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后面所谓忙于光明野魔族出现一事,说到底也不过是用来暂时麻醉的借口。 但若一句都不说又未免—— 正踌躇着如何开口,那厢的弟弟凉凉得说道:“如果是关于那天的事,你该不会打算在这个地方解释吧。” 不远处就是慈幼坊,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他们兄弟俩之间的状态不算剑拔弩张也至少绝不友好,时不时有族民路过,好奇的在两位王族之间来回观察。 玄戈快速得闭了嘴,沉默的瞬间忽然又有些庆幸,颇有种逃过一劫的劫后余生之感。 有些事情他还没有继续深想,连他自己都还没想清楚的问题,又如何能与北洛解释。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辟邪王的心思,北洛忽然觉得有些泄气。他从玄戈的呼吸声中,猜到了方才对方想开口的意愿,那人半天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也许是没想好,也许是说不出口,不论如何玄戈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的否认答案,不知为什么,北洛忽然不想再等了。 若只是尴尬于不知如何解释倒也罢了,倘使真是最糟的结果,他又拿什么态度去面对? 说白了,北洛自己也没有下好决定。这是一个他非常珍惜的世界,至少目前北洛不想改变现状。 ——而他也确实不知道,玄戈究竟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这个感觉很危险,北洛不太愿意去深想。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便没了言语。 其实,现在的北洛确实杞人忧天了—— 这些日子里,北洛在翻来覆去的思考中已经给玄戈的态度提出了很多种可能,而辟邪王的真实想法正是其中一种。 是以北洛并没有想错答案,他只是更担心最糟糕的结果。因为过多的胡思乱想,结果下意识默认了玄戈的答案就等同于这个让他为难的局面。 北洛忘记了世界上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那么快,尤其是事关感情。 情感有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玄戈此刻的确远不如北洛想的那么长远—— 在这位兄长目前的心中,弟弟还只是弟弟,与过去不同的是。因为北洛气息的几次失控,玄戈明确得发现对方于他而言像一个特殊的吸引,他会因为北洛的存在而不可抑制的燃起属于天乾的本能。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用理性控制,但这日子里消失不散的记忆成了最好的证据,清醒的让玄戈意识到局面在他手中已经渐渐失控。 这让玄戈不知道如何面对北洛——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对着兄弟承认这种难以启齿的事。 世间最糟心的感觉,莫过于此吧。 但也仅此而已了。 不过,也正是由于这份阴差阳错,北洛歪打正着的逃避倒是给出了一些后续机会,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我要回离火殿了。” 许久之后,黑衣的青年低声开口。 玄戈默默的看着弟弟撑住身下的台阶站起身,久坐之后的站立微是有些不稳,他下意识抬起手想去搀扶,迟疑之后却还是缓缓收了回去,手指半是握紧的贴回身侧。 北洛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黑色的王服肩甲在阳光下泛着点点金光,像是流窜的火焰。 “该说的,晴雪姑娘都告诉我了。”比起这个,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玄戈商量。 “那天的事,过去了就过去吧。” 说完这句话,北洛觉得自己的心终于卸下重担,蓦然一松。比起这个,他有更重要的事要与玄戈商量。 所谓「更重要的事」—— 这些日子里北洛除了纠结于那个意外的夜晚之外,他还想了许多别的事。 不同于最开始对于此间实为梦境的笃信不疑,一年的时光走下来,从栖霞至魔域,从伤重到如今勉强恢复正常行走,从天鹿城到鼎湖取回太岁,已经没有理由再让他坚持身在梦中的观点。 但没有结婚的兄长,诡异的性别常识,现实种种又告诉他此地绝非他梦中曾经历过的世界。 四极书阁中,有佛学典籍言道「三千世界」。 是以,他如果不是做了一个与现实略有偏差的梦,那大概率自己便是到达了另一个平行的空间。 这听起来比预知梦更加匪夷所思,北洛不能说完全接受了这个观点,只能说现实是最好的证据,而他不会自欺欺人。 不管是平行世界还是预知梦,此地即为现实几乎是无法反驳的推论。 如此认知这让他失去了对一些事逃避的借口,但也坚定了对未来的决心和意志。 「天星尽摇」,阳平梦境,魔物入侵鄢陵,还有天鹿城两次劫难,最后一件事基本可以避免。 但前者他却还有太多的事要做而未做。 巫炤,这个名字在脑海中走过之时,不免带起少许惆怅。 事不过三,如果可以他不想再杀那人第三次。可世事无常,北洛知道只要巫炤出现,这天地必会因鬼师而降临灾难,最好的办法是自己现在就去巫之国取出磔,再将无名之地里的尸体捅个透心凉,如此便可以绝后患。 然西陵时他都放弃了使用那把匕首,何况现在? 想来想去,只得先从黑莲和百神祭所下手。若是这一回巫炤不曾醒来,他绝不会去打扰对方长眠。 如若天星尽摇依旧让巫炤苏醒,而那人又再度试图制造不可挽回的局面,北洛也明白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 也罢,好在还有数年做准备……只是,光明野近日已经出现了天星尽摇之前才有的魔物,这让北洛略有不安,有些事该尽早做出防范,他不确信所谓的「未来」记忆是否当真可靠。 人生在世并非嬉戏玩乐,不能轻易斫杀,轻易取舍,面对选择与应做之事,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想清楚后就该行动了。 回到离火殿时,玄戈听到北洛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要去一趟人界。” “……”不等兄长发问,北洛又飞快得丢下了另一个决定。 “不过在此之前,我先要再见一次云无月……我是说,霒蚀君。” 古厝回廊。 这是一条位于天鹿城下方的古老长廊,在回廊深处的下方有一个巨大的空间通道,连通魔域和人世。 上一次来的时候,北洛跳了一连串起起伏伏的石块,想不到这一次,有玄戈带路,他直接得了一分抄近道的机会。 如果不是已经死无对证,北洛真想问问,当年的玄戈是不是存了一份让他多锻炼一下的心思才选择让羽林带路,领着自己走过那堆断裂的崖壁和石阶。 嗯,把那群受混沌之气引来的妖灵暴揍一顿这种事也算训练的话,他对此就不发表评价了。 至于险些摔下回廊的记忆,北洛则不想再提。 石板漂浮空中,很快将兄弟二人送达了目的地,空地的石墙背面就是云无月展开的结界。 玄戈抬起手,玉白色的蜃珠浮现掌心。石墙感应着流窜的光影,出现一个螺旋的入口,结界在眼前旋转打开。 走入通道,下一刻便置身在一片古早的雨林之中。 这是一个北洛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溪流渗入泥土,草木繁茂充满生机,空气中弥漫着植物与水糅合的味道,隐隐还有一股淡淡的冷香,似是刺荆心的气息,悠远宁和。 此地名为白梦泽,并非四千年前缙云与小魇兽的初逢之地,而是云无月记忆所化的幻境。 走入林荫古道,穿过遮天蔽日的树廊,不远处一片开阔的大泽映入眼帘。 遥远之处有溪水潺潺,北洛望见那靠坐在古木之上的女子,一时有些恍惚。 与初逢时的场景很像,一瞬间好像回到属于了十年后的时间。 魇魅自大泽的另一端缓步而来,看着眼前模样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双子兄弟,微微颔首。 “玄戈,北洛。”她的目光从二人脸上扫过,复又回到了玄戈的身上。 北洛回过神,感受到身旁属于兄长的气息,他的心微微一顿,而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慢慢的安宁下来。 蜃珠流转出如梦如幻的光泽,玄戈说:“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魇魅了然。“你们既带来了信物,我自会履行约定。”她静静地看着玄戈,等待他的话语。“需要我做何事?” 信物?黑衣的青年略有些惊讶,得了兄长的肯定他才反应过来——怎么忘记了? 蜃珠是信物,意味着玄戈可以劳烦云无月为他办一件事,未来那时兄长烦请霒蚀君护佑弟弟,如今这个机会则直接赠给了北洛。 弟弟抿了抿嘴,一时心绪复杂,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来自己的请求。 有风拂过,平静的水面荡开少许轻柔的涟漪。 云无月听完北洛的话,陷入沉思:“我明白了。只不过梦境本就彼此独立,它们脆弱而极不安定,稍有不慎就会分崩离析,有时还会出现梦境风暴,而稳定的域通常藏得极深,再加上你说的寄灵族——” 魇魅对寄灵族来说算是天敌,他们知道自己的名字列在魇魅食谱范围内。 所以通常会尽可能不让对方找到自己。 这一点北洛也很清楚,遥夜湾风里霜的族人初次见到云无月时充满了敌意,当年亏得阳平梦境作为搭桥,他们才意外寻到那片海湾的所在。 “你说的地方我会尽力寻找,只是何时能寻得,我亦不知。”云无月给出了中肯的回答。 北洛点了点头,认真致谢:“有劳。” “不必言谢。” 离开属于云无月的白梦泽,兄弟二人回到了古厝回廊。 站在断崖边等候漂浮的石板,北洛思量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与云无月曾有约定?” 玄戈颔首回答:“我若带着信物去找她,她可以帮我办一件事。” 这种事北洛当然知道,他想问的是下面这句:“这种珍贵的机会就这么用掉了?” 虽然,空手直接来求助陌生人确实很不合礼数,只是北洛没想到未来的某些细节在改变之后,竟会以这样的形式重演。 玄戈不知他隐蔽的心思,反问道:“你之前不是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霒蚀君的帮助?寻找梦域一事,除她之外,我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况且,霒蚀君所言他亦听闻,此事极为难办且伴有一定风险,以蜃珠作为纽带方是体现彼此之间的尊重。 北洛哑然,也罢,不管十年年后还是十年前,这个机会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命运使然。 不过……“你怎么没想着直接用信物拜托云无月随我同行?”就像十年后那样,让云无月随同北洛去人界完成计划,同时一起寻找遥夜湾不是更简单? 还能省去辟邪王出城的麻烦。不过问完之后,北洛立刻反应过来,当年玄戈身负重伤,时间又恰逢魔族异变,怕是无奈之下才不得不选择求助云无月保护他,现在天鹿城没这些危机,玄戈自是不必非要霒蚀君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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