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是说羽林的厨艺很好罢了,有空你不妨去尝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北洛被兄长话语里微妙苗头说的微微一愣,当下略是发窘得下意识转开视线。 玄戈没注意到弟弟尴尬的神情,他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开始追问起自己心底不悦的缘由。 兄弟俩一时的心绪都有些奇妙。弟弟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烦恼郁郁,没看辟邪王一脸状况外的样子?刚才显然是自己想多了,自作多情?词语出现的时候黑衣的青年觉得头更疼了。而另一边的兄长则惊觉,他的不快居然来源于弟弟与羽林相处和谐这件事——因为羽林是天乾吗?事实上北洛如果能寻得一个固定的天乾伴侣或许就不会再有信引不稳的问题,他也不至于再被弟弟的信引勾起本能冲动,该是皆大欢喜的事。 然想到这一层,辟邪王更加不舒坦了。 最终还是弟弟先回了神,口气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咳,前面就是客栈了,走吧。” 北洛不自然的加快了步子,辟邪王注意到时弟弟已经快了他两步有余。目光落在兄弟的背影上,玄戈不由自主的打量起来。说来这还是第一次玄戈认真地观察身着人族服饰的北洛。之前的日子里,北洛养伤时穿着玄戈的旧衣,后来伤好了便换上了属于天鹿城的王服。至于人族的服饰,初来之时的衣服因为始祖魔的刀伤而破损,他命人照着做了类似的一件,如今青年是第一次穿上。 紧身的腰带,短款的袖子,还有手臂上的护带,修长而笔直的腿被衣裤紧紧包裹,与长靴的靴口相连,身后的衣摆走动之时会微微漂浮,整个人利落而飒爽。辟邪王突兀的在心里反驳了方才窃窃私语的女子,嗯,没人可以挑弟弟的毛病,便是以他为比较也不行。 更何况,王上自认那群人族的姑娘给自己的定位词也并不准确。 “玄戈?” 辟邪王当即止住了发散到十万八千里外的思绪,不远处的青年抱着胳膊语气颇为不耐:“你愣在那想什么呢?”说这话的时候北洛还有些别扭,天知道他走出去老远一截回过头,竟发现堂堂辟邪王慢悠悠的在人族的街道上走神? “没什么。”王者神色正经,不急不缓的走到兄弟身边,对刚才自己的状态不以为意,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下面你打算去何处?” 半信半疑的扫了玄戈一眼,辟邪王站在人族的集市上发呆,说没想什么北洛可不信。 罢了,瞧着这人悠哉的模样,鉴于方才那句歧义的话多半是北洛想多了,如今他也懒得再猜这人的心思,反正也与自己无关吧。青年掩饰性的清了清嗓子,最近的他草木皆兵,得好好调整一下了…… “先去客栈寻个可以休息的地方,晚些再出来,我带你去尝尝人族的美食。” 玄戈没有异议,这趟出行他本就是陪同,自然北洛说了算。 “好。” 计划赶不上变化,两人向前走了几步,刚绕过一个街口,忽的听到一旁传来有人喜悦的笑闹。“你这老头,这次可总算输给我了吧!” 说话的是一位红衣的夫人,对面的老先生摸着下巴气哼哼的说道:“不成不成,再来一把!” “我才不呢,你这老头的水平太低,三把才打出一次蓝衣偃师传,我都玩腻了。”红衣夫人说着站起身,目光一扫瞧见路边的北洛,见他们正看着自己这边,遂捏着帕子掩面笑道。“哎哟,两个小伙子可真俊,你们莫非也会这千秋牌,可敢与我来两把?我手上得了新的珍稀牌,若是赢了就送给你们。” 选项摆出,来一把?还是委婉拒绝? 玄戈不解的看向北洛,只见青年眉头微挑,眼神中多出几分愉快的亮彩。 曾经的牌王先生抱起双臂,眉头微挑,下巴微抬,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淡笑。“那你的牌今天怕是保不住了。” 说战就战,请! 夕阳西沉。 说好了再打一把,谁知道变成了再打亿把。说好的先去客栈再逛街体验美食,结果一坐下打牌就没了时间概念,结束的时候已经天色渐晚。输掉珍稀牌还输了一堆钱的夫人又气又恼又是爽快,高高兴兴的把珍稀牌赠予北洛,约着下回再战。 北洛的衣袋里贴着张薄薄的牌,他虽然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神情,不过玄戈却从这眉梢眼角的弧度里感觉到了几分得色与畅快。 “千秋牌是人族的牌戏?” 北洛点了点头,许是心情好他忍不住打趣道:“怎么,玄戈大人也有兴趣了?可敢与我一战?” 玄戈不以为然,辟邪一族生来好战,弟弟既然下了挑战,他怎有不接的道理。 “啧啧啧,你小心输得最后天鹿都得送给我。”北洛瞥了一眼兄长,现在的辟邪王浑身上下最值钱的怕是只有王剑天鹿了,哦,或许还有背后的天鹿城——不,这个还是算了。 王者挑眉,就算面对的是一项全新的挑战他也不认为自己会输。“还是谨慎一点,莫要一时大意丢了你的太岁吧。”人族玩牌都是互相送钱,这两个辟邪说起牌不知怎的就成了武器对决,太岁和天鹿若是有剑灵怕是气到仰倒,铁定跟主人闹起来抗议一波。 难得两人之间有这么轻松的氛围,话题说到后面不知怎么竟变成,北洛决议回头去集市里买上两副牌带回天鹿城去,殊不知这个无心的后果导致之后的天鹿城兴起了一股千秋牌热潮,连光明野巡逻时间都有队员忍不住在想休息时坐下来打上两把,最后害得王上不得不颁布了加急法令:工作期间禁止打牌。 法令出台后,沉迷打牌的堕落风气才逐渐趋于正常。 当然,此刻的玄戈也没料到,过不多久他很快也有了上手真刀真枪对战千秋戏的机会。 不过这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夕阳拉长身影,兄弟二人并行走向客栈。 再来阳平的感觉很微妙,熟悉之中又处处陌生,十年对于辟邪来说并不算很长的日子,但之于人族却不一样,虽说大体也没什么意外的变化,但街上的面孔,食物,绸缎店里的花色,还有一些店铺、树木生长、花草拜访,细微之处皆是不同。 就比如此地客栈的房间,北洛曾在九年之后住过一次,那时房中的摆设与现在不太相同,老板是年轻了十岁的同一人,小二却是新面孔了。 房里只有北洛一人,玄戈住在隔壁。进入客栈的时候小二曾问道:“两位是要几间房?”北洛还没回答,玄戈就率先财大气粗的丢下了银子,言简意赅道:“两间。” ……当然如果小二问的是北洛,他也会这么回答。有趣的点不在这儿,北洛回想起桌上沉甸甸的银钱,再对比自己初到鄢陵的经历,心头凉凉。 天色还早,此时的青年并无睡意,他腹诽着走到窗口,打开窗门,清凉的空气进入房间,微风拂面,黑衣的青年舒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微微酸涩的肩膀关节。 “北洛?” 玄戈的声音传来,北洛下意识向隔间看去,那边窗门紧闭并无人影。 身后的空气扭曲开启,兄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黑衣青年转过身去,屋内赫然出现一个小型的通道,通道的另一边,白衣的辟邪王正放松得坐在房顶上,看着弟弟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屋脊。 “上来吗?” 这可有些意外了,北洛挑了挑眉走上前。空间隧道在身后消失,青年在玄戈的身旁坐下,颇有些感慨得说道。“这个能力真是方便。” 玄戈的眉眼略略柔和,与他来说使用妖力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开扇小门只为了少走两步路这种举动对旁的辟邪来说可能有些吃力不讨好,但对辟邪王并非难事。他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房檐说道:“你伤势未愈不可妄动,理应多加注意。” 哦,可真是多谢了,不过他也没到翻个屋檐都不行的程度吧?北洛懒得跟对方争辩这些鸡毛蒜皮的细节。“那你呢,玄戈大人什么时候有了当梁上君子的习惯?” “登高远望,景色自然比别处更好。”玄戈没有理会弟弟的调侃,可别以为他生长天鹿城就不懂人族的用词。 北洛轻笑颔首,看向远处皎洁的月亮。“这么说,你是因为人界的月色太好看了才睡不着觉?” 玄戈不置可否。“只是在想,不论身在魔域亦或人界我等看见的都是同一轮明月,世间之大无法可想。” 同一弯月亮吗,这个观点前代好像有诗人写过类似的句子”……‘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北洛的手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回过脸似笑非笑道:“你竟然知道?” 玄戈往日读了不少书本。“四极书阁里有人族诗作的藏书,这一篇在人族中应当很著名。” 说起这个话题,北洛忽然想起岑缨。“你可知道,海尽头还有更远的世界。” “海?”玄戈对这个词并不是很有概念,魔域也有以海为名的地方,但似乎与北洛说的并不是同一个含义。 “人界向东南一代行进便可看到海,据说帝都的皇帝曾派人出海,已到达过海之彼岸的新世界,那里的人长相、语言都和中州的人族不一样。”岑缨曾说过,她的理想就是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届时回来再把外面的世界画给北洛他们看,可惜如今的北洛暂时没机会得见了。 玄戈听着没有作声,他的认知中魔域已足够广大,却不知原来人族的世界亦天外有天。“你想去海外面的世界?” 北洛微微一愣。“是个好主意。”这是姬轩辕或者岑缨的愿望,但北洛从来没有考虑过,未来的时日里天鹿城是他的责任,天鹿城在一日,他便要守一日,如何能一走了之?不过这个世界……“等一切都结束了,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不如轩辕黄帝与黄帝后人那般对探索这个世界充满兴趣,但如果有一天真的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也许出去看看是个不错的选择。 辟邪的一生很漫长,北洛有足够的时间。不过这次他没有反问玄戈,理由嘛……当王的人哪有心思想这些?当年的自己就没有空闲去思考这个问题。 玄戈考虑的却并不是这件事,辟邪王在下一任王成长到足够强大的地步时就会选择退位,前往魔域深处寻找对手,充分释放自己好战的本能。先辈不曾想过去人族的世界是因为他们对此没有兴趣,比起人族,魔族中有趣的对手要多得多。如今玄戈既然知道了海外世界的存在,将其作为一个探索的目标也未尝不可。只是此时,北洛的语调回荡在耳畔,或有期盼,但不知为何,他听到更多的却是一丝难掩的惆怅,兴许还有弟弟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叹息。 玄戈以为北洛回到了天鹿城就不会再选择离开,现在看来似乎未必如此,他忽然觉着,倘若没有伤势阻碍对方的脚步,大约北洛早就已经离开了魔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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