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雕摇头,翠霭姑娘爱恋天蓬时,天蓬不敢回应。等翠霭上了月宫,天蓬又千年仰望。等天蓬下界,仙子毅然相随,所以这仰望之情,到底是谁还谁,说到底,还是天蓬欠仙子多些。 神笑道,你去问问仙子,看到他出现的时候,满心都是欢喜,哪儿还顾得上谁欠谁。 金雕叹了一声,回狮驼城去了。 幽冥府中,十殿阎罗彻底与天庭解除了上下级关系,从此两界能以平等身份相交。 又恐重蹈天界争夺一统的覆辙,阎罗们随进行了一场大改革,十人互相监督互相制衡,保证了绝不会出现一人独大的情况。 自从那孙悟空觉醒石心之力,渡化了他大闹天宫时失手打死的十万天兵,幽冥恶鬼数量便少之又少,冥界便一改之前的幽深漆黑,如今奈何桥上,黄泉路前,一排一排,点满了油灯,如豆灯火连起来,照的地府亮如白昼。 地藏菩萨坐在地府最深处,往生池水泛着粼粼微波,撞碎了一室灯火。他面前的白玉台躺着一人,地藏菩萨施展大法,用尽全力,将他的魂魄和□□缝合。 阎罗问:“他还能活吗?”地府有史以来,还没有一魂一魄可以活下来的先例。 地藏菩萨沉眉念佛:“仁慈是永生不灭的力量,他于人间有功,人间不该负他。” 十殿阎罗摇头叹息。 地藏菩萨道:“渡神,焉能毫发无损。” 阎罗道:“神历情劫,就得要另一个人的性命?这公平吗?” “这有什么不公平的,等他醒了,阎君可问问这圣僧,再让他献祭一次灵魂,他愿不愿意?” 地藏菩萨长叹;“有人的使命是渡神,有人的使命是神,各司其职而已。伏羲大帝曾生生剥下满身鳞片做甲,以成全娲皇,娲皇做了神,她身边的兄弟姐妹一个个都不在了。她一人独居九十九重天,长生,孤独,是她给逝去之人的弥补。” 地藏菩萨在等人给他送一样东西来,或者说,他想看看那个猴儿什么时候能找到地府来。 一日,大圣终于来了,将一个精致的小瓷盒交给了他,地藏菩萨颔首微笑,请大圣外面等候,这脾气倔强的猴子恭顺的很,朝里看了一眼便出去了。 地藏菩萨打开瓷盒,里面七彩云光流转,中间放着的,是需要无上法力和诚心才能收拢起来的,一个人的全部记忆。地藏菩萨把它融进了这个人脑中,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瞳色清明。 “恭喜你啊。”地藏菩萨双手合十笑道:“十世三生,你渡了一个神明。” 这个人看起来像唐玄藏,眉梢眼角尽是精致硬朗的美丽,又像江流儿,一双漆黑眼瞳里纯粹干净,又像金蝉子,通身气度潇洒优雅,是佛仙才有的名士风流。 他站起来,不顾尚且虚弱的身体,冲地藏菩萨深深叩首,如是者三,以答此救命之恩。 地藏菩萨稳坐莲花台,生受了这一礼,道:“不必客气,一魂一魄,是你曾与我交换的,肉身是 你九世江流儿的,记忆是圣僧你的好弟子,如今的三界新主孙悟空,为你收拢的。我不过是把它们组合起来而已,算不得救命。” 唐玄藏俯首又拜,道:“菩萨化身法明,为我恩师,深居化生寺,抚育我十世孤苦,我无以为报。” 地藏菩萨笑道:“金蝉子,不,唐圣僧,你若是肯,叫我一声兄长也使得。” “你终于肯承认你是我的师兄了。”唐玄藏喜悦中眼睛泛红落了泪,随口口称呼地藏菩萨为兄长。“我佛已逝,兄长大德高行,请兄长与我同掌灵山。” “不。西天之主是你。”地藏菩萨道;“我这里有一号,送给你吧。” “是。”唐玄藏长袖拂地,垂首静听。 地藏菩萨道:“旃檀二字如何?” 唐玄藏道:“多谢兄长赐封。” “好了。”地藏菩萨微微闭目:“悟空已经等你很久了,你去吧。” 唐玄藏问:“那师兄呢?” “我?”地藏菩萨眼神落在面前那朵已经枯萎的雪莲上,透过莲瓣,仿佛又看到师徒二人,亦师亦友,谈天说地,百年之间,曾走遍十方三世。 自从身居幽冥,从未再跟第二个人说过那么多话,可能此一生的话,都在那一百年间说尽了。 他收回目光,笑道:“我会遵守对师父的誓言,永居九幽之中,永不为佛。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你们,看你们怎样集众生的力量,还三界一个天理昭彰。” “那就请兄长看着我,监督我,警示我,让我永远永远,不敢忘却此言。”以首抢地,其言铮铮。 二人从幽冥府出来,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恍然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陪伴和救赎,等待和寻觅,终会合于一起,成为互不辜负的证据。 孙悟空找到了他要找的人,广寒仙子进前施礼,道了一句恭喜。 唐玄藏容颜苍白,如冰雪凝结,可他身姿挺拔,筋骨坚硬,立于日下,如大雪压松,松风凛凛,孙悟空却唯恐风把他吹疼,忙解下自己红绫斗篷披在他身上,系了个巧妙的双环结子。 “你到我这边来。”孙悟空说着站到他右侧替他挡风,连说话都低了几分:“这儿风大。” 唐玄藏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眼瞳渐润。 在孙悟空印象里,他好像从没穿过这样热烈的颜色,看着他,眼里全是他,如见红云裹冰雪,风云江川尽停歇。 孙悟空在他眼里亦见温柔,一如那年方寸山,霁月清河。 孙悟空眼中含了祈求,轻问:“我能碰一下他吗。” 不过几句实话,竟吓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圣,广寒仙子心泛苦涩:“可以,大圣。” 唐玄藏笑着握住了这大圣的手,越攥越紧。孙悟空由他握着,不敢使劲,他像件脆弱贵重的瓷,唯恐碰疼了他。 “旃檀,旃檀。”孙悟空连着念了几句,道:“真是个好听的词儿。” “此是地藏菩萨希望我一如檀木,幽芳不绝,永播绵绵福馨之意。”旃檀佛祖温柔的给他解释。 孙悟空满腔热忱,百转千回,最后化成平和的一句:“我的佛,我的旃檀大佛,每年七月半时,盂兰盆节,我拜上灵山,听你讲经,好吗?” 旃檀佛祖道:“大圣若肯光临,灵山蓬门生辉。” 那天,神佛二人,凌身云端,俯瞰山川,说了很久很久的话,久到孙悟空变出柔软草地给他坐, 恐累着他,久到孙悟空停驻了身边的风,恐吹着他,又驱散了太热的阳,恐晒着他。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久到人间过了十几个年,久到广寒仙子和天蓬真君在人间的小女儿,也觅到了心上人。 他们却还有话不曾说尽。 这日,敖烈找到了这里,给孙悟空带来了一个消息,天蓬在人间寿尽五十一,现在同广寒仙子回来了。 孙悟空向旃檀佛祖说,天蓬以此补天之功,可居司命天宫为仙。 敖烈有些担忧:“上一任司命天神瑶姬乃是第一战神,天蓬师兄的武功,能行吗?” “那地藏菩萨,一个深居九幽的和尚,一非佛陀二非天神,法力平平,更不会武功……”孙悟空话音一顿,“但你猜,为什么每个人都对他礼敬三分?” 旃檀佛祖立于大圣身侧,目光落入人间的烟云大川中,对敖烈解释:“天地之道,在仁,不在强。” 彼时夕阳无限,宛如秋山沐血,天上人间,风光大好。 神佛二人,挥手作别,各赴其职。 只要他平安无事,哪怕自己永不能见他。想他是为了自己,不见他是为了他,只要他好的事,见与不见又能如何。 何况,还有无数个七月盂兰盆节。 这就很好了,比女娲伏羲要好的多,神想。 西天仙境,宝刹雷音,香雾如团云,烟霞若织锦,凤舞袅娜,鹤鸣皋歌。 自如来佛祖羽化身死后,西天久而无主,这一日,旃檀功德佛历尽九九劫难,重归佛位,执掌灵山。诸菩萨金刚罗汉比丘列坐两厢,共唱极乐。 旃檀佛祖曰:灵山之难,并非天裂,乃是以一人之言奉为圭臬,这才是灵山最大的苦。便于大雄宝殿之中置一铁桌,每遇大事,便集灵山之众,不论佛陀菩萨迦蓝比丘,尽皆列坐,群策集力。 那旃檀佛祖性情温和,眸如深潭,不悲不嗔,不喜不怒,什么都不放在眼中,唯独他一件红衣,日日放于枕边,也不穿,也不碰,也不看。 他虽居大位,可惜魂魄残缺,身体极差,不多见人,唯每年七月盂兰盆节,必登高台讲颂大法。 那大圣四海之内皆有朋友,云游三界,行监督之责。 上天入人间,披云眠松雪。 海域去了八九遍,讨龙神帝君敖摩昂的酒。人间睡了几十年,狮驼城依旧大漠接天,女儿国依旧风光绵绵。 万寿山灵根华彩如霞,他的义兄镇元子这几年养好了补天留下的旧伤,收了一群徒弟,日日辛勤传艺。 妖族在金翅大鹏雕的带领下,与人族同住人间,两厢无害。 但大圣只喜孤身一人,看遍黄沙冷月滚滚红尘,赏玩渔梁渡头钟磬梵音,三洲十岛,北海苍梧,已忘了游过多少遍。 然,每年七月半,他必赴灵山。 这一日,三界之主齐天大圣来此听经,这大圣沐浴更衣正冠结缨,恭恭谨谨,礼拜如仪,端的一颗尊师重道之心。 这一日,那旃檀佛祖早早的便开雷音大门,请四方宾朋往来,他为那大圣倒茶捧果,必要亲力亲为,绝不肯假他人之手。 倏忽岁易逝,百年若白驹。 三十三重司命天宫有真君,黑袍黑甲尽风流。 二十二重广寒天宫有仙子,衣袂蹁跹不履尘。 仙子时常酿酒给真君送来,对他说些人间的事,那真君喝着酒,看着她,静静听,二人相对而坐,情不逾礼。 话也平常,不过是真君和仙子做人时,在人间生下的女儿的女儿,又老死了。 海域龙族翻江倒海,无羁无绊,大圣藏于东海那块定海神铁,近几日隐现霞光,再有一千年,必然生灵。 花果山水帘如旧,只是山上的猴子们已不再口吐人言了。 为了名正言顺的心里有他,齐天大圣的心,装得下三界之大。 “情深刻骨,不过成全二字,又何必朝朝暮暮呢。” 真君饮尽杯中酒,叹:“好酒啊。” 全文完。 ----
后记 这是我写的非常非常用心的一篇,每一个想过的场景都写出来了。 我最喜欢的悟空重伤,掉河里,躺在水底昏迷不醒,河神的小公主怀着热切的爱恋照顾他,但是他醒来后只是礼貌道谢,便走了,且再不会回来。 没有开始,没有结局,只有仰望和钦慕,在少女年少稚嫩的心底留下永远的旖旎颜色。 这也是一种我很喜欢的爱情模式。 金蝉也是这样,在年幼的猴儿心中是一道白月光般的存在,他一招重伤悟空,悟空宁愿忘了,也不愿恨他。直到遇见师父,把最柔软的一面都捧给他,互相试探,唯恐说出口的话,会把现有的相安无事打碎。 三生轮回,相见,陪伴,救赎。师父可代入迟、江。猴可代入86、98。观音姐姐偏反派,当成原创人物就好,86的观音姐姐也是我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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