是——” “……等一下。”黑衣的青年头疼得揉了揉额角,好气又好笑得看向辟邪王,一字一顿得问道。“玄戈大人,你这是想再次把我赶出天鹿城吗?”他方才说得还不够清楚? 玄戈被弟弟的话问得一脸懵然,他皱起眉头严肃道。“你知我并非此意。” 北洛面无表情,声音冷淡。“那是什么意思?” “……” 玄戈无奈的轻叹一声,目光看向遥远的月色,沉声道:“旧日之事,辟邪族欠你良多,不论是父亲还是我都选择了以天鹿城为重而放弃了你。”就算性质上和做法上有本质的不同,但殊途同归,对此玄戈并不需要北洛的谅解。“你将天鹿城当成过路之地我并无异议,只是人族寿命短暂,你身为妖族还有更多漫长的时日,若是待曲家夫妇百年之后,你愿回到辟邪族,天鹿城的大门会永远为你敞开。” 玄戈说这话的时候极为认真,每一句话都出自他心底真实的想法,也是他嘱咐羽林向北洛提起栖霞一事的原因,他认为北洛一定会在归去之后就不再想返回天鹿城,而这份告别如果可以他不想自己面对,只是意外使然的,陪同弟弟来此的依旧是自己。 北洛完全没能领会到这份郁郁的心境,他看着兄长仿佛像在看一个傻瓜,这种感觉和面对着连“学而时习之”都没看懂的笨蛋师弟师妹有些相似。青年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难怪云无月跟我说,我应与你谈谈。” “……霒蚀君?” “她说你我之间许有误会。”北洛神色恹恹,没想到所谓误会还真不是一点点。 十年后未来中的那个玄戈也就罢了,眼前的这一个,做弟弟的一直自以为自己已算懂了几分兄长,现在看来当真是误解重重,他确实连对方真实的心思都弄不清楚——从二人之间突破了纲常的意外开始,到梦中那个极为温柔却又极为克制的吻结束,以及此刻对于旧事的体会与心境。前者让他无法忽视而不知如何面对,而后者……罢了,原以为最先摆开需要面对的误会指得是前者,想不到后者横空出世,后来居上——不过这一条解决起来,总比前者要简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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